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三十七章:好大的膽子
  舞一曲,酒一壺,歡笑之珍貴,在於有今天,不知明天回會如何。雲樹每日都與宋均黏在一起,格外珍惜這懸崖邊的逍遙日子。

  京城被圍已經三個月,就快要過年了,外地前來勤王的大軍左等右等不見來,都在觀望。在真國鐵騎麵前,戰力最強的堯關邊軍敗了,從全國挑選的精銳,西郊大營也撈不到好處。現在誰敢來勤王,那就是送死。

  趙琰深切的體會到了孤家寡人的味道。沒有人來幫他,京城也要遭受如堯關一樣的命運了……

  三個月的圍困,京城的物價狂漲,就連給兵士的藥材都供應困難了,人心惶惶。

  趙琰看著眼前走匆匆而過行人,回想自己登基時的誌向與這些年的辛勤,他何曾有一刻懈怠?堯關屹立兩百年的城牆都能倒塌,真的是天要亡趙?他這些年的努力,多麽像個笑話!朝堂上那些人,萎靡的連架都不吵了……ii

  遷都?此刻那些人都不來勤王,出了京城,還有誰認他這個皇帝?他又如何出得了被圍攻的京城?這冰冷的陽光,他還能看多久?

  趙琰的目光掃過光禿禿的枝丫,落在幾個黑衣人身上。那幾個人靜默的看著兵馬疲累的往來,好半天都沒有動。

  像是察覺了什麽,那個身形窈窕的領頭人轉過身來,正對上趙琰的一雙黝黑的眸子,微微一愣,然後一路小跑過來。

  “見過聖上。”雲樹跪地請安,用的卻是男子的請安之禮。

  趙琰也沒計較。“起來吧。”

  “謝聖上。”

  “你這身打扮,是要做什麽?”雲樹一身黑衣,黑紗遮麵。

  “隻是出門看看,並沒有要做什麽。趙國人不喜歡女子拋頭露麵,所以把臉遮上了。”她這副樣子在全城幾乎逛了一整天,話也沒有一句,不知道都在琢磨什麽。ii

  難得這個時候,趙琰還能被雲樹一本正經的話給逗到。趙國人不喜歡女子拋頭露麵,她哪怕是換了男裝,遮了麵也要出來!掩耳盜鈴的事,她做的那麽堂而皇之!

  想起雲樹明明不願意去堯關,還信誓旦旦的說願意為他效命。這個表裏不一的小丫頭!“想好要怎麽為朕效勞了嗎?”

  趙琰沒指望她說出什麽建議。雲樹卻把他的話當了真,認真的建議他這個一國之君棄城南下。

  “大膽!”

  “雲樹是為聖上著想。聖上若不喜歡,雲樹不說了便是。”

  趙琰清清嗓子,威嚴道:“接著說,若是說不好,今天就把你那頓鞭子補上!”

  “京城被困三月餘,外地的軍隊都沒有來勤王,如今天寒地凍,物質緊缺。京城不比其他城池,可以死守以待救援。王若被困在一座城中,而無兵來救,那是在昭示王失了民心。”ii

  趙琰的臉色很難看,但他並沒有打斷雲樹,雲樹便接著說下去。

  “與其沒有希望的死守下去,一點一點耗盡銳氣,不若棄了這城,重新再來。趙國遼闊的疆域,聖上在輿圖上看過吧?從堯關到京城隻是一小塊,往南去,趙國還有大片富

  庶的土地。聖上不值當為了這一座城,放棄那大片疆域。”

  “敢勸朕棄城!不怕朕把你當成真國的細作來審?”趙琰威喝道。

  “我若是真國的細作,我會勸您不要棄城。我會說,京城是王的權位的象征,棄了京城,便惶惶如喪家之犬,務必死守!一座孤城,被圍困的大軍吃下,是早晚的事。到那時,我這細作,也算功德圓滿了。”

  “你膽子怎麽這麽大?什麽話都敢說?”ii

  “我的膽子,都是聖上給的。若非聖上寬宏大量,雲樹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如今那些軍隊尚且不敢來勤王,出了城,還有誰認得王是誰?”趙琰似問詢,又似感慨。

  “真國大軍實力強悍,如今來勤王,那是送死一般,待王出了京城,那可是既避免了與真國大軍交鋒,又可以得從龍之功,他們會對聖上上心的。相信經此一事,聖上在如何用人上,會大有心得。有朝一日,卷土重來,又有什麽不可能的?”

  雲樹侃侃而談,鎮定自若,其中利弊講的犀利透徹,確實是站在他的角度來考慮的。朝中那些臣子整日憂戚,明白話想到了也不敢說。

  趙琰微眯起眼睛,想知道雲樹這小女子究竟在琢磨什麽?她說她怨他,為什麽還要為他考量這些問題?ii

  雲樹仿佛看懂了他的疑問。“我師父希望我能這樣做。畢竟我是趙國人。”

  “你師父是?”

  “辛坦之。”

  趙琰知道那個辛坦之。他轉移了話題。

  “你前些日子去為傷兵治傷,為何又鬧脾氣不去,動搖我軍軍心?”

  “動搖軍心?這帽子雲樹可不敢戴。雲樹隻知道,人去寺廟都是又叩又拜,上香捐錢,萬千祈求菩薩保佑的。雲樹從沒見過有誰在廟門前破口大罵,羞辱菩薩,菩薩還去一心一意去護佑他的!菩薩都做不到,聖上何必要怪我呢?”

  “你既為他們治傷,他們為何要羞辱你?”

  “有人知道我是女子,覺得要是不抓住每個機會羞辱於我,便對不起他們的男人尊嚴。”雲樹控製不住的眼中漾起輕蔑之色。“這樣的人,還是死了的好。”ii

  “你這是在咒朕的軍將敗北啊!”趙琰“威喝”道。

  “被打下城頭的人,對自己的救命恩人還那麽囂張,他本就是不中用的人。”

  “雲樹怨氣不小啊!是誰羞辱你了?可要朕為你做主?”趙琰被雲樹的怨氣逗到,竟覺得心頭有些輕鬆。

  “聖上既然知道這件事,自然便知道是誰,何必再問。”

  “怎麽還怨起朕……”趙琰後麵的話沒說出來,他想起雲樹上次說,她每被人欺負都會怨他,是他讓她失去了依傍的大樹。

  “是朕禦下無方,讓雲樹受委屈了。”

  雲樹驚奇的看著趙琰,她完全想不到趙琰會說出這樣的話。回想她自己的話,也確實說的有些極為少見的任性了。她需要的一個道歉是由趙琰說出口的,她的怨氣平息了下來。ii

  “京城被圍的第一天,雲樹就著人悄悄囤積了一批藥材,如今還剩下不少。聖上若是需要,可著人帶上銀子去益生堂提取。”

  “為什麽還要帶銀子?”

  雲樹剛息下去的不滿又跳出來。

  “聖上!我在海外漂了幾年,一進京就將貨物全部充做軍資,總不能為了趙國,便讓我一個人傾家蕩產吧?”

  趙琰覺得這個樣子的雲樹很有趣。“你之前為他們看診,不也沒收銀子嗎?”

  “不給就不給。聖上竟然這麽小氣,雲樹作為商人,自愧不如。”

  “你膽子可太大了!”趙琰“正色”道。

  他都沒意識到,今天這句話他重複了多少次了。ii

  雲樹跪下道:“雲樹知錯了。雲樹建議也給了,藥材也上交了。天色晚了,雲樹一個女子不適宜在外閑逛,雲樹可以先行告退嗎?”

  趙琰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給她的膽子,她竟這般傲嬌起來,但出門時的沉鬱到如今的輕鬆,他不免也“挑剔”道:“哪有女子是你這般行禮的?”

  雲樹行的依然是男子之禮,聞言起身彈彈衣擺,看看趙琰,別別扭扭的行了個女子的福禮。

  趙琰忍笑,“去吧,去吧。”

  雲樹後退一大截才轉身接過馬韁,飛身上馬,回頭看趙琰一眼,又是一個男子的抱手禮,而後打馬而去,她的四名隨從也英姿颯爽的翻身上馬,跟她而去。

  趙琰忽然想將雲樹叫回來,她好像身手還不錯,應該叫人試試她的身手的……ii

  第二日,唐昭遇帶人去益生堂提藥材,雲樹收的是三個月前的購入價,連儲藏的成本都沒收。如今京中物質短缺,藥價都翻了好幾翻,唐昭遇帶的大筆銀子沒用多少,他倒覺得雲樹手法之高!竟然連皇帝的線,她都牽的上,還敢要銀子!皇帝竟然還不生氣。雲家女,不可小覷啊!

  待打開庫房後,除了幾十車的藥材外,還有布、棉這樣的緊缺之物,雲樹全都按三個月前的價格收的銀子。唐昭遇忍不住又想感歎了。

  雲樹這幾十車的東西解了一時之急,卻解不了京城之困。趙國無人來勤王,並不意味著他們可以任意的同趙琰耗下去,京城必須盡快拿下,否則夜長夢多,完顏澈也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除夕之夜,沒有一點過年的喜慶,守夜的人也都昏昏欲睡。

  “姝兒,要不先去睡吧?守這夜做什麽?不守天也會明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在宋均眼裏都是可有可無的。

  雲樹依在宋均身上睡眼朦朧,聽了宋均的話又精神了,望著他如墨的眼睛。

  “我不是為了守夜,我是想和修儀一起守夜,這是我們在一起過的第一個年。”雖然物質不如往年豐盛,雲樹也盡力讓這個年,像個年。

  “姝兒~”宋均心頭暖的不行,抱著她,“以後的每個年,我們都一起過,好嗎?”

  “好~”

  正吻的如膠似漆,忘神忘我,一聲巨響將二人轟的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