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薛蟠回到家,便聽薛母提起了這事,一時有些無語。

  他倒不是什麽介意探春的出身一類,便如寶釵所言,王夫人若真是疼惜他這個外甥,怎生早不提這樁親事,如今提起,還不是看了薛家如今的地位。偏他家還舍不出個嫡子來迎娶寶釵,便將主意打到了薛蟠的身上。

  再有趙姨娘之事,他雖不甚清楚,卻也知必是同寶玉挨打有些幹係的。既然趙姨娘已經被打發走了,探春便越發隻能依靠王夫人了。娶了探春,便相當於在薛家安置了一顆王夫人的棋子,以探春的精明,將薛家掌控在不過早晚罷了。

  何況,薛蟠自己的小日子過得極為滋潤,已經有了個王爺媳婦,且得惜福呢,哪裏還要再娶個人來管著他呢。

  再者,先頭他家媳婦還同他表白了,隻要他一個人呢,他可不能學那些心二意的人,可得一心對他媳婦呢。薛蟠想到此處,還把小臉兒紅了一紅。

  薛母見他不樂意,也不強求,不過到底對薛蟠的親事上了心。來年寶釵便及笄了,薛蟠卻比寶釵還要大上幾歲呢。如王夫人所言,便是不宜早娶,先定下也是好的。畢竟薛蟠身上小有爵位,便是不能娶個高門貴女,小門小戶的嫡女卻是不難找的。

  再有王夫人提到的馬道婆,薛母便存了段心事。這馬道婆該是有些個法力的,薛蟠命說不宜早娶,若是能有個破解之法,豈不是更好。

  隔幾日,薛母果然遞了帖子,將馬道婆請來了家裏。

  這馬道婆果然是有些道行的,隻大略瞅了眼,便已經將薛家之事說的八八了。薛母越發信了她,忙便將最要緊的事說了。

  馬道婆看過薛蟠的生辰八字後便半闔著眼念了半日咒,睜開眼後笑道:“果然是不宜早娶的命相。”

  薛母忙便問可有破解之法。

  那馬道婆沉吟片刻後方道:“若說破解其實也容易,隻是條件頗多,且往後行善積德一樣不能缺。”

  薛母忙便細問,那馬道婆也不藏掖,便笑道:“這也算是一樁功德,原就是我輩在這世間的修行,便是薛太太不問,我也是不能瞞著的。”

  於是馬道婆便將王夫人交代的事,神神叨叨地一番述說:“因薛大爺命裏有些妨礙,這妨礙本是到不得他頭上的,隻是家親人卻會有些不順。不過這些年薛家行善積德之事也做了不少,過個五年八年的再娶妻,便也就沒甚大礙了。”

  薛母道:“這五年八年的,時間也太久了些。”

  馬道婆便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道:“其實倒也是有別的法子的,隻是……”

  薛母忙道:“馬道婆盡管說來。”

  馬道婆這才仿佛堅定了一般說道:“我測算了一下,薛字屬‘草’,薛大爺命裏的妨礙是缺少一方生,所謂枯木逢春便能生出萬千生來。薛大爺命該娶一位生辰恰好在春月且名姓帶‘春’的女子,這般才能引出無數生來。”

  馬道婆歎了口氣,“隻是這般卻是難免帶出兩分孽障來,便還需薛家多行善積德,否則於子嗣上易有些妨礙。”

  薛母心下一動,立刻想到了探春,隻不知她生辰是何時,便又問起點海燈之事,“我聽說京凡是有些名望的人家都會點海燈供奉菩薩法像,不知我這般身份微末之人有沒有這個福分?”

  馬道婆念了聲佛號,笑道:“菩薩普度眾人,哪裏拘於身份了。且別說薛太太這般身份,我們觀便是那等窮苦人家來求,少不得也要替他們點的。這便是菩薩的心意了。”

  薛母立刻道:“老神仙實在菩薩心腸。”

  馬道婆謙道:“正是我輩修行之途呢。”

  薛母便又道:“那老仙人瞧著,我們這樣的人家,可點多少是呢?”

  馬道婆沉思片刻,先時在賈家她是瞧出賈老太太十分精明,便主動降低了些,老太太便隻點了五斤的,在大戶人家實在是不多的。這一會兒她冷眼瞧著,這薛太太卻是個沒甚主意的。且她極有眼力,早瞧出薛家豪富,便笑道:“這倒不拘多少的,隨施主們心願罷了。像我那觀裏,南安郡王府的太妃、西寧郡王家的長媳、理國公府、榮國公府都點了的,有的多些有的少些罷了。”

  薛母便撿著其最尊貴地問道:“那南安郡王府家的太妃點了多少?”

  馬道婆細細說了,薛母便道:“那我便少點些,十斤吧,不越過貴人去,也能顯出我的誠心來。”

  馬道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便知這生意是成了的。

  正暗自得意間,便見兩道修長身影出現,薛蟠朗聲道:“菩薩普度眾生,自然不在意那幾口香油,既然母親有心做些積德行善之事,不如廣設粥鋪,施些糧食,想來這才是真正的功德呢。”

  那馬道婆心內暗道不妙,卻也不得不順著這男子的話道:“這也是修功德呢,我們觀也常施些粥糧,替點了燈的施主們攢些功德。”

  薛母見薛蟠進來,便笑對馬道婆道:“這便是我那孽障了,另一位便是當朝九王爺。”

  馬道婆嚇了一跳,她常行走於內宅之,消息十分靈通,自然也對這位九王爺之尊貴清楚得很。

  那馬道婆行了個佛禮,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老身見過九王爺千歲,見過恩騎尉。”

  黑子淡淡點了點頭,同薛蟠一起給薛母請安。他身份在那兒擺著,薛母哪裏敢受他的禮,忙起身回了禮,讓了主位。黑子卻是不肯受的,便被薛蟠拉著同他坐在一處。

  馬道婆冷眼瞧著,便知傳言不假,這九王爺該是受了薛家大恩的,心裏便有了分數。

  薛蟠笑問,“你們這又是點燈又是施粥的,想來觀裏每年支出不少吧?”

  “出家之人,哪裏在意這些個俗務,不過是替菩薩贖清這世間汙濁罪惡罷了。”馬道婆在心底暗暗道了一句:果然是商賈之家,張嘴閉嘴的都是銅臭味兒。

  薛蟠便笑對薛母道:“看來馬仙人果然不愧仙姑這名號,實在是個一心向佛的。母親不知,如今這市井騙子極多,就前兩日,咱家鋪子旁邊不是有處當鋪麽,母親聽沒聽說,那家的主母死了?”

  薛母忙道;“可是那同豐典行?”

  薛蟠道:“可不正是那處麽。母親不知,他家頭些日子說是招了沒臉子,請了一位道姑來看,那道姑便收了五十兩銀子,替他家收了那作祟的小鬼兒,結果那主母也沒留住。”

  薛母聞言不禁感慨道:“雖沒大交往,那家的主母我也是見過的,很好的一個人,實在是再想不到的。”

  薛蟠也跟著感慨,“可不是,我也常聽人提起那家主母的慈愛之名的。母親不知,哪裏竟就這麽白白去了呢。後來才知,竟是那道姑先收了他家姨娘的百十兩銀子,紮了草人魘鎮在先。”

  薛母驚得捂住了嘴巴,“我的天,不過一個姨娘,竟敢謀奪到主子頭上來了,哪裏可還留得呢?”

  薛蟠道:“畢竟是家醜,那同豐典行的老板正惱怒著呢,恐要報官了,隻那姨娘卻是他心尖兒上的,正猶豫著呢。”

  薛母皺眉道:“可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別說那姨娘早該填了井,便是那道姑也該下了大獄去。這般陰損的法子,哪裏是修行之人能做的,早晚叫閻王收了去,下那十八層地獄日日浸了油鍋才是。”

  薛蟠隨意附和兩句,笑道:“自來這樣的法子最損陰德,那道姑想也不會有甚好下場的。如今我瞧著馬道婆卻不似那等人,真真是個再慈悲不過的。”

  那馬道婆已是嚇得心膽俱裂,這薛大爺說的同豐典行她是沒去過的,可這般事她卻也是沒少做的。如今聽薛家大爺這般輕飄飄說出,又用那樣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瞅著她,馬道婆額角已是暗暗沁出了些許汗絲。

  她禁不住咽了口唾沫,“這般……這般損人陰德之事,我輩修行者怎會做呢。”

  她聲音發虛,薛蟠卻是越發笑了起來,“這是自然,馬仙人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呢。”

  馬道婆越發心驚,怎麽都覺得薛家大爺笑容很是滲人,話裏有話的,忙便道:“自然自然……薛太太,我來了這有半晌了,觀還有諸多事務需我打理,我這便告辭了。”

  薛母忙叫丫頭奉上布施,薛蟠壓下薛母的,笑容良善,“馬先生乃出世之人,母親何苦用這些俗物擾她清修,倒不如咱們替馬先生舍了出去,也是為咱們自己積德呢。馬仙人說,可是?”

  那馬道婆便忙應了是,起身預備離開。

  薛蟠笑著挽住馬道婆的臂,“我送馬仙人出去。”

  那馬道婆立時便有些癱軟下去,卻被薛蟠撐住了身子,踉蹌兩步走了出去。薛蟠笑眯眯地將馬道婆駕了出去,壓低了聲音溫聲道:“馬仙人是個有些道行的,該知道,我便是那自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凡是招惹了我或我家人的,我是不介意讓他們跟著我回地獄好生享受享受的。馬仙人,可明白了?”

  那馬道婆聽著耳畔那道溫潤的聲音,卻仿似聽到了惡鬼在低喃,心愈發驚懼,隻會不住地點頭應是。

  薛蟠滿意地點點頭,“哦”了一聲,仿佛突然想起一般,“忘了同馬仙人說,我這人呢最是護短,想來馬仙人也知曉與我相好的都有哪家,我勸馬仙人切切要管好自己的,莫要伸得太長了,否則……我怕下次咱們再見,便要在刑部大獄之了呢。”

  那馬道婆什麽樣人家沒誆過,卻是再沒碰見過這般仿似果真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樣的人物。要說薛蟠雖話語隱含威脅,卻也一直是樂嗬嗬的,馬道婆自認也是經過見過些風浪的,本不該怕他。卻不知怎的,這人周身流動的氣息,無端地竟叫她覺出幾分懼怕來。

  薛蟠看著她的反應很是滿意,說完自己想說的話,招了招,叫下人“客氣”地送走了馬道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