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衛夫人情真意切的一番話並未打動秦桑, 衛峰帶人從遼東一路來京, 搞出這樣大的動靜,她不信衛家不知道。

  衛家並沒有強行阻攔,他們又是打的什麽算盤?恐怕也存著試探的意思。

  因此秦桑忙還了一禮,客氣又疏離地說:“衛公子的事情我不大清楚,不敢當您的‘謝’字。”

  “說到底都是為了宗大人的案子。”衛夫人眼神微閃,“宗大人入獄, 我衛家也有責任, 理應替他奔走。可這幫人也分怎麽個幫法,不會遊水的人下河救溺水的人, 那兩人不是都擎等著淹死麽?”

  秦桑隻笑不接話。

  衛夫人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歎道:“可恨我家那傻小子心眼太實誠, 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誰勸和誰急。在家裏鬧翻了天,幾次揚言要斷絕父子關係, 把他爹氣得吐了血,現在還起不了身呢,我們也實在沒辦法。”

  秦桑不知這話有幾分真, 隻勸慰道:“一時犯了左性而已, 終究是親兒子, 過不了幾天就會轉醒。”

  衛夫人擦擦眼角, “我一知道他被抓,就趕緊來了。實不相瞞,我先去的順天府,那小子吃得好睡得香, 倒長胖了兩斤,驚得我呀!因我家老爺和邱萬春有幾分交情,這才得知,是朱總管給順天府遞了話。”

  秦桑狀若不經心似地問道:“聽說衛總兵曾在錦衣衛任職?好像還查過壽王案?”

  “的確是,後來就去了遼東,一晃都十來年了。”

  “我外家就是受此案牽連才落敗的,我母親死前還在介懷,我外祖隻不過和他來往密切些……唉,任誰也想不到壽王會突然謀反。”

  衛夫人臉色微變,卻馬上恢複如常,因笑道:“這案子我曾聽老爺念叨過幾次,隻是歎息將星隕落,旁的卻不肯多說。”

  說著她身子微微前傾,壓低聲音道:“本該他來京才對,一來總兵不可擅離職守,二來唯恐給朱總管招惹口舌是非,所以才讓我這個‘無關緊要’的後宅婦人來此。您放心,在衛家我說話一樣管用。”

  秦桑重新上下打量她幾眼,沉吟道:“這案子因拖欠軍餉所致,說白了是皇上和朝廷理虧在先,但皇上不能有錯,本來宗大人吃個啞巴虧也就過去了。但衛小將軍這一鬧,打的是皇上的臉,你叫他如何忍得?”

  衛夫人長長歎了口氣,拿出一個錦盒放在桌上,“是我們錯了……這是七萬兩銀票,我們變賣了全部田產家業,和遼東幾個衛所的指揮使、參將等人一起湊出來的,請朱總管呈遞皇上。”

  秦桑沒拒絕,“銀子先放我這裏,你的話我也會轉給爹爹,但結果如何,誰也不敢打包票。”

  衛夫人堆起一臉的笑容,“我們有負君恩,隻望能多少添補上國庫的窟窿,彌補自身的過錯,不敢奢求免罪減刑。”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衛夫人才起身告辭。

  秦桑將人一直送到垂花門,恰巧看到宗倩娘失魂落魄走來。

  衛夫人當即停住腳,揚聲道:“宗小姐來得正好,請把我家的匕首還回來。”

  宗倩娘眼神呆滯,像不認識似的看著衛夫人,半晌才回過神來,賠笑道:“伯母何時來的?是為衛大哥的事來的吧,我剛去了順天府,可衙役攔著……”

  “我家的匕首呢?”衛夫人的聲音陡然提高,“我兒說給了你,可那是我衛家家傳之物,隻給嫡長子嫡長孫,不是你一個外人能拿的東西!”

  宗倩娘臉色不大好看,垂淚道:“這是怎麽說的,讓人以為是我死皮賴臉要來的。我說了不要,可衛大哥非要給我,還說隨我處理,扔了也好賣了也好,他絕無二話。如今反要尋我的不是!”

  一聽此話,衛夫人額上青筋急速蹦了蹦,心中頓時生出不祥預感,咬牙道:“匕首呢?”

  宗倩娘目光遊離,卻無愧色,“他給了我,那就是我的東西,哪有給了人還要回去的道理……”

  “我問你匕首呢!”

  “……當了,銀子全打點順天府的衙役,我也是為了他好。”

  衛夫人倒吸口冷氣,氣得臉色鐵青,顫抖著嘴唇道:“當票給我。”待接過當票細看,眼前一黑差點昏過去,“死當?!”

  秦桑扶住她,安慰道:“看是哪家當鋪,讓小常福陪您一起去贖回來,我爹的麵子他們不敢不給。”

  衛夫人恨恨瞪了一眼宗倩娘,忍了又忍,重重吞下口空氣,方用力握了下秦桑的手,勉力笑道:“這把匕首實在非同小可,我……唉,感謝的話就不多說了,但看今後吧。”

  秦桑忙命小常福跟著,轉頭對宗倩娘笑道:“順天府上上下下崔應節都熟,你把銀子給誰了,讓他替你要回來。”

  霎時,宗倩娘臉色變得通紅,繼而煞白,訕訕道:“不必麻煩,人家衙役也是好心。”

  秦桑輕飄飄瞥她一眼,意味莫名笑了兩聲。

  驀地一陣不安掠過心境,宗倩娘隻覺秦桑投過來的目光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像是窺破了她所有的心思。

  哨風卷著雪塵盤旋而過,吹得宗倩娘寒徹入骨,怔楞間,原地隻剩她一人了。

  兩個時辰過後,小常福歸來,一臉不可思議地說:“小姐,才不到一天的功夫,那匕首竟被人買走啦。您猜買匕首的人是誰?”

  秦桑便笑:“我又不是神仙,少賣關子,快說,拿回來沒有?”

  “拿倒是拿回來了……可這事真叫巧,買匕首的竟是崔家少爺!小的陪衛夫人找到崔家,崔少爺本來不大願意歸還,崔小姐從旁勸了勸,這才還給衛夫人,還沒要錢。”

  “找回來就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秦桑並未放在心上,吩咐道,“這兩天盯緊點宗倩娘,這個人,居然和蘇家勾搭上了,雖不知要幹什麽,但肯定沒安好心。”

  小常福略一欠身,“交給小的了,準保拿她個人贓並獲。”

  翌日,得了消息的朱緹趕回家,請衛夫人過府,並朱閔青三人密談一下午。

  秦桑沒去聽,其實結果她能猜出來,衛家應會站在他們這邊,談的,無非是利益多少的問題。

  直到暮色降臨,衛夫人才離開。

  走的時候,她麵色凝重,緊緊擰著眉毛,邊走邊思索著什麽事情,甚至都忘了和廊下的秦桑打招呼。

  朱緹和朱閔青一前一後出了正房門。

  秦桑輕聲道:“我看她似有為難之色。”

  “三分真七分假罷了,答應得太痛快,未免太廉價了不是?”朱緹不以為然笑笑,“衛家隻當我們要給壽王平反,若是知道閔青的真實身份,隻怕眼珠子要瞪出來。”

  秦桑笑道:“恐怕不止衛家,京城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啦。爹爹,今晚留下用飯吧。”

  朱緹拍著女兒的手,歎道:“宮裏事情多耽擱不得,這就要走了。”

  秦桑要送,朱緹不讓,示意她看朱閔青,“這孩子心思重,多陪陪他吧。”

  朱閔青穿著大紅織金飛魚通袖羅,負手站在廊下,望著暗沉沉的天際發怔。

  微嘯的北風掠過庭院,將他的袍角撩起老高,在空中上下翻飛著,好似一隻涅槃歸來的火鳳。

  剛剛靠近他,秦桑就覺得他渾身都在顫抖,嘴唇幾乎繃成一條線,但眼中又有星星點點的淚光閃現。

  可見他內心是極度的激動和忿恨,隻是這個人不習慣宣泄出來。

  秦桑挽住他的胳膊,依偎著他,柔聲道:“一步一步,就要看到曙光了。”

  朱閔青身體在抖,聲音也在抖,“隻要咱們幫衛家保住總兵之位,平安度過此次危機,衛家就把壽王案翻出來!我母後,也終於能昭雪……”

  漸漸的,他說不下去了,像抽去渾身力氣般,緩緩靠著廊柱坐在地上,將頭深深埋在秦桑脖頸間。

  “這股恨在我心裏埋了十六年,日日夜夜折磨著我,有時候我真想幹脆把皇上一刀砍了,一了百了……還好遇見了你,若不是你,我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樣子。”

  秦桑雙手捧起朱閔青的臉,輕輕在他臉上印下一吻,淺笑道:“還好,你也一直在我身邊。”

  天空飄起了雪花,先是零星幾片,很快雪勢變大,搓綿扯絮一般,不到半個時辰便是厚厚一層,整個京城都是銀裝素裹白皚皚一片,將暗夜也映亮了幾分。

  夜深了,院子裏的人們漸已入睡,宗倩娘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今天朱緹回府,衛夫人也來了,他們肯定在商議父親的案子,奈何她靠近不了,無從得知他們到底說了什麽。

  她已然得罪了衛家,也得罪了朱緹,朱閔青也不管她了,別看現在她還能住在這裏,沒準明天就會被趕出去。

  亦或許,他們收留自己,是為了威脅父親,讓父親一人頂罪!

  原本朱閔青對她挺好的,就因那個雨天秦桑亂發脾氣,從此以後朱閔青對她就淡了。

  不就仗著是朱緹的女兒麽!待朱緹倒台,看你還怎麽抖得起來!

  好容易等到天光發亮,宗倩娘懷揣著一封信,冒著漫天風雪一路來到都察院,扯開嗓子就喊:“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