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說起揚州巡鹽禦史林如海,朝可說是無人不曉的。畢竟林家如今的家世雖說不上多麽煊赫,卻也是簪纓鼎食之家,又是書香門第,且與四大家族的賈家也有聯姻之誼。自然,更為主要的,還是林如海的簡在帝心。

  薛家與王家乃是姻親,王家與賈家又有聯姻,且是姑侄女兩個都嫁入了賈家,賈家又有嫡長女嫁入林家,這麽說來,薛林兩家也算是拐著彎兒的姻親了。不過薛林兩家,一為富商巨賈,一為書香門第,素來是沒有來往的,因而自薛父口冷不丁聽說了林家的消息時,薛蟠難免有微微的驚訝。

  說來也是件奇事,林如海與賈敏成親數年,隻得了一女。如今膝下好容易得了個兒子,養到歲上,卻是一場風寒便被奪了性命。因著是幼年夭折,別說上族譜了,便是喪事都不能大辦的。林如海夫婦的悲痛自是不提。卻說因著賈敏傷心幼子夭折,卻又不願隨意掩埋,到底在家為孩子悄悄辦了一場法事。隻是正當裝棺時,那本已沒了氣息的孩子,卻突地活了過來。

  後來說是又來了一個賴頭和尚,非說林如海這死而複生的小兒子乃是其命的“孽障”,非要渡了他去。雖說這孩子死而複生很是奇異,不過林如海素來是個不大信這些鬼神之說的,況且又是好容易得來的兒子,哪裏舍得讓他跟了個不知來曆的和尚去。到底心內又有些個疑惑,後來便領著兒子去了名寺,拜了一位高僧做了個記名弟子。

  因著這事透著幾分詭異,林家自是不會外傳。隻是當日替林家那幼子做法事的和尚道士本就不少,人多口雜的,便是威逼利誘,仍難免有幾句流言傳了出去。又有那賴頭和尚堵在門口的一番鬧騰,到底將事情傳將了出來。隻不過時人傳的邪乎,薛蟠也就姑且聽上一聽。不過他卻是能夠肯定的,這林如海的幼子的來曆,恐與自己相類。

  不過薛蟠可沒生出什麽認親的念頭。姑且不說這人打哪來的,若是個豬隊友,坑死自己便罷了,再帶累了旁人,他可不虧死了!

  薛父提起此事,也不過當做一場笑談罷了,畢竟若真個有什麽妖魔附體,林如海怕是第一個便要掐死這孩子的。那林家幼子,恐是一時的昏厥,亦或是有什麽旁的毛病,被大夫誤診,這才生出這樣的一場鬧劇。隻是世人素來愛傳這些閑話,以訛傳訛,難免失了真。

  不過薛父卻也欣賞林如海的段。這時候流言已經傳出,於林家是極為不利的。林如海卻未一味的壓製流言,反是跟著又傳出幾則更為匪夷所思的,叫人一聽便知是假。真真假假的,一時竟也叫人分不出如何了。如此過了一段時日,竟也將真相湮於其下,旁人再難探究。這時候再適時地傳出幾則旁的或真或假的傳言,於林家之事,人們自然漸漸淡忘了。

  薛父不過略略一提,薛蟠也便聽聽罷了。

  說來如今也有一件要緊事,卻是與薛母娘家王家相關了。

  王家如今的家主名喚王子騰的,乃是都太尉統製縣伯王公的後裔,祖上是握重兵的權臣,為□□起事可說是立下了汗馬功勞。不過王家深諳功高震主之嫌,到底自己故意犯了些不打眼的小錯,待□□封功時,便要比賈史兩家又低了一等。

  不過,雖比不得賈史兩家的爵位高,卻是真正握實權的。便是到了王子騰這一代,雖爵位已經沒了,他卻是備受皇帝重用,且被委以京營節度使的要職,也是簡在帝心之人物。

  因王子騰素來穩重,又從不黨同伐異,便是正經的姻親嶽家,也不見他有幾多照拂,便更得帝王之心。如今任了年的京營節度使後,便被擢升為九省統製,奉旨巡查邊防要務。不滿一年,又被升遷至九省都檢點。

  雖官職一升再升,王子騰卻並非那等驕矜之人,反是愈發地低調了。因著升了官職,王子騰需得回京述職,兼著有些交接續要辦,便也難得得了幾日閑暇在家。家人見此,難免趁著這個時候擺酒慶賀一番,這原也是舊例了。

  既然要擺酒慶賀,京的幾家親戚故舊不必說,自是要請一請的。如薛家這種在金陵老家的姻親,不好請了來,卻也得將這樣的好消息派人遞了過去,也是那麽個意思。薛家既然得了信兒,便是不能親至,禮卻是不能不到的。

  且王子騰的夫人齊氏,雖素不大瞧得上薛家,又與薛母曆來有些齷蹉,王子騰卻是頗看得上薛父這個妹夫的。畢竟賈家隻空有個爵位,且還不在二房身上。二房的賈政蒙祖蔭得了個五品小官,如今瞧著也是有限的。他這二妹夫,倒是比大妹夫更加的有眼色些。不過到底薛家一介商賈之家,不敵賈家勳爵高貴,且自家女兒嫁的乃是賈家大房的嫡子,將來可是能襲爵的。妹妹總比不上女兒親,便是他再喜薛父為人,卻仍是願意親近賈家。

  倒是他這二妹夫,素來便不大與他們親近,更從不借王家之勢,難得是個聰明人。自然,薛家便是不借用王賈兩家之勢,出去行走,別人也會因著兩家而多給兩分薄麵,這卻是沒有辦法的事了。

  薛父接了信兒,難免打發人按著舊例備了賀禮,他原是打算仍是派了管事帶著賀禮過去一趟代為恭賀便是了,這次薛蟠卻是強烈要求跟著一同去的。

  他如今長到這般年紀,卻是從未踏出過金陵一步的,便是薛蝌頭些年都隨著薛家大伯走南闖北的,連塞北一帶都是去過的,他的所見所聞,著實令薛蟠開了不少眼界。現在又不同於後世那般交通通訊發達,想去哪去哪,足不出戶也能了解天下大事,他還打算趁著年歲小,去賈家內宅瞧瞧呢。瞧著目前林家的樣子,林黛玉這個小美人兒怕是見不著了,不過能見見迎春探春姐妹幾個也是好的呢。

  薛父自是十分樂意薛蟠出去走走的,像這樣走禮的事,沿途都有家人相隨,權當長長見識了。原瞧著薛蟠一副懶趴趴的樣子,竟不想他卻主動提出做這事,薛父再次覺得安慰起來。原被薛蟠收租子氣得肝疼,現下才有些緩了過來。不過,他若是知道自家兒子是奔著瞧小美女去的,怕是不止肝疼,心肝脾肺腎都得鬧些毛病了。

  薛蟠要去京,黑子哪裏能不陪著。又因著薛蟠第一次出遠門,派了別人薛父也不能放心,便讓大管事謝方跟著走這一趟了。

  出門前不論是薛父還是薛母,自是都有一番交代叮囑,便是寶釵,亦是有事囑托的。寶釵一捏著帕子,輕聲笑道:“原是聽母親說過,舅舅家與姨媽家都是有姐妹的,隻是如今咱們嫡親的表姐已經選入了宮,我便給其他姐妹們都備了份薄禮,還請哥哥幫著帶過去。”又提點薛蟠,“聽母親說,二舅舅家有一位名喚王仁的兄長,姨媽家也有一位喚作寶玉的弟弟,哥哥這次進京,想是都能見到的。到底都是嫡親的兄弟,多備份禮,心意總是不差的。”

  薛蟠就是去玩兒的,順道送賀禮罷了,他是不會多想這些的,不過有妹子幫他想著,也是好的。

  待賀禮備好了,薛蟠黑子兩人,便隨著謝大管事及家下人動了身,前往京。

  薛蟠素來是個貪圖安逸的,便是謝大管事都擔心他受不住長途跋涉,卻不想,直到了京,薛蟠卻是一句苦累都未喊過的,便是到了地兒,薛蟠竟是比之黑子還要神采奕奕兩分。

  薛家在京自有房產,不過是每年走年禮節禮時,有家下人過來居住罷了。主屋常年無薛家主子過來,便一直空置著,雖也有下人打理這時候卻是不大好直接住人的。

  不過如薛蟠這般年歲,來了京,便是不專為送賀禮而來,王子騰也不能叫自己外甥獨自住到外邊兒去。於是薛家其他家人便仍住在薛宅,而薛蟠則帶著黑子和元寶銅錢兒幾個,住到了王家。

  齊夫人雖與薛母不睦,卻也不至於為難個孩子,見了薛蟠,略說了幾句,便打發他去歇著了。

  齊夫人身下隻一女,並無嫡子,庶子倒有兩個,不過都不大成器,於是王子騰便將二房的嫡子王仁留在身邊教養。而齊夫人的獨女王熙鳳,如今已是嫁了賈府大房的賈璉了。

  第二日,與王子騰和齊夫人請了安後,薛蟠便去了二舅舅家拜訪,順便認識了表兄王仁。

  既是到了京都,又是第一次來,必是要走動一番各家親戚的。薛家的姻親主要也就兩家,賈家王家。而因著賈史王薛四家素來同氣連枝,算來算去,與史家多少也能沾親帶故,薛蟠難免也要前去拜訪。又有梅家,這是薛大伯的姻親了,薛蟠自也是要上門的。再有幾家都是商場上常有往來的人家了,撿著重要的,薛蟠也是親自登了門。

  這樣一番下來,別家倒是不提,唯賈家,倒是讓薛蟠印象深刻的。

  薛蟠不過一個小孩子,並不足以讓賈家這樣的公侯府邸開了門迎接,因而他便入的也是角門,這原也不是賈家待他不尊重的緣故。

  按說薛蟠該是先去拜見了賈政的,不過賈政這個時候仍在當值,他便先去拜見了自己的姨母王夫人。

  王夫人與薛母雖是親姐妹,其實卻並不大像,不過倒是同樣的一副慈善臉龐。隻是薛母是真慈善,這王夫人卻是不好說了。

  王夫人自閨與薛母便要好,畢竟是親姐妹,且王夫人當年是算計了薛母婚事的,便又對妹妹多了兩分歉疚,因而更多添了幾分親近。薛蟠又是親外甥,尚未做下那些混賬事,王夫人第一次見著他,自是瞧著他哪裏都好的。

  詢問了許多薛蟠的事,又問了薛母,再問了寶釵,聽著一切都好,她自是再歡喜不過的。這卻是真的歡喜了。薛蟠又轉述了薛母與寶釵對王夫人的問候,親親熱熱地說了半日的話。有齊夫人作對比,真可見王夫人是親姨媽了。

  待快晌午了,王夫人瞧著日頭,便讓丫環去賈母那裏問了。那邊回說是賈母正同姑娘們說話,王夫人便帶著薛蟠前去給賈母請安。

  這時候賈母身邊的姑娘們已經避了出去,畢竟薛蟠乃是王夫人娘家的侄子,與賈家其他人關係就有些遠了。

  薛蟠恭恭敬敬地同賈母行了禮,奉上了禮單,薛母笑著讓身旁一個麵容精致的小丫頭接了,薛蟠暗暗瞟了眼,恐這個就是鴛鴦了。“難為你這般小小的歲數,就大老遠地從金陵過來,老家那邊的家人可都還好啊?”

  賈母這問的便是賈史兩家在金陵居住的那二十房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