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鑒於小霸王如今的體型,撒起歡來的破壞力,它早被嚴格限製進入臥室和書房了。不過薛蟠這院子本就大,原本擺在前院兒的那些黑子練武的東西都給挪到後邊兒去了,前院兒專用來給小霸王撒歡兒用。雖然委屈了黑子,不過黑子也沒什麽意見。否則每次拿起刀槍棍斧的都有股子尿騷味兒,他也是受不了的。

  且小霸王精乖精乖的,原薛蟠是想將它挪去後院兒的。不過前院兒這邊有個小水塘,養了十幾尾錦鯉,那可是它最愛的玩具了。一說不能再到前院兒來,小霸王是說死也不去後院兒的,竟還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撒潑打滾耍賴。薛蟠沒辦法,便隻好委屈黑子了。

  好在小霸王是真有幾分聰明勁兒的,便是不用人看著,也不會到後院去了,倒是叫薛蟠與黑子都鬆了口氣。

  待馬姑姑那邊都安頓好了,薛蟠便領著駒兒去拜見了施先生和崔先生。

  原請了施先生來便是要教薛蟠一人的。後來來了個黑子,因著資質不錯,恐又是有些來曆的,施先生便也勉為其難地收了。銅錢兒那都不能算一個,他就是個搭頭,聽多聽少來與不來施先生都不在意的。再有就是薛蝌,不過這也是薛家子弟,且也有幾分靈秀,施先生也無甚話可說。如今又加了個駒兒,且還是這樣小的年歲,課業與薛蟠黑子薛蝌的進度又不同,施先生自是有些不喜。

  薛父並未管這裏邊兒的事兒,他直接交給薛蟠了,誰叫他總是一副與小霸王一樣的精乖模樣。他想聽明白的,不用你說,他也能給你辦得明明白白。他若是不想辦的,你說多少他都能厚著臉皮裝傻,薛父也是拿自家兒子毫無辦法。既然有兒子,且兒子也不是真個紈絝,薛父樂得做甩掌櫃。

  薛蟠自也知道不能拿主家之勢來彈壓施先生,畢竟先時是說請施先生來教自己個兒的。結果黑子來了,便加上了黑子。如今駒兒來了,又要加上他,施先生又不是來開私塾的,便是給雙份的束脩,還得看人家樂不樂意呢。

  薛蟠笑著領了駒兒給施先生見禮,施先生故作不解,“大爺這是何意呢?”

  薛蟠一聽,妥了,這是心裏不高興了,連名字都不叫了。打發了駒兒先出去,薛蟠趴在施先生身邊賠笑,“先生這是生氣啦?”

  施先生早習慣了他這副無賴樣子,連一眼都不肯施舍給他,隻繼續摸著自己的寶貝棋子。

  薛蟠繼續使出纏人大法,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先生生氣也是正常,要說我也跟老爹不樂意呢。您說這一位先生教一個弟子,和一位先生教幾個弟子,那能一樣麽?若是先生單教我一人,怕是我將來能考舉人進士的,如今我隻是先生眾多弟子的一個,估計也就止步在秀才上了。”

  施先生冷笑,這是拐著彎兒說他才學有限呢,還是激他呢?“大爺說得是,老朽才學有限,確實也就能教一個學生,這多出來的,還請大爺帶走吧,免得耽誤了大爺考舉人進士。”

  妥,這一下子還拍到馬腿上了,薛蟠撓頭。一旁一直未出聲的黑子卻道:“先生莫聽蟠兒胡說,他是個淘氣的,哪裏有那個心去科舉呢。”便是想要勸施先生,黑子卻也是不肯說薛蟠不是考科舉那塊料這樣的話的。

  黑子難得出聲,施先生不禁坐正了兩分,想聽聽他怎麽說。

  “我素聞先生有狀元之才,當年科考時,因有小人作祟,才隻得了個進士。又聞您前去申訴,卻是無人相信。我想著,我跟著您也學了不少時候,還可以說一句這樣的話,先生是個有大才之人。”

  施先生嗤笑一聲,黑子才學了他多少本事,不過一個小毛孩子,還敢說他有大才了。便是當真有才,被這樣一個小子誇讚,難道他還有什麽可驕傲的麽?

  黑子仿若未聞施先生的不屑一顧,接著道:“先生有狀元之才,卻無人賞識,還被人懷疑,我深為先生抱憾。不過科考隻有一次,先生已是進士之身,自是不能再來一次,以證己身的。如此,我便想……”

  他頓了一下,接著道:“我想,先生如今已經入了薛家做教習,嫡傳弟子也就我們幾個。蟠兒自來性子跳脫,無心科舉,他便不算。銅錢兒自也不能算在內。若說正經弟子,也就是我與蝌弟了。”

  他笑道:“先生是知道我的,我一向用功,也有兩分天賦,學的並不算不好。蝌弟更是個用功不輟,勤奮刻苦的,且他自來聰慧,先生也是常讚他的。我二人繼承了先生的衣缽,將來科考入仕,不說別個,若是當真僥幸得,先生麵上也有光。不過我又覺著,便隻有我們兩個,恐還不夠保險,不能顯現先生之能。我瞧著王麒是個有幾分伶俐的,若由先生教導,他必也能有些出息。先生若再用心些,教出一個兩個狀元難道還是難事麽?”

  黑子對著施先生深深一揖,“若一個不能證明先生之才,兩個不能證明先生之才,那麽再出了第人呢?屆時報上家師名號,還有那個敢質疑先生的才學呢!”

  薛蟠已經聽傻了,自來黑子便是寡言之人,也隻在他麵前才能多說幾句,哪裏聽見過他這樣長篇大論,且字字句句鏗鏘有力。不管施先生怎麽想,薛蟠已經在心裏給黑子“啪啪啪”鼓起一片掌聲了。

  施先生又懶懶地靠回榻上,“你小子還真敢說,你就那麽肯定自己能考上狀元麽?”

  黑子睥睨一笑,“何敢一試?”

  施先生其實已經被說服了,他本就已經入了薛家做教習,主家不過安排他多教一個弟子,束脩都是加倍的,他便是再不樂意,難道還能不教了。自然,他隨時可以離開再找下家,隻是卻未必有在薛家待得舒坦。

  他因著先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如薛蟠先時所說,既然他那麽有學識,都了進士了,怎麽倒不去做官,反是到他家來做先生。施先生自認有狀元之才,卻因著許多原因隻了個進士,且名次還不如他同鄉遠不及他之人,其實這能進士已屬不易,但他這心內卻是不服的。

  隻是他本就家世普通,便是申訴了,也無人理睬他,甚而還徹底得罪了不少名次靠前之人,尤其是那位帝王欽點的狀元。這人既然能壓下才學比自己強許多的人而被皇帝點為狀元,家世背景豈是常人能比。

  別說當官了,便是能保住一條小命,已是百般不易了。

  施先生能入薛府,也是緣巧合。他也是沒辦法,薛父能庇護他,且為他提供如此好的環境,再想找一家這樣的人家,可是不容易的。

  而且,他也確實有幾分舍不得自己的這幾個弟子的。黑子薛蝌自不必說,驚才絕豔談不上,卻是比旁人都要強許多的。如他自己這個年紀時,怕也沒有兩人的定力。再說薛蟠,這個弟子,學問上真是一言難盡,但是,架不住拍得一好馬屁,且又是這樣的性子,施先生覺著,頗有自己年輕時的風範,實在叫人愛的很。正經說來,施先生都不得不承認,幾個弟子,他最喜歡的,還屬薛蟠。

  施先生年輕時,那也是個跳脫且任性之人。他父母早亡,兄弟姊妹俱無,由祖父撫養長大。祖父也可稱得上是一介大儒了,專愛開館授學,在當地頗受愛戴。祖父憐他失怙失恃便有些偏寵他,因而許多學生遇見他都會禮讓幾分。

  後來祖父去世,他方奮而向學,也實在是有這天賦。他一向自視甚高,又是那樣的性子,否則一般人還真做不出自己不是狀元,便要將狀元拉下馬的事。

  如今想來,施先生都想慨歎一句“年少輕狂”。

  黑子的一席話,已是說動了施先生的。如薛蟠所想,主家要施先生多教一個人,且束脩加倍,施先生既然還想待在薛家,那麽便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推脫的。不過用心教還是隨意唬弄,這卻不是主家說了算了。因而才有薛蟠特意過來激將一番,隻是沒摸準脈,差點兒功虧一簣。

  好在還有備用方案在。隻是沒想到黑子竟然把備用方案完善得很可以啊,薛蟠都覺得自己被感動了。

  見施先生話頭已經鬆動了,薛蟠忙見縫插針,重又喚了駒兒進來。

  駒兒已經在外頭站了一會兒了,自也是聽到了裏邊的動靜的,聽見薛蟠召他進來,便規規矩矩的進來,給施先生磕了頭,奉上馬姑姑特意為兒子準備的拜禮。

  施先生示意薛蟠替他收了,又問了駒兒的年紀,學習的進度,聽著竟已經將字識的差不多了,想著是他那位寡母先時打得基礎,心內大為滿意。

  “因著他們年紀比你大些,進度要落下你很多。我這邊書都是全的,先拿了一本你去看,哪裏不明白的再來問我。明日起你與他們一同上課,他們學哪裏你就跟著聽哪裏,聽不明白的要及時問。其他落下的進度要盡快補上,我這裏隻有上午兩個時辰的課,下午他們要去校場一個時辰,其他時候你盡可以去問黑子。”這是把駒兒落下的課程全托給黑子了。

  又瞧了眼薛蟠,“你把我這裏的規矩告訴他,莫要犯了。我乏了,你們都出去吧。”這是攆人了。

  人俱都應了,薛蟠悄咪咪地爬下榻,施先生微眯了眼睛,又道:“規矩再加一條。”

  薛蟠立刻不動了。

  “再敢隨意爬先生的床榻,罰寫五十篇打字,還得喝加了黃連的湯藥。”

  這明顯是針對自己的了,薛蟠無奈地想,這想要跟先生親近親近竟然都不許了,可真是……自然,施先生已是年大叔一枚,雖麵貌清雅,不過也是個糟老頭子了。他薛蟠不過是瞧著他無兒無女的,又無相好的,瞧著怪可憐的,要不……要不他還不稀得爬他床呢。

  真是……薛蟠惱羞成怒,直接從榻上掉了下來,這被嫌棄的,實在是氣死他了!

  黑子強忍笑意,一抱著薛蟠,一領著駒兒,從施先生屋子裏恭敬地告退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