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九十三章:若不愛誰
  眉兒是女兒身,心中雖對這大千世界滿是好奇,可是走到哪裏都被介懷。如今抱了大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門做事,這種圓滿心願的騁懷之事怎麽就被您說成這樣了?”

  嚴世真隻覺雲樹是越長大,越會巧舌如簧的安慰他!

  “況且,眉兒將那迂腐書生辯到無話可說,讓他們心悅誠服的拜倒在我的學問之下。這難道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嚴世真被雲樹帶著狂妄的傲嬌樣子逗的一笑。

  “事情都如你想的這般簡單?”

  “眉兒說的是事實啊!他們雖號稱讀書人,哪個有我讀書多?我們雲家的藏書樓……”

  想起化為煙灰的藏書樓,雲樹語氣微微一頓,怕義父又憂心,重新凝起笑意。“陛下的勤政殿,還有皇家藏書樓那滿滿的書不都被我看過……”

  “你都看過?”嚴世真吃了一驚。

  李湘雨初去,他還愁著如何做一個小孩子的義父時,雲樹將自己關到他父親的書房裏好些天,憑著過目不忘、觸類旁通的天資,硬是囫圇吞棗看了那滿屋子的書,一心想在書裏給自己找條路。

  可是,在這個男人為尊的世間,男人們寫的書,如何會給一個小女孩指出人生明路?姿容絕色的眉兒女扮男裝,為雲家辛苦籌謀這些年,他很是心疼的!

  那些年,是通過三更燈火五更雞,瘋狂汲取知識,讓眉兒顧不上不想很多傷心事,也占據了她本應屬於孩童的無憂歲月……她撒嬌,卻從來不是因為被嬌慣出來的,而是為了哄人開懷!幼年便是,而今也是!

  此刻,他真的希望他是一個神醫,為眉兒醫出一個幸福的人生,不要有這麽多的苦痛磋磨。他這一生埋首醫術,沒什麽追求,可這會兒忽然對自己生出真切的失望。

  見義父麵色不好,撒嬌無效,雲樹便正兒八經道:“我在勤政殿的日子,並沒有一直在伺候筆墨。很多時間陛下在批閱奏章,我就自在讀書……也不是都看過,隻是看出了,我所需要的東西。就像,義父忙碌了這麽多年,搜集醫案、資料,終於可以提筆寫醫書了一樣。不過眉兒的書在這裏!”

  雲樹點點自己的腦袋,而後頑皮一笑,“要讓那些看不上女人的讀書人,爭著搶著要為我著書立說!”

  這話狂傲的可不是一點半點。那一瞬,嚴世真意識到雲樹長大了,雖然數年前她這個糊塗孩子就已經做了母親。著書立說可不是兒戲!眉兒卻有這般自信!嚴世真為他不小心小看了他的小女兒而有些慚愧。

  他不知道,雲樹八歲時就大言不慚的跟她父親說:治大國若烹小鮮,而她想炒菜!

  “眉兒從書中看出了什麽啊?”

  “蠱惑人心的力量啊……”雲樹帶些玩笑意味道。

  雲昭窩在外祖懷裏,滿臉仰慕的望著母親與外祖的對話。

  開始時,他漂亮的眼睛閃著小星星,在母親和外祖間流轉,還大著膽子玩外祖的胡子。外祖也不生氣,還慈愛的捏捏他的小臉,拿自己的腦門兒抵抵他的小腦門兒。他禁不住咯咯笑起來。

  後來,大約那種溫暖的聲線過於讓人安心,他不知不覺睡著了。

  雲昭睡著了,父女二人的談話就更自由了。

  “在這男人為尊的世間,眉兒有心做些證明自己的事,義父本應支持。可是,看那幾個野心勃勃的皇子,一個比一個狠辣……眉兒不值當卷進去。你還有昭兒啊……”

  雲樹溫柔的撫了撫雲昭的小臉,語中卻含著匪氣道:“起初眉兒也這樣想,這不躲著躲著,還是卷進來了嗎?既然跑不了,不如幹票大的!”

  嚴世真覺得眉兒行事越來越讓他吃驚。

  “眉兒要怎樣做?”

  雲樹沒回他的話,目光掃過燈火瑩瑩的華麗殿內,語中帶些詭異之色。

  “眉兒真的覺得,它是存在的……”

  嚴世真心頭一跳,有些緊張的伸手按上了雲樹的腕子。眉兒懷著昭兒的時候,因宋均的再次離去受了不小的刺激。完顏滄月請他出宮給眉兒看診,她說的那些瘋話,他言猶在耳。

  眉兒是個癡的。每次的感情都那麽認真,每次被無法抗拒的因素撕裂那感情,每次都把她的心傷的那麽狠!

  雲樹麵上依然溫和的笑,“義父我沒事,跟您說正事呢。”

  嚴世真按著脈,敷衍著笑,“說說是什麽正事?”

  雲樹無奈,隻好任由義父給她按脈。

  “我若不愛誰,它就不會將我如何。”

  嚴世真看看懷裏的雲昭,眉皺的愈深,“眉兒說的什麽話?”

  雲樹看看雲昭安睡的小臉兒,溫柔道:“我隻是說給它聽聽,嚇壞義父了。”

  那是雲樹的“威脅”。

  數年前她“威脅”說,如果它奪去她的孩兒,她便再不活著。雖然生產險要了她的命,可這幾年昭兒健健康康的長大。她沒敢再動別的心,一切都是在寂然前行,直到三年期限之後,她又被卷入這宮廷中,迫的她放下自己的自由、尊嚴與驕傲委身於一個並不喜歡的男人,虛與委蛇的謀劃著他的寵愛。

  有時候雲樹想,或許這也不錯。沒有愛的人,那個人也就不會裹著她的心,再在她懷中永遠離去。

  隻是此行,她忽然又生出些擔憂,怕被完顏澈留在子雲宮中為質的義父出意外。希望是因為是做了母親,更理解義父了,而不是冥冥之中的其他原因。

  嚴世真沒從脈象上看出什麽,眉兒隻是思緒有些重,想到眉兒的老毛病,不由擔心道:“眉兒近來可有什麽不適?頭還痛嗎?”

  “義父,我很好,頭也沒有痛。隻是此去留義父在宮中,有些不放心罷了。”

  此行時間有些長,她不舍讓雲昭與她分別太久,也想借此機會讓他長長眼界。義父年紀大了,又忙著寫醫書,也沒有時間看護雲昭。

  她不放心雲昭,義父不放心她!

  雲樹抱住嚴世真的手臂,“義父,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和昭兒的!眉兒理解義父這些年為眉兒操心了。”

  交代完一應的事,雲樹離了偏殿,回到自己的寢殿。

  完顏澈一身月白寢衣,褪去在朝臣麵前的端莊、威嚴,以十分鬆散的姿態歪坐在榻上。與雲樹私下相處時,雲樹常不把他當皇帝,其中的“嬉笑怒罵”都會帶給他奇妙的輕鬆自在與樂趣,難與外人道。

  此刻,完顏澈手中拿著本書,像是已等了她一段時間了。見雲樹進來,放下書,像尋常夫君一般語帶溫柔道:“回來了?”

  一個國君來看妃子,並沒有讓她出來跪拜接駕,還耐心的等她與外男——她那個義父敘話。做到這一步,不管情意真假,已是萬分難得,但是完顏澈的體貼並沒有換回寵妃的感動。

  為安撫義父,說了許多話,品味出完顏澈留義父為質的意思。此刻,雲樹板著臉不理完顏澈,想要轉過屏風,自去後麵盥洗室沐浴。

  完顏澈不覺被她莫名的小任性氣笑,帶著嚇唬她的語氣喚了聲“姝兒!”自以為不喚她的小名兒,她應該知道自己的“怒意”了吧?

  雲樹腳步一滯,立在原地半天沒動。

  完顏澈以為,她立在那裏等他去哄。

  完顏澈不知道,在他看不見的一麵,雲樹的麵容痛苦的皺成一團,眼淚洶湧而來。

  雲樹覺得心痛難忍,抬手按住心口。

  幾年了!她又聽到了這個稱呼。明知不是那個人,她卻有一瞬的神思混亂,情緒難控,腿軟的立都立不住,仿佛被抽了魂兒。

  這感覺無法形容。

  她覺得那個它又在引誘她!讓她覺得宋均還在,就在她不可觸及的地方!讓她永遠求而不得!她對宋均還活著的感覺又深一分!為什麽感覺還活著,她卻一分痕跡都找不到?

  完顏澈準備起身過去時,雲樹拚命忍住自己的失控,頭也不回道:“陛下稍待,臣妾去去便來。”

  這個“稍待”讓完顏澈等了半個多時辰。雲樹出來時,他已歪在了床上。

  完顏澈抬眼見她的麵色像是慘白了些,遂招了招手,“過來。”

  雲樹有些木然的走了過去,坐在床邊理了理還染著些濕氣的發縷。

  完顏澈對著燭光撫著雲樹的臉,發現不是錯覺,是真的有些憔悴樣子,但更多的感受是雲樹的臉頰,肌膚溫良如玉般的觸感。

  “身體不舒服嗎?怎麽這段時間麵色總是不太好的樣子?”完顏澈柔聲道。

  若是以往,雲樹會按她“嬌蠻”的小性子質問是不是嫌她不夠美了?然後一番美人兒嬉鬧。但是,今天卻實在提不起那份心取悅他,隻是聲音淡弱道:“嗯。有些不舒服。”

  “去叫嚴太醫來看看。”完顏澈對侍立的宮娥道。

  雲樹製止宮娥道:“不用了。你們退下吧。”又向完顏澈道:“剛才回來時,義父為我看過了,沒事。”

  完顏澈便讓宮娥都退下。

  雲樹脫了鞋子,順勢倒入完顏澈懷中。

  完顏澈看看懷中人,“要說說嗎?”

  雲樹往他懷中又貼一分,閉著眼睛嗚囔道:“明日便要走了,隻想在陛下懷中安眠一晚。”

  完顏澈撫著雲樹披散的微涼頭發,絲絲熟悉的幽香浮上來。

  “此行,眉兒有多少把握?”

  “自當竭力而為。”

  “我相信眉兒。”

  空氣安靜幾息,雲樹才抬起頭對上完顏澈的眸光,“為什麽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