第6節
  杜斂放下茶盞,訕笑著插話,“宋閣老明日要設簪花宴宴請朝中重臣,我和將軍都已經收到請帖,貼上特地說明了,屆時要帶上家中豢養的美婢赴宴。依我看,將軍不如將此女收下,好為明日所用。再者,以後將軍身在朝中,這樣的宴飲場合時常會有,有一個知根知底的婢子在身旁,也好有備無患。”

  內閣宰輔宋潛益,年過五旬,人稱宋閣老。

  此人把持內閣十一年,權傾一時,拉幫結派,黨羽頗豐。

  顧湛與宋閣老一文一武,兩足鼎立,元慶帝甚至在金鑾殿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說“有顧將軍和宋閣老坐鎮朝中,方能永固我大慶國祚百年”。

  宋閣老擅專國政已久,見顧湛獨攬大慶軍|權,日益得到元慶帝寵信,不禁慌了陣腳。

  自從顧湛班師回朝,宋閣老便心存警惕,處處對顧湛放出冷箭暗刀,一邊急於掌控顧湛手中的軍權,一邊又想將其拉攏為己所用。

  今晨禦史台的三本參奏,想必便是出自宋黨之手。

  常言道,不怕虎狼當麵坐,隻怕人前兩麵刀。將軍浴血凱旋而歸,小人藏在背後進讒言,真是無比諷刺,荒謬至極。

  他在沙場上縱橫捭闔,兵戎相見,可以直來直去的喊打喊殺,奈何朝堂上風雲詭譎,人心難測,挾勢弄權便可敵千軍萬馬。

  宋黨走狗遍布朝中,盤根錯節非一日能連根拔起。身在此朝局中,諸事須隱忍,才能厚積薄發。

  顧湛鳳眸微眯,沉吟片刻,方不鹹不淡開口,“既是如此,便給她一個恩賞。”

  隋媽媽見顧湛點頭,不禁大喜,忙召了陸茗庭入內,給顧湛奉上一盞新沏的太平猴魁。

  陸茗庭可沒忘記方才男人怒喝她的駭人場麵,心中委屈不減反增,奈何身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得微微福身,端著汝窯白瓷的茶盞,柔聲道,“請將軍用茶。”

  她一身茜色折枝梅花的夾襖,外頭的藕荷色比甲滾著一圈雪白兔毛,三千青絲綰成如雲發髻,渾身珠翠不多,小巧耳垂帶著一副白玉耳墜,襯的瓷白麵龐上眉目生輝。

  顧湛接過她手中茶盞,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一瞬,啟唇道,“方才並非遷怒於你。”

  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陸茗庭聞言一怔,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和她解釋,忙眉目微斂,福身道,“奴婢不敢。”

  顧湛掀開茶碗,淺啜一口太平猴魁,氤氳茶香縈繞齒間。餘光一撇,卻瞧見她那團花灑金的旖旎裙擺。

  這位敬茶的美人兒身姿曼妙,堪稱絕色,杜斂看的眼都直了,頓起憐花惜玉的心思,“唰”的一下甩開折扇,俊臉上的笑容風流倜儻,“聽說陸姑娘從揚州來?揚州自古是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沒想到竟有如此絕色佳人。陸姑娘,你家中有無姊妹?不如介紹給杜某認識認識?”

  杜斂此人,出身京兆杜氏名門,官拜大理寺少卿,在位三年,斷案如神,屢破奇案。唯一不足之處,便是為人風流了些,他貪戀美酒美色,整日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深的杜父真傳。

  顧湛深知其脾性,微抬鳳眸,掃過去一個冷厲如刀的眼神。

  杜斂立刻閉嘴,訕訕道,“好奇一問,好奇一問!”

  隋媽媽見顧湛飲下了陸茗庭敬的茶,高興地合不攏嘴,忙拉著陸茗庭一起衝顧湛行禮,“不叨擾將軍和杜大人了,老奴這就帶陸姑娘去安置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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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夫命

  從議事廳裏出來,隋媽媽便派人去官府將陸茗庭的賤籍換成了奴籍,又張羅著給陸茗庭安置了住處。

  隋媽媽一心想讓陸茗庭成為顧湛的身邊人,不願叫她擠在丫鬟婆子睡的大通鋪上,可她初來乍到,處處特殊優待定會引人非議。幸好隋媽媽辦事周全,思來想去,在下人院子裏專門挑了一間屋子收拾出來,給陸茗庭和珍果兩人住下。

  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隋媽媽想讓揚州瘦馬伺候顧湛的事兒早就傳遍了整個顧府,順理成章地,招來了一些丫鬟婆子的眼紅嫉妒。

  因顧湛說要帶著陸茗庭一同赴簪花宴,翌日清晨,她早早便起床梳洗,對著鏡子剛上了一點脂粉,便聽見外頭院子裏傳來丫鬟婆子高聲說話的聲音。

  “聽說明月樓的揚州瘦馬專做權貴之家的妾侍,一個個比著大家閨秀教養長大,儀態氣度渾然天成,去小門小戶當個正妻都使得了!”

  “真的假的?這娼妓還能登堂入室做□□妾?”

  “可不是,男人見了那些個狐媚子連路都走不動!咱們將軍英明神武,定不會著了那揚州狐狸精的道兒!”

  “聽說二少爺是被揚州瘦馬害死的!這樣命硬克夫之人留在咱們顧府,真真是天大的晦氣!”

  丫鬟珍果正在一旁絞著帕子淨麵,聽了這番陰陽怪氣的談論,猛地把巾布往水盆裏一摔,一把推開木門,叉腰罵道,“哪裏的醃臢潑皮在這狂吠?陸姑娘是顧將軍點頭留下來的人,你們若有意見,大可去議事堂稟報將軍,一個個在這陰陽怪氣,皆是些卑鄙小人!”

  珍果年紀不大,卻有一股子草莽氣,三言兩語直戳命門,把院子裏的丫鬟婆子罵的說不出來話來,臉色悻悻地拿了掃帚簸箕出去灑掃。

  “珍果姑娘,何必為了我同她們置氣?”

  陸茗庭心頭微暖,起身闔上木門,握住珍果的手,“你從前在崔氏身旁服侍,如今剛剛調到主院,人生地不熟的,怎好再得罪她們這些老人?”

  “我實在看不慣她們的做派!那病秧子明明是自己斷氣兒的,同陸姑娘何幹?一頂‘命硬克夫’的帽子扣在頭上,她們是存心膈應人!陸姑娘放心,隋媽媽同我母親是舊識,來日是要把我提成一等丫鬟的,我還怕了她們這些醃臢潑皮不成?”

  珍果氣得渾身發抖,回過神,忙抹去眼淚,把陸茗庭一把按在梳妝鏡前,“好姑娘,你快梳妝打扮吧!將軍辰時兩刻就要出發去宋府,姑娘第一次同將軍出門,莫要耽誤了時辰才好!”

  ……

  顧府的宅邸極大,陸茗庭乘著一頂軟轎,穿行過亭台樓閣和曲折回廊,足足用了半刻鍾的功夫才行到顧府大門口。

  陸茗庭被扶出轎子,看見一輛銀頂馬車正停在門前,三兩個親衛身著輕甲,腰佩寶劍,神色肅穆地護衛在馬車旁。

  岑慶撩開青色的車帷,躬身道,“陸姑娘,上馬車吧。”

  陸茗庭踩著踏板上了車轅,正準備邁入車廂,一抬頭,卻看到了裏頭的顧湛。

  他沒穿那件玄色織金蟒袍,而是換了一件沉穩的銀灰色常服,薄唇微抿,長眉入鬢,正一手支著額頭闔目養神。

  陸茗庭沒想到顧湛已經到了,腳下一滯,才小心翼翼地鑽到車廂裏,步子避開男人,緊貼著另一側車壁輕輕落座。

  京師重地,繁華日久。馬車發動,駛過人煙阜盛的繁華街巷。

  一轉眼,陸茗庭抵達京城已經有三天。這幾日她在顧府中經曆旦夕禍福,好不容易安頓了下來,對外頭坊市的熱鬧街景也心生出幾分向往。

  陸茗庭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身旁的顧湛,見他依舊閉目養神,才放心地把皂色的窗簾掀開一條細縫,微微傾身朝外看去。

  坊市中道路開闊,商號整齊劃一,行人往來如織,人聲鼎沸,分外熱鬧。

  “蝦肉小餛飩喂——”

  “糖耳朵、蜜三刀、雲片酥喲——”

  街道兩旁,小商小販高聲吆喝的分外賣力,各種吃食小攤散發出陣陣香味兒,直往人鼻子裏鑽。

  陸茗庭看的應接不暇,如水蔥般的玉指挑著窗簾,側身的動作更大了些。

  這幾日她神經緊繃,昨晚難得睡個好覺,氣色都紅潤了不少。一張瓷白的小臉兒上巧笑倩兮,杏眼裏光芒熠熠,秀美瓊鼻,櫻唇微微一彎,便叫人看的挪不開眼。

  陸茗庭正全神貫注地看著馬車外的街景,殊不知身後,也有人正在看她。

  顧湛緩緩睜開鳳眸,望向身側的美人兒,盯著她如畫的側臉看了片刻,眸光一掃,定在身下的坐榻上。

  三尺寬的坐榻,坐三個人都足夠,兩人中間愣是空出來了一尺多的距離。

  畏懼成這樣,難道他是洪水猛獸不成?

  作者有話要說:  桃子:是不是洪水猛獸,你自己不知道???

  記得撒花、評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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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花宴

  今日宋府的筵席是私宴,前來赴宴的群臣皆身著私服,攜著美婢,

  宋閣老是當朝宰輔,權傾一時,天下士子皆以得到宋府的簪花宴請帖為榮,畢竟,能和朝中宋黨攀上關係,離官途扶搖直上那天也就不遠了。

  顧湛和陸茗庭被下人一路領著入府,瞧見宋府內奇山異石,珍花名草,處處仿照江南園林而設,雕梁畫棟,描金彩繪,無一處不奢華。

  宋閣老深的元慶帝寵信,奈何媚上欺下,竊權罔利,私下行事奢侈浮靡。這兩年顧湛雖身在北漠,也對宋氏的事跡有所聽聞。

  遠的不說,就說八月十九,宋閣老五十五大壽那天,宋府廣收群臣賀禮,大擺珍饈宴席,燈火晝夜不息,足足慶賀了三日才作罷。

  宋府囂張跋扈,僭越禮製,早就引得朝中官員部分不滿,曾有剛正不阿的直臣上疏參奏宋氏的罪名,可奏折還沒到元慶帝手中,卻先攔在了宋閣老手裏。

  元慶帝在國事上依仗宋閣老,對其跋扈行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時日久了,朝中直臣隻能隱忍不發,宋黨的氣焰則更為囂張。

  顧湛攜陸茗庭落座,賓客們已經到齊,丫鬟仆婦魚貫而入,將一碟碟山珍海味、熊掌魚翅如流水般端到宴桌上。

  宋閣老捋著胡須環視下首,目光定在顧湛身上,衝他遙遙舉杯,“今日顧將軍賞臉赴宴,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往昔我同你父親在內閣共事,頗有同僚之誼,可憐顧兄英年早逝,倘若他知道顧將軍英勇神武,立下不世功勳,定會含笑九泉啊!”

  常言道,前二十年,因父敬子。後二十年,因子敬父。

  顧父在官場蹉跎半生,溘然長逝的時候才剛坐上從二品宰輔的位子,如今顧湛年二十有三,已經功勳滿身,官居正二品輔國將軍,真真是前途無量,不容小覷。

  顧父始終是顧湛心頭的一道陳年舊疤,他不動聲色,舉杯道,“宋閣老嚴重了。閣老統領內閣諸臣輔佐江山社稷,為國事日夜鞠躬盡瘁,是我等同僚的楷模才對。”

  宋閣老笑道,“將軍自謙了!聽聞雁鳴山一役,顧將軍用兵如神,殺得景軍片甲不留,顧家軍乘勝直追,氣勢如虎,一舉收複十二座城池。捷報快馬加鞭傳回禁廷,文武百官都為將軍感到振奮啊。”

  顧湛唇邊帶了一抹笑,“這多虧皇上英明神武,多虧宋閣老和眾位同僚在朝中調配軍餉,為前線戰事提供有力後盾。顧某斷斷不敢獨攬此功。”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話裏行間無懈可擊,宋閣老見捧殺他不成,隻得但笑不語。

  這位顧將軍生的英姿勃發,氣度非凡,年紀輕輕,卻一身的沉穩,聽聞當年顧氏敗落,他隻身入行伍參軍,從死人堆裏一步步向上爬到正二品高位,不用多說,定是個心狠手辣的冷硬角色。

  宋閣老見顧湛言語周密、進退有理,連一處錯處都找不出來,心中暗自忖度,既然尋常的套話伎倆對他沒用,想要奪得他手中的軍|政大權,恐怕要從長計議。

  筵席上眾人推杯換盞,興致正高,三五個丫鬟捧著釉裏紅的瓷盤陸續入席,盤上擺著各色鮮花,諸如山茶、梅花、薔薇、牡丹、菊花之流。

  大慶朝簪花之儀蔚然成風,上至真龍天子,下至平民百姓,皆喜愛鬢發簪花,附庸風雅。

  瓷盤中的薔薇和牡丹並非應季的鮮花,而是宋氏專門派人從南方快馬加鞭運來的,足以見其日常排場有多麽奢靡無度。

  顧湛麵上無波無瀾,伸手自瓷盤中取下兩朵芬芳襲人的重瓣薔薇,一朵隨手別在衣襟上,然後傾身,將另一朵簪在陸茗庭的雲鬢間。

  今日簪花宴,赴宴者皆攜帶姬妾美婢,左邊宴桌的戶部侍郎已經把美婢抱在懷裏喝了兩盞交杯酒,右邊宴桌的京畿布政使已經把懷中美婢的衣裳扒下了三層。

  水至清則無魚,想要不被宋黨當做異類,最好的辦法便是成為宋黨同類。

  而陸茗庭,剛好便是他成為宋黨同類的敲門磚。

  自打入席,陸茗庭便安安靜靜地落座在顧湛身側,貼心周到地為他布菜斟酒,時而動幾下筷子。

  男人突然傾身靠過來,陸茗庭身子一僵,下意識地往旁邊縮去。

  顧湛看出她的畏懼,大掌攬上她的細腰,附在她耳旁道,“莫動。”

  男人的的嗓音低沉磁性,溫熱呼吸悉數灑在耳畔,陸茗庭桃腮泛粉,心頭狂跳。

  他生的玉質金相,鬢若刀裁,專注地為她簪花的時候,麵上少了幾分冷峻,愈發顯得豐神俊朗。

  明明知道他在逢場作戲給別人看,可她還是紅了臉龐。

  陸茗庭不敢抬頭看他,隻能微微垂著首,她長睫顫動不止,貝齒輕咬粉唇,一臉緋色羞赧,看起來倒像情人之間的欲說還休。

  宋閣老見二人“親昵”舉動,笑道,“聽聞顧將軍不近女|色,沒想到身邊也豢養有如此絕色美婢!”

  顧湛簪好薔薇花,聽了這話,指腹撫過陸茗庭的如玉耳垂,動作親密曖昧,俊臉上漫不經心,“宋閣老打趣了,顧某平生所願,便是‘醉臥沙場,醒攬美人’,有些傳言當不得真。”

  又喝過一輪酒,宋閣老便連聲道身子疲乏,無視在座的數位高|官大員,施施然退席而去,隻留下嫡子宋縈招待眾位賓客,可謂囂張無禮至極。

  宋閣老在的時候,幾個大員還自持禮節,隻和姬妾調笑對飲,並不做出過分舉動。如今主家剛一退席,宴會場麵便開始失控,幾個自詡風流好|色的,早已經抱著懷中美妾衣襟大敞,動手|動|腳。

  戶部侍郎飲下美婢遞到唇邊的美酒,一手揉著美人兒的細腰,衝隔壁桌宋縈使了個眼色,“顧將軍身邊兒的美人生的沉魚落雁,國色天香,一身肌膚欺霜賽雪,真是叫人心癢癢……瞧上去不像個婢子,倒像個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

  宋縈玩味笑道,“王大人,這你就不懂了,所謂床下淑女,床上蕩|婦,咱們身為男人,一輩子所求,不就是這等銷|魂尤|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