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聽衛峰言語中對朱閔青多有鄙夷怨懟之意, 宗倩娘一陣著惱, 卻不發作,轉而用手帕子掩住臉,抽咽道:“我如何不知他們手段的厲害,可我沒辦法。”

  她眼中含著淚水,“隻有朱大哥肯幫我,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 我都感激他。哪怕給我一杯鴆酒, 我也會笑著飲下去。”

  衛峰叫道:“我也會全力幫你的,你用不著求他們!”

  “你?”宗倩娘笑著搖搖頭, 頗為無奈地說, “爹爹出事之後,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衛家,可你父親怎麽說的?他反倒催我盡快成親, 天哪,我爹爹都要沒命了,我卻要辦喜事?簡直太荒唐。”

  衛峰臉一紅, 喃喃道:“那不是怕宗伯伯的案子牽連到你麽?我父親也是好心, 你和宗伯母的氣性也夠大, 轉天就把庚帖退了, 咱們打小的情意,你就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都過去了,休要再提情意不情意,我也不會跟你回去的。我在這裏挺好的, 和你見麵隻是為安你的心,你走吧。”

  衛峰一下子著急了,拽住她的胳膊道:“我來時已說動父親上書求情,母親也答應婚事依舊作數,好倩娘,和我回遼東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宗倩娘大驚,卻又暗暗欣喜,隨即用力甩開他的手,擺出一副又羞又急的樣子,“放尊重些!你我早沒了關係,休要敗壞我的聲譽。”

  衛峰先是一愣,猛地警醒過來,臉騰的一下紅到脖子根,仍是不甘,“倩娘,先前你對我不這樣。”

  宗倩娘睃了衛峰一眼,冷笑道:“正因為顧及往日的情分,我才沒和你翻臉。原本我是不想說的,既如此,你仔細聽著——我爹挪用了庫銀不假,可你知道他是為什麽嗎?”

  衛峰愣愣問道:“為什麽?”

  “為了給你衛家軍發軍餉!”宗倩娘的指頭幾乎戳到衛峰臉上,“朝廷拖欠你家的餉銀,你爹不去想辦法要錢,卻要我爹堵這個窟窿!現今好了,你爹仍是威風凜凜的總兵大人,你仍是春風得意的少年將軍,可我爹呢?”

  說到此處,她已是泣不成聲,“我爹身陷囹圄,備受刑罰之苦,莫說此後仕途如何,能活下來就要謝天謝地了。”

  衛峰隻覺腦子“嗡”的一響,驚愕、羞愧、內疚齊齊湧上來,心中五味雜全,就像被雷擊了似的僵立在地,已是麵如死灰。

  宗倩娘偷偷覷著他的臉色,有一聲沒一聲抽泣著,捂著嘴不肯放聲大哭,越發顯得委屈。

  衛峰顫抖著嘴唇道:“竟是因我爹而起……倩娘,是我家對你不住,我這就回去,勸我爹把罪名扛下來,還宗伯伯一個清白。”

  “不用說這些好聽的唬我,且不說你能不能勸得動,隻怕你爹手下那些將士就不答應!”

  “那……我該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

  宗倩娘咬咬嘴唇,低聲道:“你趕緊回遼東,想法子弄個萬民請願書,再安排老百姓進京求情,不要提銀子的事,一力宣揚我爹的政績,還有抗擊韃靼的功績。”

  衛峰頓悟,“此事好辦,我馬上安排。”

  因見他聽話,宗倩娘緩緩吐出口氣,隻覺心中鬆快不少,臉上也有了笑模樣,推著他往外走,“事不宜遲,你快去布置,再晚就來不及了。”

  衛峰戀戀不舍地看著她,想說幾句溫存的話,卻被宗倩娘止住,“等我爹脫困,多少話說不得?”

  他隻得將滿腹的相思情壓下,把隨身帶著的銀子全掏出來,“我帶的錢不多,你先拿著用。”

  又拿出一把玉雕花嵌寶柄匕首,猶豫一下,還是給了宗倩娘,“這個給你防身用,藏在枕頭下麵。”

  宗倩娘沒有拒絕,所有東西盡數收下,也沒問他是否有回去的盤纏。

  剛出了大門,遠遠看見一輛馬車駛近,衛峰突然冒出個念頭:聽說朱緹有個女兒最是飛揚跋扈,若她欺負倩娘可不行,須得警示她幾句,叫她知道倩娘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女。

  於是他立在角落裏,且看馬車上的人是不是朱緹女兒。

  片刻,馬車停在門口,車簾一閃,先下來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擺好轎凳,方扶著一位小姐緩緩走下車。

  那小姐十七八歲,白淨的瓜子臉,長相很秀氣,眼睛很大很亮,微微笑時,兩頰便生出小小的梨渦,顯得既天真,又可愛。

  衛峰暗道:這難道就是朱緹的女兒?看上去嬌嬌柔柔的,誰能想到竟是個尖牙利嘴的主兒,真是人不可貌相。

  待再看,門房已迎上來,低頭哈腰地問姑娘好。

  衛峰即刻確定是朱緹女兒無疑,趕忙甩開長腿,三步兩步衝上去擋在車前,粗聲粗氣道:“且住!在下衛峰,乃遼東總兵嫡長子,宗小姐是我沒過門的妻子,承蒙貴府照料,在下感激不盡。此次來得匆忙,待日後定當備下厚禮,正式登門答謝!”

  說罷,拱手作揖,也不待對方說話,轉身昂首挺胸而去。

  他這番舉動驚呆了門口三人,一時間都如木雕泥塑傻站著,竟忘記告訴他認錯了人!

  車簾一晃,露出秦桑極力忍笑的臉,“宗小姐有意思,她那未婚夫更有意思,不止是個癡情的,還是個傻的。”

  崔嬈這才回過神來,竟自紅了臉,忍不住輕啐一口:“哪裏來的呆子,瘋瘋癲癲說這些個胡話瘋話,沒的叫人生厭!”

  秦桑跳下馬車,若有所思望著衛峰離去的方向,唇邊浮上一抹笑意,“正愁不知從哪兒下手呢,可巧這就送上門來了……”

  崔嬈心思簡單,聽不懂,卻很知趣地沒有問,她現在也是煩心事一大堆。

  因她年紀漸長,崔家越來越著急她的婚事,崔夫人將京中適齡男子一一列舉成冊,天天在家和她念叨,恨不能明天就定下親事。

  崔嬈是煩不勝煩,能尋到借口出門,就肯定在外呆一整天再回家。

  秦桑使人暗中跟著衛峰,隨後和崔嬈窩在房中,一邊閑聊,一邊做針線打發時間。

  崔嬈一看她手裏的長袍就知道是給朱閔青做的,因道:“待出了孝期,你的好事就近了吧?讓我算算,明年就差不多了,到時可別忘給我下請帖。”

  秦桑挑眉一笑:“你放下了?”

  “我說出口的那一刻,就已經放下了。”崔嬈雙手支頤,隔窗望著一碧如洗的天際,輕聲歎道,“我娘不會讓我再拖下去,她說,等到明年開春,若我還沒中意的人,那她就替我定了。”

  秦桑不知說什麽好,也隻能勸慰一二而已。

  日影逐漸偏西,崔嬈見天色將晚,心想朱閔青也快下衙了,遂起身告辭。

  秦桑送她出來時,宗倩娘也出了房門,笑盈盈地和崔嬈打招呼。

  崔嬈好奇地打量她兩眼,待離開時,偷偷與秦桑說:“這人看上去還挺隨和的。”

  秦桑點點她的額頭,笑嗔道:“趕明兒送你家去,你就知道她到底隨不隨和了!”

  一晃十天過去,遼東那邊來了消息。

  “衛峰居然搞了個萬民請願書?!”朱閔青又驚又怒,壓著火氣道,“督主說過此法行不通,怎麽這倆人偏要擰著來!”

  邱萬春垂手而立,備細說道:“因小姐吩咐隻探聽消息,不可插手幹擾,是以屬下並未阻攔此事。”

  秦桑忙道:“是我叮囑邱大人的。不過,宗長令的官聲真的那麽好?”

  “是。”邱萬春恭敬答道,“衛峰根本沒動用衛家的勢力,隻讓長隨在街頭宣講,百姓們就自發地在請願書上摁手印,毫無被迫的跡象。”

  “這麽說他真是一個好官……”秦桑沉吟道,“如果是朝廷的棟梁之臣,就此泯沒倒是可惜了。”

  朱閔青歎息一聲,“宗長令為人還算不錯,可惜皇上大約不會信——每次外察,宗長令的考核都是次等,就是有請願書也沒用。”

  本朝考察之法,外官三年一考核,四品以上官員先行自陳以取上裁,然後來京朝覲。然永隆帝沉迷雕石頭不愛理政,見外官不過應景兒的事,一磕頭就完事。

  真正的考核,都是由吏部和都察院主持。

  他們給宗長令定的考核結果,沒有一次上等,大多是“才能、政平、無為”之類的不痛不癢的話,甚至有一次定了末等,罰了宗長令一年的俸祿。

  所以這些年來,宗長令的巡撫之位一直堪憂,但因遼東時有韃靼侵擾,沒人願意接手這一攤,所以他才能保住這頂烏紗帽。

  秦桑聽朱閔青細細解釋一回,怔怔愣了半天,忽眼神一亮,道:“外察影響官員的仕途,保不齊有人利用察典排除異己。如果宗長令確實政績斐然,那定然是察典時有人做手腳。”

  朱閔青略一思索,冷笑道:“越來越有意思了,既如此,就由著衛家的愣頭青鬧去,咱們也站幹岸兒看熱鬧,等著衛家來求咱們!”

  果不其然,當西北風帶來第一片雪花的時候,衛峰打頭,領著三四十個遼東百姓,也扛著匾,浩浩蕩蕩進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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