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薛蟠,我猜想我爹給我取這個名字可能是希望我成為一條蟠龍,可惜他在查字典的時候沒有很好地領悟“蟠”的含義,致使我越長越歪。後來我成為一代獨領風騷的歪霸王,我覺得——都賴我爹。

  “大爺,大爺,您慢些走,您這傷才剛好些,叫老爺知道您又偷偷溜出來,小的還得跟著您一塊兒遭殃。”小廝銅錢兒邊搗騰著小短腿兒加緊趕上薛蟠,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喚他。

  薛蟠忙忙停下腳步,豎起一根指抵在唇上,“噓——知道你家大爺還在關禁閉,還敢這麽大聲喊,不要命啦!”

  銅錢兒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小跑幾步到薛蟠身旁,小小聲道:“大爺,您這又是要到哪兒去啊?頭前兒您領著元寶兒哥金錠兒哥銀錠兒哥逛窯子,如今他們仨還打了板子關著哪,小的年歲小,您可別害小的。”

  薛蟠瞅了瞅麵前的寸丁,再瞧瞧自己這比寸丁大不了多少的身板兒,還逛窯子哪,再叫人拐了窯子去。

  薛蟠小大人兒一樣,背著正色道:“什麽窯子窯子的,仔細叫老爺聽了打你板子,丁點兒氣質也無。”

  銅錢兒眨巴眨巴烏溜溜的圓眼睛,好奇問:“大爺,啥叫氣質?”

  “氣質就是……”薛蟠卡殼,轉而拍了下銅錢兒的腦袋瓜子,“說了你也不懂。”

  銅錢兒也不是真想知道,被薛蟠打了一下,轉腦袋便忘了,還問薛蟠要去幹啥。

  薛蟠左右瞧了瞧,小聲道:“今日是正月十五秋節,府裏都忙著娘親生產之事,哪個能顧得上我,正好去外麵瞧瞧熱鬧。”

  銅錢兒是家生子,自是從未見識過外麵的熱鬧,他如今也正是對什麽都好奇的年紀,哪裏經得起薛蟠的慫恿,兩個小豆丁一拍即合,趁著府內忙亂之時,竟叫他二人輕易混了出去。

  薛蟠院內的婆子發現家大爺不見了,初時並未在意,畢竟,以薛蟠的性子,指不定不服從老爺的管教,躲到哪處僻靜地界兒去了。及至第二日午時分,竟還不見薛蟠,婆子方著了慌,忙忙去報了薛父。

  薛蟠在迷迷糊糊醒來,便覺身上哪兒哪兒都痛,忍不住“哎喲”一聲,便被一鞭子抽到了臉上。他自下生便被金樽玉貴地養著,薛父雖常常罰他,卻每每念在他年紀尚幼,不忍十分苛責,又有薛母護著,薛蟠哪受過這個,一撇嘴,哇哇大哭起來。因他哭,一旁被嚇怕了的孩子們,竟也都跟著嚎哭起來。

  那執著鞭子的人,原是想嚇嚇薛蟠,不想鞭頭沒個準兒,不小心傷了他,正暗自後悔,怕傷了臉賣不出好價錢來,竟就聽薛蟠哇哇大哭,又帶著邊兒上的孩子都跟著哭了起來,不禁暗罵一聲,大聲叱罵起來。

  薛蟠越發哭得大聲,隻是細看便會發現,除了最初是因臉上疼才哭的,這會兒卻是借著哭聲,轉著滴溜溜的眼珠子,不住打量著四周圍的情況。

  那執鞭人厲喝幾聲,卻不見聲音稍停,也是撓頭。畢竟這些都是即將出的“貨物”,他也不好真的下狠打,若然打壞了,他可不好跟頭兒交代。

  薛蟠暗暗觀察執鞭人,見他束束腳,便知他不是管事兒的,便越發哭得大聲。

  不過盞茶工夫,哭聲果然引來了人。那執鞭人見著來人,忙忙上前點頭哈腰地說話,那人麵露厭煩,拽過執鞭人裏的鞭子,狠狠在一個年歲稍大身著麻衣的少年身上狠抽了幾下,“都他娘的給老子閉嘴,再嚎老子挨個兒抽鞭子!”

  哭聲果然停了下來,薛蟠也跟著抹抹眼角兒的淚珠兒,抽噎兩聲,不哭了。

  那管事兒的將鞭子扔回執鞭人懷裏,罵了聲“廢物”,那執鞭人麵上絲毫不見怒意,點著頭應是。

  見管事兒的要走,薛蟠忙喊了聲“等等!”

  管事兒的回過頭,臉上閃過一絲驚訝,見喊他的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臉上倒是多了兩分興致。

  那管事挑了挑一邊眉毛,見薛蟠一身錦緞衣裳,心內琢磨著估計是個富貴人家的哥兒,倒是又多了兩分興。“你喊我?”

  薛蟠站起身,“恩,我喊你。”

  那管事兒的臉上多了兩分笑意,讚了聲,“膽子不小。”

  薛蟠麵上極力鎮定,身體卻是略略發抖。到底是年歲小,便是心裏極力控製,身體卻是不能完全控製得住的。不過他的表現,已是令人驚訝。

  “您看著是個管事兒的,不知能否做主?”

  如今這明顯是被拐子拐了,鼠有鼠道,任是薛家在這金陵城再有權勢富貴,怕是也未必管用,他薛蟠便隻能自救了。

  那管事兒的看著麵前這個極力鎮定的小小孩童,道:“當然能做主。”

  薛蟠悄悄鬆了口氣,“既然您便能做主,咱們不妨談個買賣,我保證您穩賺不賠。”

  那管事兒的強忍著心笑意,“怎麽個買賣?”

  薛蟠環顧四周,“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那管事兒的便叫執鞭人將綁縛薛蟠的繩子解開,把他單獨帶了出去。

  將薛蟠帶到門外,那管事兒的便道:“好了,說吧。”

  薛蟠道:“您看我這身衣裳,就該知道,我家即便不是大富大貴,起碼也是個小富之家了。”

  見那管事兒的點了點頭,薛蟠方繼續道,“不瞞您說,這金陵薛家,您應當知道吧?”

  那人一聽,便明白這次竟拐了個小金童回來。隻是,卻也生了滅口的心思,畢竟,在金陵這地界,誰敢惹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

  見此人麵色微變,麵露不善,薛蟠忙道:“您拐了這些孩子回來,不過求一個財字罷了。將人賣了,至多不過百兩銀子罷了,如今有我在,您還不怕錢財不來麽?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我薛家別的沒有,便是銀子,卻是再多也有的。您將我握在,還怕我那老爹,不將銀子乖乖奉來麽?”

  那人微覷著眼半晌,似是在掂量薛蟠的說法,突然“噗”的一笑,“你難道跟你爹有仇,竟然幫著我給我個外人算計你爹的銀子?”

  “這哪兒的話呢,我也不過是為了我這條小命罷了。您若是將我賣了,我還哪有命花我爹的銀子。若是舍了半副身家與您,換了我一條小命,與我卻是再值當不過了。”他這副小小年紀的樣子,做出諂媚的嘴臉,不叫人生厭,反是好笑至極。

  那管事兒的果然心動,殺隱沒,瞄了一眼薛蟠,“你那爹若是不願舍了銀子保你小命,反是去報官來抓我,我卻如何?”

  薛蟠忙搖頭擺,“不會不會,我爹可舍不得我死呢。我且不怕告訴你,我娘這胎懷的是個丫頭,就我爹那身子骨,將來再想要個兒子,怕是不成了。我爹就我這一個兒子,且寶貝著呢!我再跟您說,跟我一起被拐了來那個小廝,是我家家生子,他爹就在我爹身邊兒當差,最得我爹信任。如今我兩個被拐了來,隻消悄悄與他說,若是我爹肯贖了我,便答應把他兒子一起放了,還怕他不盡力?”

  他這小嘴兒巴啦啦一說,竟將個拐子說動了心,兩人這一番合計,薛蟠徹底把自家老爹賣了個底兒朝天。

  薛蟠很快寫好了兩封信,一份給自家老爹,一份自是給銅錢兒“他爹”,薛父身邊兒的謝大管事。

  因何是薛蟠來寫信呢,便是薛蟠與那拐頭兒說了,自己這字兒,他爹認得,看見了字兒,才會信了自己確實是在拐子裏,免得以為他們是騙子。再有就是提醒薛父,萬不可報官,否則自己小命兒堪憂。給銅錢兒他爹的信就更簡單了,大致意思就是他兒子銅錢兒跟著薛蟠一道兒被拐了,拐子答應,隻要薛父將贖金交了,自會將他兒子一並放回去。且不要薛父報官,否則薛蟠活不了,銅錢兒更不可能活了。

  那拐頭兒自也不是百分百信任薛蟠,畢竟這麽點兒年紀就這麽多心眼兒,萬一自個兒再被誆了,那可是掉腦袋的事兒。隻是反複檢查了幾遍信件,橫著看豎著看穿線兒看,都不見有什麽暗號留下,那拐頭兒才放了心,吩咐下,將兩封信分別送了出去。

  之後便沒有薛蟠什麽事兒了,他與銅錢兒被單獨關在一個房間內,該吃吃該喝喝,絲毫沒有身為人質的自覺。

  等了約莫有兩天,薛府那邊便有動靜了。按著拐頭兒的意思,薛父著人將東拚西湊的一千萬兩現銀,裝在一口棺材裏,運到了城外的一座荒山上。棺材運到,將棺材板打開,露出裏麵白花花的銀子,薛父與下人便可離開,且不得在接近此處百裏範圍之內。而拐子收到了銀子,且銀子數量對了,便會將薛蟠放了。

  那拐頭兒派了下在薛府外和那荒山附近盯了幾日,不見有任何異常,且聽府裏管事傳了信兒說他家老爺急的不行,再不放人怕老爺真要報官了,方才派人去取銀子。

  自然,那拐頭兒並未真打算放了薛蟠。可不是他愛惜薛蟠的一肚子壞水兒,實在是怕薛蟠回到家後,再來打擊報複他們。這樣才幾歲的孩子,竟然就有這樣的心,實在是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