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繼續上山
  連心還挺倔,自己走出了兩三公裏。

  連羽一路追過去半個人影沒瞧見,“小孩走丟數天後發現屍體”之類的社會新聞在腦海裏瘋狂刷屏, 他跑上一個坡道,忽覺前方有什麽東西在閃光,定睛一看竟是連心的銀色行李箱,那小不點兒不知道從哪裏摘來一個向日葵的葉子遮在頭頂,正坐在行李箱上休息。

  大約是聽到聲音,連心轉過頭看到了連羽,幹裂的嘴唇向上一提,從行李箱上跳下來就要打招呼,忽而想到什麽,嘴角抿平,小臉一繃,抓住拉杆轉身就走。

  連羽:“……”

  還來脾氣了?

  他三兩步追上連心,拽住連心的背包帶子稍一用勁兒就把人拖了回來。

  連心不說話,奮力掙紮,向日葵的葉子掉在腳下被踩了個稀巴爛,卻終究是胳膊拗不過大腿,氣不過道:“你放開我!”

  “呦,脾氣還挺大。”連羽哂笑一聲。

  剛剛找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時他在心裏合計了半天找到之後該怎麽收拾連心,這會兒看連心上躥下跳逃脫不得,還沒把計劃付諸實踐便覺得心氣兒無比舒暢,連胸口鬱氣都去了不少。

  也是,有什麽事兒衝陸婉去,跟個小屁孩兒置什麽氣?

  再說連心和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麽多年從沒招惹過他,碰麵規規矩矩地打招呼,每年他生母忌日的時候便主動消失,逢他過生日時還會往他的房間門口放一些一看就知道出自誰手的手工製品……如果不是他的理解能力有問題,就是連心這小子的腦子裏有哪根筋搭錯——連心大概有那麽點崇拜他。

  事最怕想,雖然他一直對連心的崇拜有種生理性的厭惡,但不妨礙他明白自己脾氣上來就是個瘋子。

  從胃到胸口這一片區域,仍留存著陣陣被撐到極限的脹痛以及被火燒過一樣的辣痛。

  以前他並沒這麽易怒,事情大概是從他的生母去世那天開始變壞——那時他正值青春期,開始長時間地失眠,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的聽覺就會變得極其靈敏,隔著一麵牆都能聽到走廊上的經過的人的呼吸聲,盡管連嶽請過的心理醫生對他說那是心理作用,但事實就是他被這些聲音攪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

  煩,沒有精神,一點就炸,他好像得了深情恐懼症,無論是連嶽的關心、連心的崇拜、心理醫生的安撫抑或是朋友們的推心置腹,他都覺得惡心。

  他極其渴望一個獨立的世界,暴躁尖銳為那個世界上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鎖。

  於是他不再控製自己的脾氣,憤怒成了一種習慣,連羽懷疑遲早有一天他會被胸腔裏噴出來的怒火燒成灰燼。

  走到這一步,他燒不燒的也就這樣了,但這個小的怎麽辦?

  這裏荒郊野嶺的,連個監控都沒有,說是民風淳樸,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這裏有沒有什麽不懷好意的妖魔鬼怪?

  作為連心方圓幾裏之內唯一的成年人,連羽還沒泯滅的良心使他不得不肩負起臨時監護人的責任,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連心,目光在他的嘴唇上掠過,拽緊了他的書包問:“包裏還有沒有水?吃過東西了沒?”

  連心不說話,靜靜看著地麵,連羽納悶兒地低頭,連心趁機雙肩一抖,靈活地脫掉書包就要跑。

  連羽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拎小雞一樣把連心拎回來,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再敢跑,我就把你裝進行李箱裏拖著走信不信?”

  連心原本一邊喊著”放開我“一邊掙紮,聽到這句話眼睛頓時睜圓,身體僵硬,臉上爬上恐懼的神色——似乎在他的印象中,連羽完全是個能幹得出這種事的惡人。

  “……”連羽一時不知該不該慶幸自己的威懾力。

  他閉眼輕輕吐出一口氣,嘴角抽動著勉力露出一個“隨和”的笑,語氣“親切”:“我會放開你,但從現在開始,我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再敢跑……明白了嗎?”

  骨氣終究給求生欲讓了路,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連心在他抽搐的表情和意味深長的留白之中發毛地點了下頭。

  “很好。”

  連羽手一鬆,放開了連心的衣衫。

  連心小心地伸出手,扯了一下被抓皺的小襯衫,確定連羽不會阻攔後,鬆了一口氣,快速把自己的衣服收拾整齊。

  連羽越看越覺得好笑——他曾在不經意間看到過連心的房間,聽說連心的房間都是自己整理,別說是阿姨,連陸婉也不能隨便動,裏麵從床單到書架,整齊得像是用遊標卡尺測量過。

  真是不可思議,他也是從這樣的幼崽長到這麽大的,他這麽大時在幹什麽?

  思索這一會兒功夫,連心已經把自己的頭發捯飭整齊了。

  連羽道:“你還有水嗎?”

  連心把還摸著頭發絲兒的手緩緩放下,搖了搖頭,隨即像是怕連羽不滿意,說道:“沒有。”

  “渴嗎?”

  “……”

  連羽稍微提高了點聲音:“我問你話呢。”

  連心點點頭,馬上補道:“渴。”

  連羽撐著腿站起來,大步走到自己的行李箱邊,把箱子放倒,從裏麵拿出一瓶礦泉水,扔給連心。

  連心手忙腳亂地接住,驚疑不定地看著連羽。

  連羽道:“看我幹什麽,喝啊。”

  連心聽話地擰開瓶蓋,慢吞吞地把瓶沿挪到嘴邊,以防連羽突然變卦。然而直到第一口冰涼的、帶了點甘甜味的液體滋潤了喉嚨,也沒聽到連羽把水要回去,他這才放心地、小口小口地又咽了幾口。

  “餓嗎?”連羽蹲在行李箱前撐著臉問。

  “有點。”

  “吃的還有嗎?”

  “……有。”

  “吃。”

  連羽一聲令下,連心從背包裏拿出麵包和肉幹,就著水一點一點地吃下去。他從小養成了做什麽都慢條斯理的習慣,載渴再餓都要慢慢來,奈何連羽在旁邊看著,指不定什麽時候耐心告罄甩手走人,他隻得強迫自己吃得更大口一些,隻用了平時一半不到的時間,就吃完了一頓簡餐。

  連羽看到他把剩下的半包肉幹封口放回包裏,起身問:“吃完了?”

  連心拉好背包的拉鏈,“嗯”了一聲,“吃完了。”

  “吃完了就走。”

  連羽把行李箱關上鎖好,提起拉杆大步往前走去。

  連心忙不迭跟上,連羽的步子大,他要邁三步才能趕得上連羽的兩步,邊小跑邊抬頭偷偷看連羽的表情,忙得不可開交。

  連羽忽然停住腳步,連心被行李箱的慣性帶得往前了兩三步才停下,回頭看見連羽伸手揪了兩片伸到路上的向日葵葉子。

  “拿著。”連羽把其中一片遞給連心。

  想了想,幹脆把另一個也給了連心,然後蹲下勾住連心的腿彎,不由分說地把人背了起來。

  連心嚇得倒仰,拚力往前一撲才抱住連羽的脖子,整個人都有點懵。

  隻見連羽一手抓住一個行李箱,很不耐煩地道:“給我擋著點陽光。”

  連心連忙把兩片向日葵葉子舉起來,剛要說什麽,便被連羽打斷:“閉嘴,別煩我,敢說一句話就把你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