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秦桑一句話,不要說袁鶯兒張口結舌,屋內眾人也是麵麵相覷,隻聽到簷下鐵馬丁當輕響,除此之外闃無人聲,

  在座閨秀們自恃出身良好,大凡會極力保持莊重矜持的做派,說話拐彎抹角,罵人笑裏藏刀,絕不肯撕破臉麵當麵質問的。

  哪知秦桑偏不按套路來。

  不過袁鶯兒也不是蠢笨之人,慌亂一陣,眼圈慢慢紅了,“秦姐姐可是怪我?鶯兒以後不說便是。”

  避重就輕的回答,委委屈屈的樣子,好像是被她恐嚇了!

  秦桑不由哂笑,“我隻是好奇你怎麽知道的,不知袁家擔的什麽差事,居然打探別家後宅的情形,精細之處比錦衣衛也不遑多讓。難道我朝還有另外一個衙門監察一切官民?”

  袁鶯兒臉色陡然大變。

  本是後宅風流韻事,她卻引到朝堂之上,就差說袁家窺伺百官,意圖不軌,自家父親不過是鴻臚寺少卿,這頂大帽子扣下來,十個袁家也承擔不起。

  她勉強笑道:“秦姐姐真會說笑,咱們都是閨閣女兒,學的是針黹,談的是詩詞,外頭的事我是不懂的,也不敢談,你不要誤會。”

  “那你不要故意說讓人誤會的話。”秦桑冷冷道,“無憑無據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亂,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偏去學什麽長舌婦!”

  袁鶯兒眼淚刷刷地往下流,“我隻是聽旁人隨口說了幾句,如果不是,姐姐否認即可。我是真心想和秦姐姐交好的,無意冒犯你,姐姐這樣說我,我實在承受不住。”

  “原來你表達善意的方式就是毀人名聲?你‘無意’幾句話,換別人隻怕要被你逼得抹脖子!你也讀書,不知禍從口出的道理?隻怕袁家會被你拖累死。哼,想給我使絆子,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夠不夠分量!”

  袁鶯兒情知說不過她,眼淚汪汪地望向上首坐著的二人,“蘇姐姐……馮姐姐……”

  屋內一片沉寂,隻回響著秦桑淡得像白開水一般的聲音,“本是無冤無仇,也不知受了誰的蠱惑,上趕著當馬前卒找不自在。”

  於是,馮蕪默默閉上了嘴,低頭欣賞著手上的素色釉茶杯,好像那隻杯子是不可多得的絕世珍寶。

  蘇暮雨正襟危坐,眼眸低垂,仿若老僧入定一般。

  兩個地位最高的人不開口,其他人更不會討這個沒趣。

  袁鶯兒搭眼一瞧,周圍一片冷漠麵孔,連個從中說和的人都沒有,暗恨這群人平時姐姐妹妹叫得親熱,關鍵時刻一個也不中用,全是些虛情假意的東西!

  怎麽辦,她也隻能哭個不停了。

  一麵哭一麵留心外麵的動靜,心道蕭美君為何還不到,把自己推出來,她卻躲了個沒影兒!

  又是一陣憋屈,袁鶯兒的眼淚頓時跟不要錢似地往下灑。

  秦桑不說話,整個屋子就有袁鶯兒嗚嗚咽咽的哭聲,場麵說不出的尷尬,崔嬈隻覺渾身不自在,絞著手裏的帕子琢磨半晌,悄聲問:“不然我把她勸出去?”

  “她不會走的,隻會扯著你袖子哭訴她多冤枉。”秦桑低低說道,“讓她哭,蘇家的宴會,咱們操什麽心?”

  靜默片刻,蘇暮雨歎口氣,還是打了個圓場,“和風煦日,桃花開得正好,不如我們去林子裏賞花踏青?”

  眾人紛紛道好,秦桑無可無不可,但看崔嬈似乎有幾分興趣,便也隨著去了。

  一屋子人呼啦啦走個幹淨,袁鶯兒僵坐椅中,此時是連哭也哭不出來了。

  不多時,三四個小丫鬟過來,捧著銅盆、巾子、香脂靶鏡等物,“我們小姐讓奴婢伺候袁姑娘梳洗。”

  袁鶯兒心情這才順暢了些,問道:“蕭家小姐到了嗎?”

  “到了,來時正遇到小姐下樓,一道去了桃林。”

  袁鶯兒忙匆匆梳洗完畢,提裙追到桃林邊兒上,一眼看到人群之中的蕭美君。

  蕭美君穿著大紅遍地錦五彩妝花對襟褙子,衣著華麗,身量又高,想讓人看不見都難。

  因旁邊是秦桑,袁鶯兒不敢徑直過去,繞過人群,偷偷藏在樹後,且聽她們在說什麽。

  “朱緹管著十二監,手頭寬裕,怎的不給女兒打套好首飾?”蕭美君的手不經意似地拂過頭上的點翠鑲紅寶五鳳銜珠釵,“知道的,說你節儉,不知道的,還以為朱緹養個假女兒!”

  因方才蘇暮雨的介紹,秦桑已摸清了蕭美君的來曆,她是郡主之女,是李貴妃的遠親,算不得宗室,卻總以宗室自居。

  在場的敢直呼爹爹大名的,也就她了。

  不知為何,這副傲慢的樣子,總讓她想到一個人……

  秦桑眼神閃閃,“我尚在孝期,不能用過於華麗的裝束。”

  蕭美君聞言皺眉道:“那就該在家老實呆著,跑出來赴宴做什麽?又想博好名聲,又想結交我們上層的貴女,麵子裏子都要,不免太貪心。”

  秦桑何等機敏之人,早已看出這位“宗親”對自己的敵意,卻偏不著惱,慢悠悠起身,對蘇暮雨微微一笑。

  “蘇小姐,我來,是因為我想把麵子給你做足,奈何有人總把你的臉往地上踩。蘇家的桃花我看了,你人我也見了,如此,便告辭了!”

  蘇暮雨如何能讓她這麽走了,請她來,是祖父的意思。

  經過大朝會的風波,祖父他們意識到朱緹聖眷隆重,單靠硬碰硬的彈劾不能讓他倒台,是以要借秦桑一用,表麵上緩和與朱緹的關係,伺機通過他女兒尋找他的破綻。

  老實說,蘇暮雨不大願意和一個宦官之女結交,所以她有意縱容她們為難秦桑,她也想看看,秦桑會有什麽反應。

  結果秦桑把一個懟到不敢露麵,把另外一個燙手的紅炭直接塞到自己手裏!

  如今她隻能接著。

  蘇暮雨拉著秦桑不讓走,“好妹妹,是姐姐待客不周,快坐下,更好的景致你還沒看到。”

  馮蕪拉著秦桑另一邊胳膊,笑道:“快回來,難得今兒人齊全,你這一走就散了大家的心,蕭姐姐是個碎嘴子,我們不搭理她!嬈兒,別幹愣著,拉你秦姐姐坐下。”

  原站在旁邊傻子一樣看著的崔嬈,乍聽有人叫她,方靈醒過來,忙上前一起勸。

  秦桑卻不過,隻得重新坐下。

  蘇暮雨擔心再起波折,幹脆坐到蕭美君和秦桑中間,隔開了她二人,再加上馮蕪在旁不住湊趣,氣氛終於熱烈起來。

  看眾人不再圍著自己轉,兩位手帕交都捧著秦桑說話,蕭美君乏味至極,借口更衣避了出去。

  走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就見袁鶯兒追上來,“蕭姐姐,我按你說的做了,可那個秦桑嘴巴太厲害,竟然暗指我爹爹私下監察官員,如果錦衣衛來抓我爹可怎麽辦”

  “一兩句口角不至於,否則今後大家都不敢和她說話了。”

  袁鶯兒拍拍胸口,如釋重負般長長籲了口氣,覷著蕭美君的臉色道:“我們還是不要招惹她罷?寧德郡王都被逼得遠走高飛,我們又能做什麽?”

  蕭美君恨道:“若不是她,表哥不會離京。如今倒好,來了個江安郡王,眼看儲君之位要飛了,我豈能不恨她!”

  “郡王還回來嗎?”

  “貴妃不叫回,他怎麽回?”

  “姐姐,聽蘇家門上的婆子說,江安郡王來過幾次後園子……”

  蕭美君臉色沉了下來,“蘇家這個牆頭草!哼,你沒看見剛才蘇暮雨的樣子,竟對一個閹人之女獻媚,真是丟了我們世家大族的臉!還有馮蕪,事事以蘇暮雨馬首是瞻,這是討好未來的皇後嗎?”

  袁鶯兒忙表忠心:“我和她們不一樣,我隻聽姐姐的。”

  蕭美君臉色霽和,滿意地看了看她,“很好,日後表哥登基,後宮有你的位子。”

  “鶯兒是真心喜歡姐姐,不是為了嬪妃的位子。”

  “我現在也隻有你能相信了。唉,都說人走茶涼,表哥離京還不足百日,你看看,都沒有人提他了。等他回來,恐怕聲勢也不如從前。”

  袁鶯兒一怔,這倒是棘手的問題,寧德郡王總不在皇上麵前露臉,感情也會逐漸消淡。貴妃傾向江安郡王,就算吹枕邊風,說的也是江安郡王的好處。

  她不禁懊悔,如果當初攀上的是蘇暮雨該多好啊。

  可那人心機太重,任憑她如何試探,都不肯給她個暗示,她隻好退而求其次,選擇蕭美君這條路,現在可好,弄得騎虎難下。

  正怔楞著,忽聽蕭美君說:“你想個法子叫人們把表哥記起來,就算人不在京城,也時時有人提到他,最好是大動靜,傳到皇上耳朵裏才好。”

  袁鶯兒暗暗叫苦,她一個深宅大院裏的小姐,如何有這本事?總不能敲鑼打鼓滿大街宣揚去!

  然這話她不敢說出口,蕭美君母親是郡主,父親是昌平伯,不是她一個從五品少卿的女兒能惹得起的。

  袁鶯兒便敷衍道:“姐姐莫急,容我想個萬全的計策。”

  待看天時,日頭已升上當空,差不多到開宴的時辰,二人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慢慢去了。

  宴席擺在角樓一層,拆了四麵的雕花木隔扇,立時敞亮許多。

  時值四季中最好的春光,帶著花香的春風穿樓而過,熏熏然的,人們坐在這裏,既能觀賞遠處噴霞吐火般的桃林,又不用受日曬之苦,當真是舒適愜意!

  座中開席,一眾小姐姑娘們討論著當下時興的衣料顏色樣式,或說文論詩,或說些閨閣趣事,真個兒熱鬧快活。

  秦桑置身其中,不由恍惚了,去年這個時候,她為母親的病擔憂著,見天請郎中抓藥,還須抽空去田間地頭查看莊稼長勢,和佃戶商量一年生計。

  彼時路旁開滿了野花,她一眼也未曾瞧過。

  而現在,她也是賞花的人了。

  胳膊被人碰了下,“秦姐姐,她們又在說蕭姐姐是京城第一美。”崔嬈和她咬耳朵,“袁鶯兒回來了,說不得又把火燒你身上,不如我們出去躲躲?”

  秦桑笑道:“剛才她哭得真好,看得我都想笑了,再來一次也無妨。”

  崔嬈忍不住抿嘴樂了下,知道她吃不了虧,遂不再多言。

  從人群中走過來的袁鶯兒,自然也聽到京城第一美的說法,腳步微滯,腦中朦朦朧朧地冒出個想法。

  蕭美君最喜別人誇獎自己的容貌,臉上的表情也歡快幾分,直接在首席坐下,故意道:“姐妹們謬讚,我愧不敢當。”

  馮蕪打趣說:“你不敢當,還有誰能當?反正我是當不了!”

  蕭美君眼睛一轉看到秦桑,下巴一抬說:“我看秦小姐就很美。”

  她相貌的確不俗,豔麗嬌媚的長相,但和秦桑比起來,還是稍稍遜色了些。

  但誰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人比美?她這麽說無非是想要扳回來一局,讓秦桑承認不如她罷了。

  果然,秦桑道:“蕭小姐明豔照人,就像一隻雌孔雀,我是不敢比的。”

  在座的人哪怕沒見過真孔雀,也見過金翠絢麗的孔雀羽,或者孔雀紋樣,是以差不多都當成了誇讚的話。

  唯有馮蕪臉色有些古怪。

  蕭美君不解其中意,隻當秦桑服軟,此刻心中有說不出的得意,連帶那點子鬱悶都散盡了。

  卻聽袁鶯兒說:“京城第一美是蕭姐姐無疑了,那京城第一公子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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