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薛蟠的耳報神來得極快,他這邊場麵話述完,各自開宴了,便有銅錢兒過來同他耳語了先時賈家寶二爺之事。

  賈寶玉原是想要跟著王夫人去內院的,卻被薛家的下人攔了下來。笑話,以為這裏是賈家呢,內院除了與賈家有些親戚關係的,可還有許家姑娘要來呢,這往後可是他家二奶奶,哪裏能叫個寶二爺給衝撞了呢。

  賈母不欲寶玉在此生事,如今薛家風頭正盛,連朝一品大員家的誥命都在他家搞了個沒臉,賈母自問如今賈家還沒這麽大臉麵。

  寶玉委委屈屈地回到前院,賈政正皺著眉看他,他便隻能老老實實地過去自家老爹那邊坐著,一句話不敢多說。賈政也不好在別人家裏教訓自家兒子,便隻如盯仇人一般狠狠瞪了寶玉一眼,寶玉越發不敢多言了。

  賈赦歪著身子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指頭屈擊著桌麵,笑道:“好容易出來鬆散鬆散,你何必嚇他,看把咱們寶玉嚇的。”

  史家兩位侯爺亦是笑道:“存周素來便是個嚴父,寶玉不過還是個孩子呢,存周莫要嚇壞了他。”又招呼賈璉,“璉兒,帶寶玉一邊兒說話去。”

  賈政隻好略收斂了些,寶玉便被賈璉拉到另一邊去了。及至王子騰進來,彼此廝見畢,便是幾位長輩一同說話,賈璉帶著幾個小的一處了。再到薛蟠進來時,便是各自說話的模樣了。

  薛蟠聽了銅錢兒的話,不禁嘲諷一笑,這賈寶玉可真是慣的,隻給了他兩分顏色,他就敢開染坊了。

  薛蟠招叫林玨過來,林玨一個堂堂禦前行走竟被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實在是……

  “薛爵爺,有何吩咐?”深知自己最近出賣了兄弟,不得不低下四做小伏低的林玨如是問。

  薛蟠很是滿意他的態度,便不同他計較他幫著皇帝算計兄弟的事兒了。

  將賈寶玉的事說了一番,薛蟠低聲道:“你有什麽辦法?”

  林玨一笑,“小懲大誡?”

  薛蟠點頭。

  小夥伴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

  黑子一旁偷偷拿腳踢了薛蟠一記,薛蟠便嘻嘻笑著回轉身,趁著桌布的遮擋,去蹭人家肌肉緊實的小腿。

  林玨深覺沒臉看薛蟠那一臉的春情蕩漾,直接跑了。

  王子騰環視一圈兒,算起來,四大家族人,竟是第一次聚的較齊整的。這其,便隻他王子騰官職最顯,品級最高,握實權,簡在帝心。如史家一門雙侯,卻是聽著榮耀,卻無實權的。賈政也不過是個五品小官,熬了二十年,也未見長進。賈赦賈璉父子倆,更是隻有虛銜了。再有如王仁寶玉賈環賈蘭幾個便就更還隻是學生。

  再看薛家,薛蟠雖無甚出息,卻勝在運氣好,平白撿個人回家,都能是皇親國戚,竟也憑著這個,從一介商賈一躍而成了個小小勳爵。這爵位雖是不顯,亦是虛爵,可架不住人家起點低啊。原來本是公侯之家,如今隻襲了個一等將軍之爵,和從前是個商人,如今有個末等爵位,孰優孰劣?

  再看薛蝌,小小年紀已是學有所成,雖未位列甲,卻也是二榜第一,考入翰林院做了個庶吉士攢資曆,端的是清貴二字占盡。如今又與許家聯姻,有這樣一個老資曆的嶽父提攜,前途自也是不可限量的。再有九王爺那裏,總有幾分香火情在的。

  細細品思四大家族的小輩兒,竟是被薛家後來居上,占了前頭兒了。王子騰也不得不感慨造化弄人了。

  王子騰心下感慨了會兒,便又有現任步軍副統領的東安郡王穆家次子穆安特意過來請安。四大家族同四位異姓王關係向來不錯,不過這穆安卻是少時便離家從軍,今年才調任回來,因而便算不上十分熟悉了。

  王子騰受了穆安一禮,笑道:“你父親可大安了?”

  這一任東安郡王是個庸人,他自知自己沒什麽能耐,便隻擔了個王爵,同皇帝辭了掌軍的實權,皇帝喜他知情識,不五時的便要召入宮說話。故而雖無實權,卻在皇帝麵前很有臉麵。

  穆安笑道:“原就是染了些寒症,並無大礙,隻是擔心過了旁人病氣,故而這幾日才一直在家靜養。”

  王子騰便道:“無甚大礙便好,他素來是個驢脾氣,再不肯允我們去探他的,竟是一意要做個孤臣了。”王子騰搖頭,哭笑不得:“真是……”

  穆安道:“父王素來有些怪秉性,也常叫母親很是為難,好在陛下寬仁,並不同他計較。”

  王子騰便也道:“陛下素來寬仁,卻也是你父王一片忠心之故。如今你同你兄長俱在朝做官,他雖是蒙陛下額外開恩,卻也在值兢兢業業,不算辜負了皇恩。你在軍亦是一再因功擢升,如今調回京,亦是前途遠大。我在你如今的上司麵前尚還算得上有幾分臉麵,有事大可到我府上尋我,咱們幾家都是世交,我做世叔的總要照拂小輩一些的。”

  穆安再拜一次,笑道:“我雖未曾拜會過世叔,卻是常聽薛兄提起您的,小侄知曉您素日便慈愛提攜小輩,如今便先拜謝世叔了。”

  王子騰道:“蟠兒也是個好的,你們一起玩的好,你也常點撥他一些。莫要外道了。”

  穆安笑應了。

  王子騰便又招將王仁幾個喚過來,一一同他介紹,“你們是同輩,正該一處說話。”

  雖是同輩,到底穆安無論身家地位都要更高一些,幾人便都同他行禮,他亦還了禮,便一同過去說話了。

  其實並無甚好談的,本身所處的層次不同,穆安又無意交好他們,便隻是幾句寒暄,便各回各位了。王子騰冷眼旁觀,越發覺得幾家的小輩兒不成樣子。穆安這般人物,小小年紀便已處於這樣的位置上,前途不可限量。無論家世人品,比照賈史王家的同輩孩子都要強上百套,有這樣好的會,竟也不知主動去結交,往後也是有限了。

  王子騰又不禁感歎,當年封侯拜相,唯薛家傾全副身家以命換命,竟也就落了個末流。而他們家,兩家位列公侯,王家稍差些,也是身負爵位。如今瞧著,卻是薛家隱隱有了後來居上的意思。且如今無論是簡在帝心的王爺還是林玨穆安這般的青年俊傑,竟都與薛家交好。反觀自家子弟相交的人物,王子騰便也隻剩下搖頭歎氣的份兒了。

  史家兄弟正同賈家赦老爺聊得歡暢,賈政在一旁插不進言,便隻得一味地喝茶了。王子騰素知自己這妹夫性子的,在心底對薛父的英年早逝再一次表示了遺憾。若是薛父在此,斷不會如這般相顧無言。

  王子騰都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感歎了,到底是親妹夫,總要提點幾句的。便也隻得開了尊口,道:“聽說工部左侍郎因病告退了,如今幾個郎都在夠著左侍郎的位置,妹夫可去曹老府上拜訪過了?”

  賈政正色道:“我之上尚還有四部的郎大人呢,且還輪不到我呢。”

  賈政在員外郎的位置上一坐便是二十年,實在無功無過,隻能用一句無甚大能來形容了。因他是個有些迂腐的,上不能討上官歡心,下不能得下官尊重,每年考評不過等,要想升遷實在有些難了。雖不能升遷,卻也因著是上皇金口玉言賞的官位,便也隻能一直居於此位上,想動一下都難。

  王子騰被噎了一下,卻還是勸道:“妹夫在這員外郎的位置上已經有些時候了,如今正好左侍郎位置空了下來,若是能由本部郎頂上,屆時空出了位置,妹夫動些心思活動活動,往上升一升也是好的。”

  賈政卻是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再是正直不過,“官吏考核升遷,自有吏部評判,我是個沒甚能耐的,舔居此位原就是蒙上皇垂憐祖宗庇佑,哪裏能動這些個歪心思,行此不正之風。我知內兄是為我好,隻這樣的話,還是莫要再提的好。”

  王子騰越發無語,難怪賈政在這位置上一待就是二十年呢,看來便是再待個五十年也不為過。王子騰都不禁有些氣惱了,實在是一片好心都做了驢肝肺了。

  再瞧與九王爺談笑風生的薛蟠,同穆安林玨等把酒言歡的齊家眾人,連帶那不甚有些聲名的梅家老二,竟都比自家這群子侄要強上許多。

  賈璉原是個有些個活泛心思的,王子騰對他亦是多有照拂,更是替他籌謀了同知之職。可惜爛泥扶不上牆,隻囿於賈家方寸之地,不願外任掙個前程,枉費王子騰的一番心思。

  如今席,論貴有九王爺,論富有薛家,又有如穆安林玨薛蝌及齊家兄弟這般的青年俊傑,哪一個不值得結交一番呢?可賈璉卻隻同王仁寶玉幾個家裏人說話,這些人哪需要他費心討好。別人賈璉許是不好拉關係,不是還有林玨麽?那可是賈家正經的外孫,他賈璉嫡親的表弟。可惜王子騰卻聽聞賈林兩家關係似乎並不大好。

  如今薛家風頭正勁,他王子騰的夫人得罪了薛家,尚且要有所彌補。本就是親戚,哪有那麽些裏子麵子的事,賈家如今首要的,卻是趕緊修複同林家的關係。林薛兩家俱是賈家姻親,兩家尚且交好,賈家何必將人推遠了呢。

  到底是賈家家事,他一個姓王的,再是管不到姓賈的頭上的。隻是王熙鳳是他親女,亦是他膝下唯一,難免便要多照拂一二的。如今瞧著,王仁亦不是個可受教的,若是賈璉能有些出息,他女兒日後前程也能有個保障。

  王子騰其實正當壯年,在這官場再拚搏個十年二十年未為不可,可他近日總有種後繼無力之感。到底沒個嫡子承襲家業,子侄又不成器,他亦不知他這一番拚搏意義在何處。

  王子騰對如今四大家族的狀況認知清楚,便越發生出了許多無力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