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兩人才回到遙竺院, 外邊就下起傾盆大雨,碩大的雨滴砸在青瓦上, 倒像是小石子般叮咚作響,小滿去關門時才瞧到濺到廊屋簷下的冰渣子。

  分明才入冬啊,這冰雹子來得太早了。

  照此看來,今年的冬日怕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寒, 偏江都城多雨水,氣溫隻降不升, 凍人凍到骨子裏。

  這時候,大將軍已然被“安置”在床榻上, 身上搭了一床厚厚的錦被,屋子本就暖和, 這會子更是熱得直冒汗。

  一貫平淡冷清的神色多了些無措茫然。

  對於此等優厚待遇,宇文寂到底是沒多說什麽。帶著層薄繭的指腹緩緩摩挲著手腕上的佛珠,珠子上的紋路和圖案都變了, 比起初初的不適, 現今倒是得心應手,他探究的視線一直循著嬌妻去。

  遙遙從進屋起就沒停過腳。

  一時與那兩個丫頭交代什麽, 嬌麗的芙蓉麵上帶著焦慮。

  一時在窗戶旁往外瞧去, 好看的柳葉眉兒擰起。

  一時又去打開頂櫃, 也不知瞧見了什麽, 竟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聲。

  他幾次要下床,卻總能看見她回眸,拿嗔怪的眼神瞧他, 掀開錦被的手便也就此止住。

  那眼神,好似在瞧一個不聽話的孩童,莫名叫人心煩意亂,又躁又鬱悶。

  當真是把他當成不能自理的殘廢了嗎?

  怎的一日之間,她們的位置好似顛倒了一般,往時分明是他眼簾一抬,神色一冷,遙遙便會怯生生的過來拉他的手,軟聲軟語的說話。

  便是他這幾日再溫柔以待,言談舉止間總有幾分淩然威嚴,全然不至於在嬌妻麵前變成這副嬌氣樣。

  他到底,是堂堂七尺男子。

  想罷,大將軍重重咳嗽一聲,板起那張自認十分凶悍的臉,正要沉聲開口,豈料被一道急切的軟聲搶了先。

  “怎麽還咳嗽了呀?是不是著涼了?小滿你快去請個郎中來!”

  良宵才從小滿手裏接過藥湯便聽這聲咳嗽,急忙走到床榻邊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嘴裏念叨著“不燙”,才放下藥碗,仔細端詳這張,有些鬱悶的俊臉。

  四目相對時,男人眼底的哀怨?清晰映入眼簾,她愣了愣,忙錯開視線,將被子往上拉了些,蓋住那雙長腿,才猶豫問:“你身子還有哪處不舒服?是不是……我照顧得不好啊?”

  怎麽能不好呢,她什麽都不做就已經很好了。

  宇文寂握住她雙肩在床邊坐下,眉宇間凝聚著股黑沉沉的怨氣和頹然,“遙遙,即便是過了生辰,我也才二十六。”

  良宵絲毫不覺這話的深意,很是認同的點頭,將軍還年輕著呢,這些小毛病好生養著,待恢複了還有好長的幾十年,所以現在得格外留心,於是她極快端來藥湯,“先喝藥。”

  那箭傷到骨頭,不然也不會好了又發作,膝蓋上邊雖包了藥,還需內服調理,才能徹底治愈。

  然而將軍隻定定的看著她,再瞥眼冒著熱氣的黑藥湯,抬手推開了去,薄唇掀啟,終是將那句極其不願說的話說了出口:“我是二十六,不是六十二,自也不用你這般小心貼切的伺候著。”

  聞言,良宵方才笑眯眯的眼睛耷拉下去,訕訕的把藥湯捧在手心裏,委屈得癟了嘴,忍不住低低道:“就許你待我小心貼切……”

  “嗯?”

  良宵猛抬頭喊道:“我說你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宇文寂怔了怔。

  激憤,低吼,不耐。

  遙遙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語氣同他說話了,從前爭吵不休時,倒是常聽。

  正當將軍大人下意識的要想,遙遙是不是已經不耐煩的時候,麵前的嬌嬌已經謔的站起身。

  “你不用我伺候你要誰伺候你?你瞧瞧你那頂櫃,就兩件大氅一雙厚靴,倒是沒瞧見護膝這些暖身的物件,衣裳比紙薄,這樣子如何能過冬?也不知老黑是幹什麽吃的!他那樣能伺候好你嗎?”

  “別不把小病小痛不放在眼裏,千裏之提潰於蟻穴!”

  良宵說紅了眼,端住藥碗的指尖漸漸發白,喉嚨一哽,險些抽泣一聲,忽的低頭自責道:“到底怪我,也是個不會體貼人的。”

  從小到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嬌貴的養著,養成了半個廢人,若是沒有小滿在身旁嘮叨,她怕是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何談照顧將軍。

  她得給將軍重新添置幾身冬衣,再做幾對護膝,定要暖和著,這個冬日他才能免去皮肉之疼。

  碗裏的蒸騰而上的熱氣漸漸隱沒在半空中,藥湯要涼了。

  良宵默默拿勺子攪和兩下,舀了一勺遞到宇文寂嘴邊,才將高昂激憤的語氣瞬間又柔又軟,傳到耳裏,沉到心底,是沁甜的。

  但她說的卻是“涼了要苦的。”

  宇文寂才張口喝了那勺藥,而後從良宵手裏接過那碗藥一飲而盡,英俊的麵龐忽而狠狠皺了一下,嘴邊當即遞來一塊果脯,兩根細膩白皙的手指將那果脯推入口中,抽.離出來時,滑過他唇瓣,無聲帶來一陣悸動。

  隻那一瞬,直叫人心覺從前所有甘之如飴的苦痛磋磨,都變得不值一提來,從前她有多氣人,現今便有多招人疼。

  分明才說完那些怨憤的話,下一瞬竟也能像羽毛般溫柔撫過心間,撫平所有低落不安。

  遙遙原是個不怕苦的,卻也比誰都清楚這藥湯有多苦。

  遙遙比誰都不待見他,卻也比誰都清楚,他有多疼愛她。

  此刻她當真用心時,竟是有些受不住。

  合該他寵著慣著這個女人的,幾時要她這樣。

  高高在上萬民景仰的大將軍,覺著自己從神壇掉下來後,到底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那樣變幻多端患得患失的心思,竟在短短幾月裏無數次呈於眼前。

  他出神時,嘴邊又遞來一顆糖塊,“還苦嗎?”

  宇文寂失笑,將糖塞進她嘴裏,重回原先說一不二的脾性,人前他是威風八麵的大將軍,妻前,他該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能叫遙遙以為她的夫君是個疑心深重又多愁善感的病秧子。

  “你這膽子越發大了,竟敢把我當孩子瞧?”

  “我……”良宵一陣語結,幸而這時小滿請了郎中回來,她便也不強解釋什麽,隻叫郎中進來。

  趁著郎中把脈這空檔,小滿拉主子到一旁,低頭耳語幾句。

  良宵臉色變了變,回頭瞧了瞧寢屋裏的將軍,仔細想了想,還是找了個由頭進去同他說一聲才出了屋子。

  原是太子殿下派人來傳話,說是要將那畫卷收回去,小太監就在前院的偏廳裏候著呢。

  無緣無故的送來,現今又冷不丁的要收回去,她既不缺那東西,這太子不是個好貨色,盡生事。

  那時候被翻出來還是在小書房的,誰料等她去尋竟是不得所蹤。

  小滿著急道:“自從將軍搬過來,奴婢們鮮少進書房,上回就是放在那個櫃子上的。”

  “莫不是將軍拿了去……”良宵暗自思忖,她們上上回鬧不快就是因為這畫,此番便是找不著,也不能叫他知曉太子要收回那畫。

  世上哪裏有那麽相像的人,就連那胭脂痣的位置大小都分毫不差,許是按照她的模樣畫的也未可說,也許是,其中暗含玄機。

  該是好好問一問,褚靖此舉究竟是何意,良宵想定,索性不找了,隻問:“可還記得那畫卷大小樣式?”

  小滿忙比劃了下,良宵便按她說的,從案桌下的桶子找來一副一樣大小的,提筆寫了幾句話放在中間,合上。

  “將這個交過去。”

  “這……”小滿沒明白主子的要做什麽,忐忑接過畫卷,忍不住勸道:“太子殿下畢竟身份特殊,倘若得罪了……”

  後麵的話,良宵自然懂,她安撫的拍拍小滿的肩,“我心裏有數,你且送去,再拿兩錠銀子給那小太監。”

  *

  褚靖收到這畫時,竟是氣笑。

  那日茶畢,該說的也都說了,誰曾想那位寵溺妻子竟是寵溺到這個地步,活似個寶貝疙瘩捧在著,舍不得人家受一點兒委屈,此番怕是想一手遮天,將事情瞞一輩子。

  到底事關身世,牽扯國事,主角都不知曉,還像個樣?

  他原本就是存了心的要良宵知道,於是叫小太監回了話去。

  既然宇文大將軍不說,便叫他來當一回無情儈子手。

  將近晚膳時分,褚靖十分自然的走到良側妃院子用膳,席間停箸問:“你覺著你那三妹妹與宇文將軍如何?”

  良春倒是認真想了一番,卻也搖頭,實話道:“妾覺著三妹與大將軍不是一路人,三妹性子跳脫,喜玩樂,大將軍瞧著沉悶乏味,喜靜;三妹是個有脾氣的,大將軍也不是好拿捏的,兩人硬碰硬,少不得要一人妥協服軟,三妹自是不會放低身段,至於大將軍……說句大不敬的,男人沒幾個是不重臉麵的,不論三妹鬧得凶,還是愛太過,她們少不了種種矛盾。”

  ——也確是如此。

  另一邊,良宵這廂剛從小書房出來,便聽得幾句低斥,走進一聽,竟是那老郎中被罵個狗血淋頭。

  再細細一聽,將軍發脾氣了,原因是她今日太為關切,是那老郎中說錯話,叫她誤以為他病重。

  知曉事情原委,良宵沒忍住笑出聲。

  將軍這便是覺著在她這兒丟了臉麵?

  虧得她上回吐得稀裏嘩啦,被他抱去沐浴,還光著身子被他抱上.床,那是她們還未坦誠相見呢。

  思及此,她狡黠一笑,回頭吩咐小滿:“去,煎碗藥湯來,少放些水。”

  其實將軍怕苦,今日她都看出來了。

  她倒要瞧瞧,這麵子值得幾錢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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