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邢夫人知曉這事兒心內卻是大喜過望。她乃是賈赦的續弦,娘家不顯,又沒個一兒半女的,她雖是大方的當家太太,且是有誥命在身的,別人卻待她都不尊敬。尤其是賈璉的媳婦王熙鳳,隻一味奉承老太太二太太,倒把她這正經牌位上的婆婆扔到了一邊去。

  自以為拿到了賈璉把柄的邢夫人,難得不那麽蠢鈍了一回。她未直接去找賈璉,反是去尋了賈赦。“咱們這樣的人家,哪裏能叫房裏人流落到外麵去呢,看著也不像呢。”

  賈赦混不在意,“那是他房裏的事兒,自有他媳婦操心,咱們犯不著管這些。”捏了捏一旁伺候的丫環的滑膩小,笑道;“你這回的眼光倒是不錯,憐兒很好。”

  邢夫人尷尬一笑,難道她樂意給自己的男人尋小老婆麽,還不是這其有些賺頭兒。“花用了五百兩銀子呢,也就老爺要用吧,旁人我哪裏舍得花這個錢?”

  赦老爺哼哼一笑,哪裏不知道邢夫人的小心思,不過是不少他花用享受的,他便也不去理會罷了。左右是公的銀子,難道他們不去花用了,旁人還讚他們一聲節省不成?

  “我知曉你一直不大喜璉兒媳婦不恭順你,可她也沒少了你的花用,你又不是她正經的婆婆,難道還讓她對你做小伏低不成?我見著她都有幾分打怵,你也莫要去招惹她,大家相安無事罷了。璉兒房裏的事兒,你也不必插,他沒個孝子賢孫的,左了老太太都不急,我也不急,他自己更不急呢,你急個什麽勁兒?鹹吃蘿卜淡操心,收了你那些個花花腸子吧,難道璉兒媳婦不比你厲害,仔細沒坑了她,反你裏外不是人。”

  敲打了邢夫人一番,赦老爺實在不樂意守著美妾去訓老妻,也不理會邢夫人僵硬的臉色,打發她出去了。

  邢夫人出了賈赦院子,心內鬱鬱,到底十分不甘。尋了個會,便在賈母那裏提了一嘴尤二姐這事兒,“到底是東府珍哥兒媳婦的妹子呢,如今在外邊兒置了房舍養著,實在有些不像樣子。”又讚鳳姐兒,“偏是璉兒這般不懂事,我這媳婦又不是那等不容人的,這般做派也不知是防著誰呢?要我說,再沒有把爺們房裏人放在外麵養的道理呢。璉兒媳婦,你說可是?”

  王熙鳳心內早氣得要死了,麵上卻是一副大方模樣,“太太說得是呢,隻是這人到底是珍大哥哥的妻妹,怎的他將人許配給了璉兒,竟也沒同我說一聲呢,如太太所言,我又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實在叫我不解得很呢。”

  邢夫人一時語塞,“那不是……那不是……”

  王熙鳳卻不聽她如何分辨的,便笑對賈母道:“既然有這樣的事,且又是珍大哥哥的妻妹,哪裏有流落在外邊的道理,叫外人知道了,還以為咱家多麽不容人呢。我便請老太太發了恩典,許了她進來,開了臉,娶做平妻如何?”

  賈母這時正在氣頭上,哪裏願意要這麽個敗家的小娼婦,便冷冷道:“究竟如何,還得聽聽璉兒的話呢,許是你們珍大哥哥養在外邊兒的也說不定呢。”隨即便派了人喚賈璉過來。

  賈璉來時,便見薛母冷著一張臉,忙下跪問安,笑道:“老祖宗可是喚我有事?”

  賈母冷然一笑,“那便要問問你的好太太了。”

  邢夫人麵上已是變了顏色,忙便道:“璉兒,如今老太太說要將你那外室尤二姐接來府裏來,看你是個什麽意思?”

  賈母哼笑一聲,卻並不反駁邢夫人的話。

  賈璉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登時便變了臉色,忙辯解道:“太太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哪裏有什麽外室呢。”

  王熙鳳麵上一片和善,笑道:“說的可不就是你安置在那花枝巷裏的人麽。”

  賈璉不想王熙鳳連人安置在哪裏都已是知道了的,不禁心內大駭。這時卻是無人想到,邢夫人並未提到過賈璉將人安置在哪裏了,而王熙鳳竟然知道這事兒的事情。

  賈璉見無可反駁,隻得磕頭道:“原是孫子不孝。”又去拉鳳姐,“是我對不住你。”

  鳳姐兒這時卻慘然一笑,“我曉得自己如今人老珠黃了,留不住你的心,可你瞧上了我屋子裏的丫環,哪個我沒給你。如今你竟這般防備我,還不如給我一封和離書,我自回王家,你愛娶誰便娶誰罷?”說著掩麵哭泣起來。

  王熙鳳哪有這般情真示弱的時候,賈璉想到少時的情義,登時也十分後悔,不禁越發埋怨起邢夫人的自作主張了,便又是一番小意安慰,好容易哄得王熙鳳不哭了,便聽賈母道:“璉兒是個不懂事的,難道你這做太太的也不懂事麽,白活了這麽大歲數。既然早就知道那東府裏的事兒,提早給鳳丫頭透個口風,何必惹出這一場哭來。”

  又對王熙鳳道:“這事兒原是璉兒的不是,他太太又素日便是個愚鈍的,你莫要傷心。好孩子,我必為你做主的,那姓尤的外室……”

  不待賈母說完,王熙鳳便搶先道:“老太太,到底是璉兒心尖兒上的人呢,還請老太太開恩。”

  賈璉原聽得賈母的話,心內已是一片死灰,卻不想王熙鳳竟然出言幫忙勸和,便越發覺出王熙鳳的好來。

  便聽王熙鳳繼續道:“好歹也是珍大哥哥的妻妹呢,便不看別的,隻看尤大嫂子呢。”

  賈母冷聲道:“她也是個糊塗的。既然是她的妹妹,尋個什麽樣的人家做正妻不好,偏做出這等勾引有婦之夫的事來。”到底不好多說什麽,隻問鳳姐兒,“那你看如何呢?”

  王熙鳳便抹了抹臉上的淚痕,柔聲道:“怎麽說也是璉兒要了人家了,如今不如便將人收進府來。”

  賈母道:“莫提什麽平妻不平妻的,這般放蕩的女子,在親姐家借住,竟還做出勾引人的事,便當是家多養一個丫頭罷了。”

  王熙鳳便笑道:“這實在是尤大嫂子麵上不好看呢,不如就開臉做個姨娘,也是老太太的慈悲呢。”

  賈母便哼了一聲,默許了。

  不說旁人如何,賈璉卻是對王熙鳳百般奉承起來。出了賈母院子,賈璉仍在不停奉承著鳳姐兒,王熙鳳卻隻是淡淡瞥了一眼他,並不多話。

  及至薛蟠聽說尤二姐被接入了賈府,且賈璉還特特擺了酒,亦給他遞了信兒,他便借口有事並未赴宴。

  隔了月餘,柳家遞了帖子請他赴宴,薛蟠想了想,便接了。同樣接了帖子的,還有賈寶玉。

  二人被下人引著入了席,卻未見到柳湘蓮。不一時,便聽見鑼鼓之聲,接著便有一柳眉細腰的花旦上了台,一曲貴妃醉酒當真是叫人聽得如醉如癡。直至曲罷戲停,薛蟠方驚覺那台上之人竟是柳湘蓮扮的。

  柳湘蓮已是換了身衣服回來,笑道:“薛兄弟瞧著我這扮相如何?”

  薛蟠便讚道:“怪道都說你若不是單隻串戲,早便該是一個大家了呢。便是我這等粗人瞧著,都覺著極好的。”

  柳湘蓮麵上露出幾許悵然來,道:“原先不曉事,隻顧著自己樂嗬了,如今想想,從前便仿佛一場夢一般。這是我最後一次唱戲了,自己總覺著無聊些,便叫了你同寶玉過來。”

  薛蟠見證了一個藝術家的隱退,深覺這是件大事,便鄭重了態度。“其實不必要這般的。”

  柳湘蓮笑笑,卻未接話。薛蟠深覺,柳湘蓮比之從南邊兒剛回來時,竟是愈加的沉穩了。他想,人往往都要經曆一些事情,才會真正的長大吧。又看了眼身邊的寶玉,隻不知道寶玉什麽時候才能真的長大呢。薛蟠甩了甩頭,將腦突然竄起的藝念頭甩了出去。

  薛蟠自這日見過了柳湘蓮,之後的幾年間,都是再未有過他的消息。及至再見麵,彼此已都是大變了一番模樣。此乃後話,暫且不提。

  卻說薛母再去賈府時,竟是見到了那個尤二姐。彼時鳳姐兒正在王夫人院說話,那尤二姐便站在一旁服侍著,很是乖巧聽話的樣子。

  薛母並未見過她,不覺便多瞧了兩眼,鳳姐兒便笑道:“姨媽許是未見過她的,這是璉兒新近收入房裏的尤姨娘,咱們東府尤大嫂子的娘家二妹妹。”

  便見那尤姨娘嫋嫋娜娜地對著薛母福了福身子,“見過薛太太,給薛太太請安。”

  薛母淡淡地應了聲,天下間再沒有哪個正房太太會喜歡小妾的了,薛母這般反應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

  見薛母未叫起,王熙鳳掩了掩嘴角的笑意,道:“快起來吧,仔細肚子要緊。”

  薛母果真瞄了眼尤二姐的肚子,給了王夫人一個疑惑的眼神。王夫人便道:“鳳丫頭,你且去忙吧,我與你姨媽說說話。”

  待王熙鳳帶著尤二姐離開,王夫人方同薛母說了這幾日間的事。“原瞧著璉兒是個好的,他們又是少年時便有的情義,我方做的這媒。卻不曾想璉兒竟然做了這般沒臉的事兒。鳳丫頭是厲害些,可他將人弄來不說竟養在外麵怕叫鳳丫頭知道,仿佛鳳丫頭多麽不容人似的,真真叫人生氣。”

  薛母安慰道:“男人哪個不偷腥的,且咱們也知道,鳳丫頭確實是個厲害的,也難怪璉兒害怕呢。隻是這事兒做的,也著實是沒臉,姐姐是做他們嬸母的又是他們姨母,兩廂都親香,悄悄叫他來訓斥一番,好教他知道些厲害才好。”

  王夫人便道:“我哪裏沒叫他來說呢,隻他也知道了錯處,我也不好多說,反似我偏幫自家侄女似的。如今瞧著鳳丫頭待他這小妾也是極好的,他也是後悔了的,每日都叫尤姨娘在鳳丫頭這裏立規矩,總算還沒有太過荒唐。”

  薛母卻不想王熙鳳竟還有這般容人之量的,隻到底是賈家家事,她一個姓薛的再管不到賈家頭上的,說了幾句後,便與王夫人說起的旁的閑話。

  待離開時,薛母麵上有些為難,卻到底還是沒有多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