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叫薛蟠,如今正在聆聽我那老學究二姨父的教誨,他希望我能成為像他一樣五講四美的上進好青年,我的狗表示“汪你一臉屎信麽!”

  賈母聽聞薛家兩個孩子入了國子監,心內暗歎,便忍不住有些埋怨賈政不將她的寶玉也送進去。又想到學裏如今的那些個規矩,自己也是舍不得,便也隻得罷了。

  待得薛母領著兩個女孩兒來請安,她便問起薛蝌與薛謙來。薛謙便是黑子的大名了。賈母聽說薛謙不過是薛家收養的一個小子後,便對他失了興,轉而問起薛蝌來。

  薛家雖是商家,卻是豪富,賈母早便動了心思的。隻是薛蟠素來名聲不大好,聽說身上似還沾了人命官司的,賈母是說什麽也不會把自家女孩兒往火坑裏推的。家裏孩子雖是庶出,配著薛家卻是綽綽有餘的。何況那薛二小子家裏是已經脫了商籍的,家隻一個幼妹薛寶琴,明理懂事,她亦是見過的。

  賈母一直提起薛蝌,薛母尚未覺什麽,隻一味奉承著,寶釵卻素來早慧,捏了捏寶琴的指,寶琴趁遞茶給薛母潤口,寶釵開口笑道:“母親自上回見過了林妹妹,回家便一直念叨個不停,直說怎麽林妹妹不是她親閨女呢,直把我們姐妹都比到泥裏去了呢!”

  林黛玉抿唇輕笑,“寶姐姐又來打我。”

  薛母笑道:“哪裏是打呢,我一瞧見林丫頭便愛得很,可恨我家門第有限,要不可不得厚著臉皮求了老太太,認林丫頭做個幹閨女呢。”

  賈母麵上含笑,心內卻是不以為然,她喜薛母敦厚慈善,家富貴,卻又不喜她商家出身。便真要讓黛玉認個幹親,可也輪不到薛家頭上呢。

  賈母的心思,旁人不明白,王夫人卻是瞧得真真的,笑著接到:“我也恨不能林丫頭托生在我的身下呢,也當她親女兒一般地疼愛。妹妹若想認下這麽個幹女兒,可有得排呢!”

  眾人都大笑起來,黛玉臊得不成。

  這個場合素來是少不了王熙鳳的,她也跟著調笑道:“二太太可莫做此想了,您若真認下林妹妹做女兒,可不得有人要哭死了。”

  聞聽此言,林黛玉麵上便有些淡淡的,王夫人亦有些不喜,倒是賈母卻是樂嗬嗬地道:“可不是麽!”

  寶釵原不過是想轉移話題,深怕再說下去自家母親被人套了話,應下些不該應之事,叫蝌弟為難。卻不想竟然又引出這一段是非來,心內頗有些後悔。

  林黛玉大家做派,當真不是薛家兩姐妹比得的。別說他們,便是賈家姐妹拿來放在一起,差的也不是一星半點兒的,真不知這失恃失怙的女孩,是由何人教導出來的,寶釵每每想起,心內都要感歎一番。

  不過她們姐妹自有她們的好處,她便也不會有嫉妒一類的情緒,不過是瞧著林黛玉那淩雪寒梅的清雅,心內不無豔羨。林黛玉亦是欽羨薛寶釵端莊大氣,薛寶琴溫秀美,人雖見得少,卻早在心彼此引為知己。一些玩笑話,彼此還是說得的。

  寶釵知黛玉不欲接此話頭,又不好直接落了臉,便仿若未聞前言,笑著直接接著黛玉先時的話道:“我這哪裏是打妹妹了,你是沒看到母親在家讚妹妹時的樣子,我聽得可是嫉妒得很。便不說妹妹,那日聽說妹妹家裏的林表弟素來是個愛讀書的,如今也在國子監念書呢,又把家裏哥哥訓了一通,想來哥哥也算是受了個‘無妄之災’了。”

  掩唇一笑,寶釵繼續道:“哥哥今日也是聽說林表弟也休沐,便帶著家裏兩位兄弟過來認認親,想著畢竟是親戚,以後在學裏也好有個照應。”

  黛玉與兄長之前一直在揚州生活,雖家有恒產,旁係一個親戚都無,真真的算是相依為命了。她深知人丁單薄之苦,如今雖依靠著祖母家,可她冷眼瞧著,祖母疼愛他們兄妹倆的心實不是假的,可這一輩兒的兄弟,卻實在瞧不出來有甚大的出息來。

  但凡兄弟有一個有些出息的,將來與自家哥哥在官場也有個幫襯。如今瞧著,連個像樣子的都沒有,將來便是蒙祖蔭入了官場,別說幫襯,不受他們連累都是好的。自家哥哥是個有大誌向的,哪裏願意與賈家牽上關係。

  黛玉知曉寶釵有意為她解圍,便做出一副驚喜的模樣,道:“哥哥原一人在學裏住著,又不叫帶個下人服侍著,我是萬萬不敢放心的。如今薛家兩位哥哥俱在學,若能照應哥哥一二,實在叫我不勝感激。”

  薛母笑道:“他們做哥哥的,照顧兄弟原就是應當,何以還有叫你道謝的道理呢。你一個女孩兒家,隻管安心在老太太這裏玩一玩,別的事很不必你操心呢。”

  黛玉知曉薛母好意,薛母確乎真心喜愛她,便也不再多客氣,柔柔一笑領了薛母的心意。

  薛母轉而又與賈母道:“我真是愛林丫頭愛的不成,頭前兒來了便老聽老太太提起那小林舉人,趕巧他今日也在家,能不能叫來讓我瞧上一瞧呢?”

  賈母素來愛顯擺,難得這個大外孫確實是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這會兒薛姨媽要見,她自然是無不可的。便喚了人過去前邊兒問問。

  不一時便有小丫頭伶伶俐俐地進來,脆生生地道:“回老祖宗的話,林大爺這會兒正在二老爺院子裏同薛家位爺說話。他說原是早就該來拜見的,隻是老太太這邊姐姐妹妹的正在一處熱鬧,他來了難免惹得姐妹們一番折騰。正巧薛大爺已約了他明日到家裏說話,介時他再過去拜見薛家姨媽,方不顯得唐突呢。”

  賈母還未說話,薛母便拊掌讚道:“真真是個知禮的孩子。”

  薛母確實是真心誇讚,不過聽在賈母耳,卻是覺得有些刺耳了。若是真個知禮,既然長輩有喚,哪個不是馬上便來的。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上輩子欠了這林玨的,家裏女兒女婿俱是孝順的,黛玉亦是溫婉可人,待她再孝順不過。到了這外孫這裏,卻是處處忤逆她。

  想到林玨當初幾次番拒絕她的好意,及入京便又多次落了她老人家的麵子,賈母便覺心肝有些疼。不過到底是自己獨女的嫡子,她嫡嫡親的外孫,獨自在外邊領著個幼妹過活這麽些年,有些個牛心左性也是常理。她老人家生氣的同時,又難免多添了兩分心疼。

  “既然明日小林舉人到咱們家去,不如你也請了姐姐妹妹們到咱們家去,咱家在京便隻有你姨母這邊和你大舅舅那邊最是親近,往後更好常常走動呢。”薛母對寶釵教導道。

  寶釵便望向賈母的方向,“我早便想請了姐妹們到我家去做客,隻是剛到這邊,各處都略顯得有些簡陋了。這會兒院子裏都收拾妥當了,隻不知道老太太舍不舍得了?”

  賈母笑,“她們姐妹們素日都在府陪我這老婆子,除了幾個親戚家,別家都是不大去的,如今可巧了,你家也來了京,倒叫她們多了一處地方鬆散鬆散。”

  聽賈母這話,寶釵便知她是允了的。

  賈母笑望向王夫人與王熙鳳,“薛家不是外處,你們親妹子親姨媽家,他們自來了京,你們還未去過,明日便都一起去熱鬧熱鬧。”

  王夫人便道:“我素日間都是不大出門的,便叫她們小孩子們一起過去罷,我去了也隻是與她們姨媽說話。”

  不待賈母說話,王熙鳳便一旁笑勸,“二太太陪著姐妹們一道過去罷,巧姐兒這幾日身子有些不大妥當,我很不敢多離片刻呢。曉得二太太是惦記老太太獨自在家,且有我陪著老太太呢,二太太隻管去姨媽家說話。”

  賈母便問道:“怎的巧姐兒這幾日身上不爽利麽?可請了大夫來瞧了?”

  王熙鳳笑回道:“已經瞧過了的,說是有些風寒之症,已經用過藥了,瞧著也無甚大事,不過是我還有些不放心罷了。”

  賈母便道:“那鳳丫頭明個兒便留下陪我,左了是你親姨媽家,什麽時候去不得呢。她二太太,你便跟著姑娘們過去,也跟她們薛姨媽好生說說體己話。”

  王夫人便不再多言,笑著應下。

  賈家內院一片和樂融融,薛蟠在賈政院子裏卻是隻覺腦一百隻蒼蠅亂飛,嗡嗡直響。

  與林家大爺林玨認了老鄉身份,薛蟠便心下有了底,笑看他與黑子薛蝌二人寒暄。賈政這日正是休沐,他早便愛林玨愛得不行,若非林玨是奔著國子監而來,他說什麽也要將林玨送到賈家家學,讓他常常伴著寶玉,也好讓寶玉耳濡目染一些,不再隻一味在內宅廝混。

  看著談起學問章的黑子林玨薛蝌人,又看向一旁隻知傻笑喝茶看著人的薛蟠,再看向無聊又急切的想要去內院的自家蠢兒子,賈政心內一陣火大。

  輕咳兩聲打斷人的交談,林玨淡淡一笑,“但聽二舅舅賜教?”

  賈政一哽,他原是自負才學的,又養著一堆清客彼此吹捧,卻不想林玨剛來便折了他的麵子。他原是極不高興的,不過那林玨卻是連賈母都敢直接懟的,他素來便有些個欺軟怕硬,打心底裏便對林玨多了分懼怕。

  好在林玨在外人麵前總會給他幾分麵子,他便定了定心神,又咳了兩聲,擺出一副長輩嘴臉,道:“你們都是有出息的孩子,又都不是外人,如今俱在國子監讀書,自該彼此照應些。隻是如今蟠兒雖接掌了薛家,可家生意自有掌櫃們打理,蟠兒年歲也不大,合該好生讀書呢。我瞧著,蟠兒不如同寶玉一道去賈家學念書罷。”

  黑子聞言眉頭一皺,他對賈家家學不算熟悉,不過薛蟠鎮日間也就是遊街遛狗,於讀書上並不十分上心,他也不願讓薛蟠做他自己不喜歡的事。

  薛蟠卻是對此頗有幾分興致,那賈家家學又不是什麽正經地方,他倒是想去見識見識,順便見識見識寶玉的諸位“好基友”們。

  薛蟠一口應下,黑子頗感詫異,林玨麵上笑容頗為玩味,賈政卻是極滿意的。他素聞薛蟠有些個不著調,如今既然入了京,怎麽說也是他賈家姻親,總不好仍是鎮日間遊蕩,隻知行些紈絝事。如今能安心入了學讀書,總能收斂兩分性子。

  賈政滿意了,便越發擺出一副長輩模樣,對薛蟠與寶玉一通叮嚀訓斥,宗旨隻有一個:要做一個像他老人家一樣的五講四美好青年。

  薛蟠學著銅錢兒的樣子打了個哆嗦,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