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朱閔青跟在秦桑身後,邁著步子穩穩走著,看似不以為然道:“見過我模樣的人多了,也沒幾個說我好,區區一張畫像就能扭轉我的風評?想得忒簡單了罷。”

  說罷,隻拿眼睛窺著秦桑的臉色,待她看過來,卻又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老百姓又不是朝臣!”秦桑沒注意他的小動作,仍舊興致勃勃道,

  “世人皆愛美,天生對美物抱有好感。同樣的惡行,長相普通的人做了,可能會被罵死,而絕世美男子做了,隻消露出一個苦澀至極的笑,流兩滴淚水,便會有許多人替他想出無數個理由開脫。”

  朱閔青不由摸摸臉:絕世美男子……

  兩人慢慢走著,崔嬈不知不覺落在了後麵。

  “妹子!”崔應節趕來接妹妹了。

  崔嬈麵上懨懨的,無精打采地和秦桑道別。

  秦桑不知道為何她突然心情低落,柔聲道:“今兒多謝你啦,你那一票最為關鍵。”

  崔嬈臉一紅,偷偷瞥了一眼朱閔青,低聲道:“你怎麽知道的……”

  “想來想去,能無條件站在我哥立場上的,也隻有你啦。”

  “……朱大哥是我哥的好友,我這樣做是應當應分。”

  朱閔青這才知道崔嬈也推舉了自己,客客氣氣地道了聲謝。

  崔嬈臉更紅了,抿了抿嘴唇,似是下了很大決心,“秦妹妹,我也喜歡畫畫,家裏顏料畫器都是齊全的,若是不嫌棄,明兒我給你送來可好?”

  秦桑一口應了下來,囑咐她明日早點來。

  崔嬈整個人複又明媚起來,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掩飾不住的快活。

  崔應節看看妹妹,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回到家已過申時,秦桑喚來林嬤嬤,大體說了說第一公子的事,叫她把朱閔青的衣物找出來。

  一聽此舉可令小主子名聲轉好,林嬤嬤立時將兩人的嫌隙暫放一旁,翻箱倒櫃拿出壓箱底的衣服,一一擺在秦桑麵前。

  雖說男要俏,一身皂,但朱閔青本身就陰鬱淩厲的氣質,再著黑衣,給人的壓迫感太重,不討巧,是以秦桑首先把暗色的衣服去掉。

  飛魚服顏色鮮亮,穿上後威風凜凜,但官威太重,老百姓一瞧先起了懼怕,也不妥。

  秦桑挑了半天,選了一件暗條紋白羅長衫,林嬤嬤覺得太素淡了,“不如那件銀白暗花緞麵長袍,再配上玉帶,那才像個風流倜儻的貴公子。”

  秦桑解釋道:“淡到極致才是最美,等我畫出來你一看便知。”

  林嬤嬤猶豫了會兒,屈膝道:“小姐不辭辛勞為少爺謀劃,老奴先替少爺謝過了。”

  秦桑瞥她一眼,淡淡說:“我是為了我爹爹,要謝,讓他去謝我爹!”

  一句話噎得林嬤嬤差點嗆到,忍著不忿訕笑幾聲,自去不提。

  翌日一早,崔家兄妹帶著大包小包登門了。

  崔應節一來就被秦桑叫到旁邊,嘀嘀咕咕好一陣子,秦桑才放他走。

  崔嬈鋪好了雪浪紙,各種排筆分門別類架上,幫著調好顏色,大小粗碟子一一擺好,便靜靜坐在旁邊。

  門嘎吱一響,朱閔青從東廂房出來,帶著幾許不自然道:“動作快點,我還有差事。”

  秦桑提筆道:“你坐玉蘭樹下頭的塌上,不要那麽拘謹,放鬆點,半躺著比較好……崔姐姐,你覺得呢?”

  崔嬈根本不敢細看,低著頭說:“怎樣都好。”

  秦桑不錯眼地盯著朱閔青,琢磨哪個角度畫好看。

  朱閔青的耳根子一點一點的紅了,手腳愈發不知怎麽擺,表情也變得僵硬無比。

  旁邊的崔應節幾曾見過老大這等窘迫模樣,想笑,又不敢,隻得咬牙低頭拚命忍著。

  朱閔青瞥見,起身一腳踹過去,“滾!”

  崔應節破了功,捧著肚子笑得連連咳嗽,“我滾我滾,咳咳,妹子,你走不走?”

  正抿著嘴笑的崔嬈一怔,本想說留下幫忙,但見朱閔青板著臉,眼中滿是不耐,情知留下也是惹他煩,就要和哥哥一起走。

  秦桑留不住,隻得隨她去了。

  少了兩個外人旁觀,朱閔青的臉色緩和不少,豆蔻和林嬤嬤也頗有眼色,知道人多他不自在,便隨口指個事避了出去。

  院子靜了下來,風中充滿了花香,還有陣陣的木葉清香,慢慢的,朱閔青的心也靜了下來。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目光正一寸寸地掃過他的頭發,他的臉龐,他的每一處。

  這種感覺很奇怪,他不覺得羞恥,不覺得惱怒,甚至較方才都要自然放鬆。

  為什麽?換另外一人這樣看他,早被他一刀砍死了!

  朱閔青有些迷茫。

  一隻粉蝶翩翩飛來,繞著她忽閃幾下翅膀,停在她的發髻上。

  她竟沒有發覺。

  一道極亮極亮的光倏地從腦中閃過,朱閔青仿佛明白了。

  眼前的少女,眼神專注而純粹,不摻和任何的功利,不帶有任何的偏見,此時她的眼中,大約萬物都不存在了,隻有他一個。

  心中升起一股很奇妙的愉悅感,他笑了。

  秦桑抬眼望去,剛好接觸到他的目光,不由呆了一瞬。

  朱閔青嘴角啜著柔和的微笑,眼中陰霾散盡,好似雨後初霽的淨空,又像春日下粼粼的湖麵,簡直叫人挪不開眼。

  心髒不受控製地跳了兩下,秦桑忙深吸口氣,強行集中精神,把這不可多得的景致描繪下來。

  暮春的陽光帶著融融的熱意,朱閔青坐在樹下,微風拂袂,涼爽得滴汗全無。然秦桑頭上毫無遮攔,早已泌出細細的汗。

  她額角掛了一滴晶瑩的汗珠,沿著粉頰緩緩滑下,在小巧的下頦上顫了兩顫,落在領口微露出的鎖骨上,旋即隱入不見。

  朱閔青忽然覺得口幹,他錯開秦桑的目光,道:“可以了麽?我累了。”

  “好了好了!”秦桑放下筆,揉著手腕看著自己的大作,不住點頭,“今兒過足了癮,好久沒畫這麽痛快啦!”

  朱閔青走過去低頭一看,眉毛先皺了起來,“這是我嗎?我臉上能有這種表情?你是不是按別人的樣子畫的?”

  心血之作被人貶低,秦桑大為不滿,冷冷哼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吹著畫紙,連個眼風也沒給他。

  朱閔青方後知後覺說錯了話,但他素來不愛替自己解釋,隻一笑便罷了。

  一晃到了十日後,秦桑帶上豆蔻和小常福,幾個幫傭,還有一大群不知從哪兒招募的幫工,浩浩蕩蕩在城隍廟前的空地上擺開了陣勢。

  她對麵是蕭美君的人,也有二三十號,個個綾羅綢緞,帶著數口楠木大箱子,一看就是富貴人家。

  兩方都紮了彩坊紅綢,一東一西,各占半邊場子,涇渭分明,不消說,定是在打擂台。

  蕭美君提前放了風聲,說此處有賞錢可拿,因此來的人著實不少,人流如潮萬頭攢動,竟連順天府都驚動了。

  府尹一打聽,謔——,還有九千歲的閨女,得,這事不能明著攔,派過去一隊衙役,幫忙維護治安罷。

  朱閔青當然也派了人暗中保護秦桑,他沒露臉,隻在臨近的一家酒樓裏觀望動靜。

  “老大,我打賭這次你能贏!”崔應節神神秘秘地說,“秦家妹子的鬼點子太多了。”

  朱閔青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的崔嬈,無可奈何地歎口氣,“你們怎麽又來了。”

  崔應節大咧咧說:“我妹子想來看你。”

  崔嬈當即鬧了個大紅臉,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我……我,想看秦妹妹是如何讓你贏的。”

  朱閔青沒放在心上,點頭道:“來了就一起坐吧。”

  忽聽外麵一陣鑼鼓喧天,三人紛紛湊到窗前,隻見蕭美君的人已開始吆喝人群過去領賞錢了。

  那人衣著不俗,是蕭家的有頭有臉的管事,他一邊敲鑼一邊大聲喊:“誒誒,天上掉銀子了啊,每人五十文,我說什麽你們說什麽!”

  “寧德郡王天資聰穎,宅心仁厚,是我朝的棟梁之才,堪當大任!”

  “一百遍,念完了把紅簽兒放到筒裏,找我領賞錢,記住了啊,是西邊的筒,放錯了不給錢啊!”

  人群馬上開始嗡嗡亂響,也不知道嘴裏都念的什麽,反正誰也聽不清,胡謅也沒人知道。

  坐在彩坊裏頭的秦桑不禁一樂,上來就撒錢,大氣!

  她低聲吩咐幾句,小常福快步走出來,當當當敲響銅鑼,扯著嗓子喊:“我們出雙倍,一個紅簽兒一百文,朱閔青是大英雄!”

  人們頓時又往東邊湧。

  西邊的蕭美君冷笑道:“和我鬥富,哼,今兒叫你知道什麽叫宗親貴族的底蘊!”

  隨即蕭家的管事喊道:“五百文!”

  小常福喊:“一千文嘍——!”

  蕭美君臉色鐵青,恨恨道:“三兩。”

  管事擦擦頭上的汗,哈腰說:“大小姐,下頭的人群兩千都打不住,這銀子可海了去了。”

  “區區幾千兩,本小姐豈會放在眼裏?快去!”

  管事無法,隻得依言行事。

  對麵馬上提高到五兩,蕭美君不甘落後,一狠心道:“十兩。”

  “大小姐!”管事白著嘴唇說,“人可是越來越多了,一眼都望不到頭,照這賞法,至少要三四萬兩銀子,簡直是把銀子往水裏扔!”

  蕭美君猶豫了,卻聽對麵傳來陣陣歡呼聲,隱約有人喊“朱閔青是京城第一公子”,心中發急,立時聲色俱厲喝道:“我是主子你是主子?聽我的。”

  一聽西邊漲到了十兩,好似一滴水濺入油鍋,人群簡直要炸了,瘋狂地往蕭美君這邊跑。

  小常福站在高台上,提醒眾人:“蕭家唬你們呐,不過是伯爵府,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拿幾萬兩銀子送人。”

  蕭美君連連冷笑,吩咐下人把七口箱子抬到前麵,齊刷刷一開,全是白花花的銀子。

  所有人一陣倒吸氣,不但有普通的百姓,還有混在人群中的衙役和錦衣衛。

  秦桑輕輕搖著團扇,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秦桑:捏哥哥,捏哥哥,捏個帥哥哥~

  朱閔青:嗬,再捏就變成朱懷瑾了!

  朱懷瑾:不,我打賭沒幾個人記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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