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章:驀然回首
  李貴不可置信的挎過大筐,猶愣。

  雲樹付了銀子,拿扇子敲了敲他,“快去吧,我在,那邊的茶樓看戲,忙完了來找我。”

  雲樹指指不遠處並立著的兩座戲台,正在鬥戲,台上的曲子咿呀婉轉,台下的觀眾擠來擠去好不熱鬧。正好對麵一個大茶樓。

  李貴回過神,“喔喔,是是,那雲爺注意安全,小心扒手,我盡快把事情做好,就回來尋爺。”

  雲樹點點頭,“去吧。”

  雲樹搖著扇子走過去,茶樓上已經人滿為患。雲樹這幾年與鄉村野夫打交道慣了,也不甚介意,索性與眾人一起立在茶樓的廊沿下,遠遠望著戲台上你方唱罷,我登場。

  明眼一瞧,就可看出西邊的戲台、背景、人物裝扮更為鮮豔奪目,俊麵青衣唱的婉轉動人,不過用的大概是揚州的地方話,雲樹聽不太懂戲詞,隻聽唱腔,依然覺得很不錯。

  與之相比,東邊的戲台布置則稍顯暗淡,台上的戲子卻也唱的也很賣力。可是孰優孰劣,看客最有言權,剛才遠遠看到的戲台底下人流湧動就是這兩家像是憋著一股氣,各出絕活,相互爭看客。這會兒看客已然被西邊的戲台爭了大半過去。

  “這是怎麽回事?”雲樹忍不住向身邊的人問道。

  旁邊的看客也是個書生樣子,舞著把扇子,見俊俏小公子客氣的相詢,遂熱情的解釋道:“這西邊的戲台是汪家班,東邊的戲台是江家班,汪家班的汪老板午間用飯時,遇到了江家班的江老板……”

  這看客講話真有意思,像是繞口令,雲樹憋不住笑起來。那人看了拉下了臉,“你笑什麽?”

  雲樹忙解釋,“請不要誤會,鄙人初來揚州,覺得帶揚州方言的官話聽起來很好聽,這才忍不住笑的,您別介意。”

  那看客收了怒容,“我也是聽你說得一口官話,想是外地人,這才沒用方言。”

  “多謝體量,不過,這江老板與汪老板似乎不太對付。”

  “您也是眼明心亮的。”那看客忍不住對雲樹讚許道,“這同行間本就容易起齟齬,況且兩個戲台又搭的這麽近。午間,汪老板身邊的人笑話江老板是半個瞎子,分不清色彩把班子裏弄的一團灰暗也就罷了,連唱功也練不好,唱成那樣,也敢在汪家班旁邊丟人現眼。江老板就與汪老板打了個賭,今天誰家吸引的看客少,明天就主動拆了自家的台子,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

  旁邊的人也文鄒鄒的插嘴道:“可是一時意氣話,難以撐長久。你沒看汪家班是憋了勁要讓江家班輸,那江家班也眼看撐不住了。”

  確實,看客大部分被吸引到汪家班的戲台前。

  雲樹想了想,“這兩個老板,一個姓汪,一個姓江,都是同行,汪老板就任由身邊人出言譏諷江老板?是不是還有更深的原因?還有,這江老板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另一個看客帶著小道消息的神秘嗓音插嘴道:“據說那江老板這幾年有眼疾,現在這時間看東西已然不清楚東西了。”

  雲樹看看天,太陽還老高呢。“這麽嚴重?”

  “可不!這讓對手顏麵掃地,卷鋪蓋走人的機會,汪老板自然竭盡全力。”

  “不過,江家班雖也成立了好些年頭,是有真本事的,這幾年江老板因為眼疾,倒是疏漏了許多,這眼看是要輸了。”

  “江老板以前多接達官貴人家的私宴,再不濟也是在戲樓裏被人捧著唱,哪會在這廟會上與汪家較勁。可不是淪落了……”語氣裏盡是惋惜。

  “當年江老板不僅扮相漂亮,嗓子也是出了名的好,如今都幾年沒露麵了……”

  “也不知道江老板還能不能拿出那五百兩的賭金。”一人看著暗淡的江家班擔憂道。

  “快看,快看,那是誰出來了?”人群中有人叫道。

  雲樹望過去,東邊的戲台上,方才唱戲的人已經退去,現在台上一個年輕男子,身著墨綠色衣衫,前襟、袍角是大團的白牡丹刺繡,愈趁的麵色如雪,年齡看起來至多二十歲,生的是一表人才,通身氣度不凡,就像是金玉堆砌,書香暈染出來的世家公子。隻是,一雙眼睛幽深如墨,卻不見光彩,有些微呆滯。

  “那不是江老板嗎?”

  “他怎麽舍得出來了?這都幾年沒登台了。”

  “這不是眼看要輸了嘛。”

  “就看江老板這塊招牌還能不能撐住了。”

  雲樹沒想到這個江老板會這麽年輕,比她想象中小了一輪。那墨綠薄錦為底,銀白絲線為簇,牡丹染身的樣子,讓雲樹覺得有那麽一絲的親切。

  她清楚的知道這種親切感的來源:外祖父因為愛竹,尤其愛被娥皇女英眼淚染成的瀟湘竹,遂為母親取名“湘雨”,可母親就喜歡白牡丹,尤其喜歡在墨綠的布料上麵繡白牡丹,衣衫、鞋子、帕子,就連去世的前一晚所蓋的被子都是墨綠色的錦緞上繡著白牡丹。

  那江老板並不理台下的紛紛議論,麵含微笑,抬眼往台下掃一掃,也不知看清了幾分。雖然明知道他並沒有看著你,卻讓你覺得如沐微風,心神愉悅。

  雲樹覺得:他若真的定定的望著一個人,那人絕對會被望的忘了東西南北。江老板風采最足的那些年,定然捧場者無數。如今,有些虎落平陽……不知是憐惜美人兒,還是同情心作祟,雲樹不自覺的就有些盼望這江老板能夠力挽狂瀾,贏了那個汪老板。

  這江老板一出場亮麵,不言不語就從隔壁吸引過來一批看客。

  他緩緩在台子中間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招招手,一個小童捧上來一把嵇琴。他便靜靜的、細細的調弄,仿佛在伺弄一件絕世珍品,且一舉一動都說不出的好看。

  台下眾人禁不住安靜下來,目光隨著他的修長手指而動。良久,他將嵇琴在腿上扶正,沒有焦點的眼睛向台下一掃,淡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