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為首一人身著玄鐵金甲,身後長帔獵獵生風。他金冠束發,濃眉斜飛入鬢,雙目深邃莫測,暗藏鋒銳殺機。

  三扇對開的獸頭大門轟然大開,心腹武將下馬抱拳,貼身侍衛嘩啦啦跪了一地,齊聲道,“恭迎將軍回府!”

  顧湛翻身下馬,將手中佩劍拋給副將,大踏步入府而來。

  他久居上位,舉手投足間氣場威嚴,此時沉眉壓目,不辨喜怒,俊麵上還籠著一層北漠的風霜,整個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令人不敢直視分毫。

  顧湛常年行軍,步履極快,片刻功夫,已經穿過九曲遊廊。

  新雪初霽,天公作美,忽有一陣料峭寒風撲麵而來,挾裹著一味清越梅香,縈繞在人鼻尖,久久不散。

  顧湛步子一頓,下意識側過首,循著梅香望去。

  遠處的垂花門前,一株臘梅正兀自淩寒盛放。

  臘梅樹旁,正停著一頂茜色錦轎,丫鬟從錦轎中扶出一個窈窕倩影,幾個婆子擁簇在後頭,隻一晃,便消失在了海棠門裏。

  那抹倩影出轎的時候,似乎不慎踩到了裙角,輕軟煙羅的藕荷色裙衫頓時緊繃,將腰身曲線勾勒的愈發分明。

  如斯柳腰,盈盈一握。

  顧湛目力極佳,僅看一眼,便別開了目光。

  他提步繼續走,菱唇微動,語調低沉無波,“誰家之轎?”

  親衛訓練有素,按劍跟隨在主子身後一步遠的地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答道,“回將軍,似是姚家二房女眷的轎子。”

  顧湛不語,轉過回廊,方道,“傳令京郊軍營,酉時一刻,校場點兵,三軍論功行賞。”

  昨日班師回朝,三軍從明德門進京,城中百姓夾道歡迎,太監總管帶著聖旨恭候於朱雀門,迎顧湛縱馬直入禁廷。

  金鑾殿內,天子晉封他為輔國大將軍,賞賜黃金萬兩,設珍饈美饌,徹夜秉燭詳談國事,翌日賜浴梳洗,賜宮婢更衣,再賜金甲紅帔,乃是無上恩寵。

  顧湛治軍極嚴,麾下的顧家軍是以一當百的精銳之師。漠北行軍艱苦,他常與行伍同吃同住,如今功高賞厚,自然少不了三軍將士的份兒。

  親衛麵露喜色,抱拳道,“屬下領命!”

  作者有話要說:  新春伊始,宜填坑,宜開文。

  桃子攜陸茗庭和顧將軍給大家拜年啦~

  在本章評論區留言的小可愛們,會得到桃子味的紅包一份~

  愛你們

  ☆、無邊夜

  婆子打簾子入內,衝崔氏道,“夫人,明月樓主和陸姑娘到了。”

  崔氏一喜,忙把茶盞放下,“快快把人請進來!”

  婆子一臉忐忑,“夫人,方才大將軍回府了,還帶著好些人馬,陣仗甚是駭人!還好奴才們手腳麻利,趕忙把陸姑娘扶出了錦轎……”

  “什麽?!”崔氏猛地起身,險些帶翻桌上的茶盞。

  三年前,顧湛被封為大將軍那日,崔氏便自請移居顧府次院,從此往來避讓,和顧湛再三承諾會安生度日,絕不生是非。

  三年過去了,崔氏偏安次院,華發漸生,滿心唯一的念想,便是給自己病秧秧的親生兒子婚配嫁娶,留個子嗣。

  可壞就壞在顧湛權大勢大,和她這位後母麵不和心更不和。京中的高門顯貴都等著巴結奉承顧湛,斷斷不會把女兒嫁給她崔氏的兒子。

  入冬以來,次子身染風寒,纏綿病榻,崔氏請來神道算了一卦,說是需要一門親事衝衝喜,這娘胎裏帶來的不治之症才會慢慢痊愈。

  崔氏聞言大喜,尋媒之心更加急切。

  一次偶然的機會,崔氏聽閨中密友姚二夫人說了姚氏長房嫡子納了揚州瘦馬做妾的事兒,這才有了從揚州明月樓娶位貴妾,給親兒子衝喜的心思。

  權貴之家豢養瘦馬乃是聲色消遣之舉,但若娶瘦馬為貴妾,便是紈絝行徑,是要被禦史台參上一本的。

  崔氏明白這個道理,本想趁著顧湛不在京中,把親事偷偷摸摸辦了,不料顧湛竟是突然班師回朝了!

  崔氏攥著帕子,神色滿是不安,如今那閻王已經回府,若是教他知道自己給兒子娶瘦馬做貴妾的事,隻怕要引火燒身!

  姚二夫人聽聞顧湛回府,驚得連茶碗都端不住。

  都說冤有頭債有主,崔氏想給病秧子兒子娶親,京城好女無人敢嫁,隻能娶揚州瘦馬為貴妾,今日揚州人到,更是連去碼頭接人的轎子都不敢派,唯恐大將軍的眼線發覺娶瘦馬為貴妾的事兒!

  倘若叫將軍知道這事是她攛掇的,怒火豈不是要燒到姚氏府中去!

  思及此,姚二夫人如受了驚兔子一般,忙起身衝崔氏告辭,“崔夫人,這杯喜酒我就不吃了,府中還有家事要料理,這就先告辭了!”

  ……

  說話的功夫,兩個婆子已經領著陸茗庭和鴇媽媽入了暖閣。

  屋裏燒著地龍,暖風撲麵,陸茗庭取下滾著一圈兔毛的兜帽,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臉。

  丫鬟珍果上前接過披風,忍不住拿眼睛瞟麵前的妙人兒。

  隻見她穿著一身藕粉色的軟緞裙衫,雲鬢酥腰,纖穠有度,身段兒勾人,再往上瞧,端的是雪膚花貌,明眸善睞。

  一屋的丫鬟婆子婆子看直了眼——這揚州來的貴妾竟有一身大家閨秀的好氣度,瞧著樣貌,說是京中高門大族的嬌小姐也不為過。

  一屋子赤|裸裸的目光射在陸茗庭身上,她經受著從下到上的打量,恍惚覺得自己不是個人,而是件任人評判的貨物。

  陸茗庭心頭漫上幾分屈辱,卻沒忘記禮數,勉強彎了彎粉唇,福身行了一禮。

  鴇媽媽滿臉堆笑,福身道,“路上雪厚難行,叫夫人久等了。”

  崔氏親眼看到陸茗庭的長相氣度,暗自點了頭,原地踱了兩步,轉身指了幾個婆子,“為免節外生枝,速速把人換上喜服,送入洞房!一個個手腳麻利些,若是驚動了將軍,教你們統統發賣出去!”

  鴇媽媽沒想到崔氏竟然如此心急,見幾個婆子欲上前,忙拉住陸茗庭的衣袖,“且慢,請夫人容許我和女兒交代幾句話!”

  崔氏臉色不耐,身邊王婆子催促道,“我家二公子趕著吉時入洞房,麻煩明月樓主長話短說!”

  鴇媽媽把陸茗庭拉到珠簾後,笑著道,“從今往後你就是貴妾之身,以後和將軍府沾親帶故的,多少念著媽媽一點兒!”

  說罷,她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偷偷塞到陸茗庭袖中,“這是十兩銀子,你拿著傍身。以後的路都得你自己走,這潑天富貴的人家比不得富商大賈,話要掂量著說,事都要掂量著辦。”

  陸茗庭點點頭,黑白分明的眼眸帶著水光,忍不住淌下兩行淚。

  臨到分別,恐懼才如潮水般襲來,她知道鴇媽媽利欲熏心,沒什麽真情真愛,可十幾年來一蔬一飯的恩情卻是真的。

  她無父無母,當年隨著小秦淮河漂到揚州城,是鴇媽媽救下她,在明月樓養育她長大。

  陸茗庭哽咽不止,提裙施施然下跪,衝鴇媽媽磕了個頭,“今日一別,願媽媽福壽綿長。”

  鴇媽媽含淚將她扶起,輕拍她的手背,“我的好姑娘,他日再見,你飛上枝頭變鳳凰也未可知啊!”

  ……

  因崔氏催的緊,成親之事一切從簡。

  顧府次子身體孱弱,連拜堂的力氣都沒有,陸茗庭抱著件新郎官的喜服拜過了天地,便被丫鬟珍果攙扶著送入了洞房,

  內室紅燭高照,床幃深深,陸茗庭鳳冠霞帔,端坐在紅木團花雕紋拔步床邊。

  喜桌上擺著山珍海味,金玉碗碟中央,一對龍鳳喜燭緩緩淌下蠟淚。

  陸茗庭蒙著紅蓋頭,眼前一片刺目又朦朧的紅,這屋子裏寂靜又幽深,丫鬟珍果早已退出喜房外,隻剩她獨自一個人。

  她雙手緊緊絞著紅手帕,長睫輕顫,連鼻尖呼吸都清晰可聞。

  聽說顧府的長子是個將軍,心狠手辣,殺人如麻,那她要嫁的次子,又是個什麽樣的人?

  陸茗庭滿心忐忑,神遊天外的功夫,喜房外頭傳來一陣嘈雜喧嘩,她連忙收回思緒,恢複到端莊坐姿。

  外頭夜色漆黑,星子閃爍,病入膏肓的男人從軟轎上跌下,用力推開攙扶他的丫鬟,跌跌撞撞地推開喜房大門。

  喜榻上端坐著一位紅衣紅蓋頭的嬌人兒,雖然看不到臉,但肩若削成,腰如束素,分明是個叫人魂牽夢縈的美人兒。

  男人病病殃殃,卻色心不改,抖著一雙幹枯的手解開身上外袍,再順勢解開褻衣衣襟。

  他一把掀開紅蓋頭,咧著蒼白泛紫的嘴唇大笑,“美人兒,叫你久等了……”

  這聲音低啞又陰寒,像是從地獄傳上來,借著一室紅燭的明光,陸茗庭正對上一張形容枯槁的臉。

  男人常年以藥物續命,臉色青白暗紫,褻衣下的胸膛枯瘦如骨,好似陰間鬼魅。

  陸茗庭頓感毛骨悚然,高聲尖叫一聲,下意識地往喜榻裏頭躲。

  “走開!你走開!”

  病懨懨的男人臉色一沉,森冷陰兀,“你一個揚州瘦馬,生來就是榻上玩|物,竟然還有臉麵嫌棄我?”

  陸茗庭揮舞著雙臂護著自己,一個勁兒往床榻裏頭躲,小臉兒上淒淒慘慘,滿是驚恐淚光。她動作幅度太大,大紅色廣袖揮落肘間,露出一段瑩白藕臂,更叫奄奄一息的男人色心大動。

  病秧子跌跌撞撞爬上喜榻,鼻息急喘,衝床角的美人兒撲去。

  陸茗庭心中驚恐幾欲滅頂,淚珠兒止不住的往外湧,看在男人眼中,愈發顯得嬌豔可憐,柔弱不堪。

  病秧子如餓虎撲食,散著衣襟,喘著粗氣直往她身上貼。

  陸茗庭閉上雙眼,任憑淚水滑落兩腮,若要她委身這樣的男子,她寧可咬舌自盡,遁入輪回……

  “撲通——”

  一聲巨響傳來,陸茗庭猛地睜開眼,卻發現病秧子竟是從床榻跌落,仰麵倒地不起。

  他雙目圓瞪,口裏嗚嗚叫著,枯瘦如骨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突然脖頸一歪,四肢陡然僵直。

  喜房外的丫鬟婆子聽聞聲響,立刻破門而入,望見地上的病秧子,皆是尖叫連連。

  王婆子哆哆嗦嗦伸了手,去驗病秧子鼻息,皺紋密布的臉上僵硬片刻,立刻高聲尖叫,“快來人呐!二少爺咽氣了!”

  “來人呐!殺|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春節桃子整天呆在家裏,一看日曆,才大年初二,感覺好漫長……

  PS:別忘了撒花留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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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來遲

  “狐媚子!喪門星!”

  崔氏口中咒罵不斷,揮袖拂落一桌茶盞碟盤,“我兒身子骨本就弱,先前請神道高僧算過,有了這門親事衝喜,一身的病痛定能好轉起來!沒成想那揚州瘦馬竟然是個專吸男人精|氣的狐狸精!”

  屋中的丫鬟婆子跪了一地,鬢邊皆簪著朵白色絹花,一個個呼天搶地、哭哭啼啼。

  為首的王婆子哭的最為大聲,“可憐二少爺及冠之年,卻在新婚之夜被人克死,撒手人寰!”

  崔氏雙眼紅腫,悲痛欲絕,拿帕子掩住口鼻哭嚎,“都是她害我兒猝死!那揚州來的狐媚子憑什麽還苟活於世?我要她一命償一命,為我兒陪葬!”

  此言一出,屋中跪著的丫鬟婆子皆是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