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戴權聽了賈政的來意,臉上笑意未變,卻是屈起兩指一下下地敲點著桌麵。

  賈政覺得自己額間似有汗珠滾下,隻他卻是不敢用袖子擦拭。

  過了片刻,戴權方緩緩道:“雜家這裏不是外處,原是不該推拒的,隻宮裏的消息,哪裏是咱們好打聽的。”

  賈政忙道:“家裏也隻是惦記著,老太太畢竟年歲大了,一時有了心事,如今已是臥病在床多日了。我們做兒孫的,哪裏敢叫老太太惦記著,這才合計著來爺爺這裏問一問。也不是想探聽內帷之事,隻想著知道可是娘娘做錯了什麽,惹怒了聖人。咱家自來忠孝,若果真是犯了錯,舉家都該去聖人那裏請罪的。”

  戴權嗤笑一聲,“若果真犯了需舉家去請罪的錯,也不必在家坐等了,早下了大獄去了。”

  賈政自毀失言,忙想描補一二,隻戴權卻阻了他,道:“不過是降位罷了,聖人又未降下責罰,很不必如此急惶惶地不成個樣子。”

  賈政忙諾諾應是。

  賈寶玉瞧著自家父親這般低聲下氣的模樣,不禁有些好奇,便拿眼睛偷瞄賈政。賈政正聽戴權訓斥,不敢出言,哪裏注意到寶玉的神色了。隻一旁一直把玩著杯盞的少年,卻是瞧見了的,忍不住便輕輕笑了一聲。

  戴權聽見笑聲看向他,那少年便忙捂住嘴巴,拿眼神示意戴權。戴權順著少年的目光看過去,也發現了正拿眼睛不時偷瞄二人的寶玉,心下不禁一動。

  賈政再是沒做過這等求人的差使了,如今被戴權說了兩句,竟就不知如何應對了。一時又不見戴權說話,便想開口,隻是卻再不知該如何說的了。

  那戴權屈指又扣了扣桌麵,問道:“這個便是咱家銜玉而生的二公子?”

  賈政聽他問到寶玉,一時有些懵,不會很快便反應過來,忙道:“正是,爺爺隻喚他寶玉便是了。”

  戴權問了一句,又不出聲了,賈政頗有些忐忑。半晌後,戴權方又道:“寶玉是宮裏娘娘嫡親的弟弟吧?”雖是問話,可卻似敘述一般。賈政便也隻點頭應是。戴權笑了笑,對著寶玉和藹道:“瞧你的年紀,同我家乖乖倒是差不多,以後常來家裏轉轉,也陪你可兒哥哥說說話。”

  少年將身子一扭,嗔道:“哪個要同他說話。”

  戴權笑道:“那來同我說話?”

  少年便哼了一聲,一派驕矜模樣。

  寶玉早便有心同這少年結交,如今有了戴權的話,忙便拱同少年行禮,口喚著:“哥哥好。”

  可兒輕哼一聲,雖不情願,可也起身簡單拱了拱,算作回禮。

  戴權也不惱這少年輕慢態度,反是和顏悅色地同寶玉道:“平日間我在宮當差,倒把你可兒哥哥獨自留在院裏,他不是個愛出去走動的。如今我瞧著你倒是個好的,咱家不是外處,你隻管來走動,也陪陪你可兒哥哥。”

  寶玉瞧瞧抬眼瞄了少年一眼,見少年也正打量他,心下一慌,泛起淡淡又羞又喜的情緒來,便忙應了。

  戴權叫寶玉不必拘謹,才又對賈政道:“可憐你家裏老太太的年歲,雜家雖不好打探內帷之事,到底也要安一安她老人家的心呢。如今你且回去,過兩日我這裏有了消息,再叫寶玉過來一趟便是。隻是娘娘畢竟身處內宮,雜家這裏擔些幹係倒是無妨,隻當是欠了你們這些小輩兒的了,那邊的掌事我卻是不大熟悉的,如此……”

  賈政倒還不算笨的,忙便拿出一個裝著銀票的匣子,“哪裏好叫爺爺拋費呢,家裏早便預備了的,隻望爺爺笑納。”

  戴權麵上微笑,“哪裏是雜家要笑納呢,不過是替你們經一經,指望著那邊別為難了才好呢。”

  賈政忙又一番奉承,先時有王子騰提點,賈政隻一味迂腐著,倒叫個郎的頭銜花落旁家了。後來無意聽人閑話才知,那晉了郎位的,竟是個使了銀子的,賈政這時方才後悔。如今欲打探宮的消息,這般使銀子的活計原他是最不喜的,如今可也隻能來了。

  見戴權有了端茶送客的意思,賈政便也不好多留,便才領著寶玉告退了。

  寶玉隨著賈政離開時,又偷偷回頭瞧了眼那少年,卻見那少年正同戴爺爺耳語著什麽,便也隻能滿腹遺憾地走了。

  隔了兩日,戴宅果然遞了消息過來,叫寶玉過去說話。賈母心知這是有了準信兒了,雖叫寶玉獨自過去不大放心,到底也不好違了戴權的心思。隻王夫人卻是極不樂意的,賈母便也隻好叫了賈蓉過來,與寶玉同去。

  寶玉同賈蓉過來時,戴權並不在家,乃是那日的少年接待了他們。那名喚可兒的少年一見,來了個寶玉之外,竟還有個搭頭,難免便有些意興闌珊。

  懶懶地叫坐了,可兒便先指著賈蓉問:“這個又是哪家的?”

  賈蓉便忙道:“我是寧國府的賈蓉,見過叔叔。”

  可兒點點頭,“奧,是草字輩兒的小子。你是那個求了我家爺爺封了個龍禁尉的?”

  賈蓉不想這少年竟連這事兒都知曉,便忙道:“正是小子。”

  可兒便不再多問他,轉而與寶玉道:“爺爺在宮裏傳了信兒出來,說你家娘娘並無大事,不過是言語間不謹慎,衝撞了太妃娘娘罷了。又說聽著太妃娘娘的意思,恐是家裏哪個不懂事,冒犯了忠順王家的家人,叫你家到忠順王府打點打點。”

  寶玉一聽這事兒竟還同忠順王家有些幹係,立時便想到了那琪官。隻是這事兒已是過去有些時日了,且自己也早同琪官斷了聯係,怎的這時候竟又翻了出來。寶玉又想,恐與自家並不想幹。無論寶玉如何做想,也隻能等著回家稟了後,由家裏出麵同忠順王家調和了。

  因著還有個賈蓉在,可兒便也未同寶玉多言語,交代了事情後,便叫兩人走了。這次寶玉回頭偷瞄可兒時,卻見他也正衝著自己笑,心下便又生出了許多歡喜來。

  他卻不知,那可兒打小便被戴權買下,養在這裏。自小的□□,加之其長相不俗,媚態乃是自骨子裏生出來的,卻不顯於外。都說美人畫皮難畫骨,饒是賈蓉這般頗有閱曆的,竟也沒瞧出這少年的獨特來。

  賈寶玉雖打小身邊盡是美人兒,卻真正沒有嚐過尤物的滋味兒的。如今不知不覺間,便被可兒給誘引了去,自己卻也隻是覺得他親近罷了。

  回了賈家稟了賈母與賈政後,賈蓉便悄悄退了出去。寶玉候在屋內,見賈政又要發脾氣的勢頭,嚇得不行。賈母忙叫寶玉先避了出去,對賈政道:“你又這般嚇唬寶玉作甚?”

  賈政賠笑道:“還不是這個混小子惹出來的禍端。咱家本就同忠順王家無甚交情,如今他又去平白地得罪他家,竟是要一家老小地去賠禮不成?”

  賈母沉思一陣,才道:“咱家原就與忠順王家搭不上關係,如今娘娘在宮,也沒個助力,既然出了這樣的事,正是一個由頭。”

  賈政不知賈母的打算,賈母見賈政如此愚笨,少不得還要解釋一番,心下不免倍覺疲累。“先時寶玉得罪了王府,咱家本就該親自登門賠罪的。如今娘娘在宮又不慎招惹了太妃娘娘,難道咱家還隻一味地任關係惡化下去?如今正好借著這個會,到王府賠罪,順帶著拉近些關係。關係都是人走動出來的,常走動自然就親近了。這幾日叫你預備預備,屆時你同老大帶著寶玉一同過去賠禮。”

  賈政這時方才了悟,隻他到底還有些顧慮,“忠順王如今並無實權,且一直不為聖上所喜,咱家這般過去親近,恐惹得聖上不快。”

  賈母道:“正因著忠順王爺沒有實權,咱們方才敢去親近呢。如今太妃娘娘畢竟常伴在老聖人身畔,有她在宮庇護,娘娘方才能有依靠呢。待娘娘將來能產下個一兒半女的,方才算立穩了腳跟。”賈母複又歎道,“娘娘的歲數可不小了,若再一味拖著,恐色衰愛弛,屆時,咱家便是有力氣也無處使了。”

  賈政方才明了賈母的心思,忙便應下了,又告退出去,尋王夫人打點。

  卻說忠順王爺雖無實權,可也是今上實打實的皇弟,雖較之九王爺差了一層,可有上皇在,誰敢小瞧了他。又有親娘作為太妃常伴上皇身側,這耳旁風一吹,便是皇帝陛下,亦不敢慢待了他。

  賈家連著兩次登門俱被忠順王府的下人攔了,賈赦不樂意去貼這冷屁股,發了一回火,再不肯去了。賈政隻得尋了賈母討主意,賈家便又去尋了北靜王的門路。四王八公自來一體,北靜王也不好推拒,便同忠順王知會了一聲,賈家方能入了忠順王府。

  不過忠順王可沒那工夫接見他家,便隻打發了王府的長史官過來。這長史倒是個熟麵孔,正是那日去賈家要人的那位。賈政與寶玉拜見了這長史,長史仍舊是一副倨傲模樣,聽賈政說了來意,收了賈家的賠禮,便將二人打發了出去。

  賈政也不敢不痛快,忠順王府能收了這賠禮,這事便算是揭過去了。如此,再往來幾回,漸漸的便也能搭上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