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把鍋背背好
  要不說年輕人身體好呢,第二日朱標四點多就得起來。打著哈欠就去上早朝了,心裏還想著下朝能回去睡個回籠覺。

  一般來說,在朝堂上隻討論特別重要的國家大事和戰事,不那麽著急的事大臣們上奏就行了。再加上朱元璋天天上早朝,基本上很少有積壓下來的事,所以每天早朝的時間不會太長。

  朱元璋是中國曆史上少數幾個願意天天上早朝的皇帝之一,這天天淩晨三四點起誰受得了啊?皇帝住在宮裏還可以少走兩步,那些住宮外邊的大臣每天都要抹黑上朝才是真的慘。然後大臣們上朝前一般還不能吃喝,以免自己上朝的時候想上廁所。因此正常人基本都想著趕緊把事情弄完,然後回去吃個早飯補補覺。

  不過今天很不幸,正好趕上了戶部尚書範敏匯報夏稅征糧的情況了。

  要說戶部尚書這個位置可真是不好坐,洪武朝這才過了十三年,就已經換了三十二個戶部尚書了。今年五月份範敏才坐到尚書這個位置上來,馬上就一頭紮入了今年收稅的工作中。

  稅收是一個國家行動的根基,因此稅製對任何國家都重之又重。明初的農業稅沿用之前的兩稅法。兩稅分為夏稅和秋稅,都是在農作物成熟之後收取的。

  “啟奏陛下,今年夏稅米麥共計三百五十三萬三千餘石,錢鈔兩萬八千餘錠,與去年基本持平。”

  因為朱元璋不喜歡聽那些文鄒鄒卻沒內容的廢話,所以大臣們現在上奏一般就有事直說。

  “今年各地既無大旱,亦無大雨,為何稅收不見增長?”朱元璋覺得有些奇怪。

  範敏本身就是戶部侍郎升上來的,所以對其中的原因還是很清楚的,隻是他不太敢說。原因自然是因為朱元璋他老人家廢了胡惟庸,牽連了不少官員。再加上行政效率下降,且人心惶惶,很多人都無心工作。多虧了今年沒什麽災難,才不至於開倒車。

  自己剛上位,這責任肯定不能是自己的,皇帝也不可能有錯,那總得有個人來背鍋吧。範敏腦筋一轉,想好了答案:

  “回稟陛下,反賊胡惟庸侵吞民田,搞得是天怨人憤,百姓苦不堪言。”

  死人是不會還嘴的,他的前一任就是在五月的時候被當成胡惟庸的同黨給斬了。自己這麽說既可以與所謂“胡黨”劃清界限,又可以旁敲側擊地說出這件事的真實原因,算是一舉兩得。

  此時去罵胡惟庸是一種政治正確,因此不管是戶部給事中,還是平時喜歡噴人的禦史們,此時都沒有要站出來反駁的意思。

  以朱元璋的精明,其實他心裏很清楚這事跟胡惟庸關係不大,隻是被推出來的背鍋的而已。他剛想發作,突然記起來範敏剛上任也才兩個月,好像也不應該是他的問題。

  “依愛卿所見,胡惟庸這個死人可會影響到得秋稅的收繳?”

  範敏一聽就知道壞了,若是自己下次再無寸功,可沒有死人來做擋箭牌了啊。但他心裏也清楚,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後退,隻能往前搏得一線生機。

  “秋稅的收繳將會由臣親自督導,此事斷不會出錯。”

  朱元璋見範敏把這個責任擔下來了也就沒再多說,等冬天的時候再出問題直接找他問罪就好了。

  “範大人,朕還有一事需要托你去辦。”朱元璋突然想起來了朱棣跟他說的有關土地兼並一事,便繼續說道:“即日起由你們戶部負責,著手清丈全國土地,朕要知道這每一塊土地上都是誰在上麵耕作,戶部能做好這件事嗎?”

  此話一出,滿朝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吏都有點坐不住了。皇上怎麽突然要清丈土地?事先也沒得到風聲啊。

  這些大臣們雖然身份各不相同,但其實都代表著地主階級的利益。而且士子們是不用納稅的,這就使得他們可以在自己名下放一些本不屬於自己的田產,以此逃稅。

  吏部尚書阮畯趕緊用眼色向範敏示意。

  “臣自然是能做的,隻是此事並非小事,還請陛下寬限一些時日。”

  皇帝把話說的都說成這樣了,範敏心想自己肯定不能直接拒絕,不然自己這官也就不用當了。但他同樣知道,這事若是自己一口答應下來,必定會被同僚們所責怪。因此他想把這事拖上一拖,為大家留好緩衝的時間。

  “朕也不為難你,給足你一年的時間,明年把清丈土地的結果和夏糧一塊呈上來。”

  朱元璋顯得很大度,並沒有在期限問題上為難範敏。簡直像是在告訴所有人:“如果誰手裏不幹淨的話就趕緊自己把問題處理好,朕既往不咎。”一樣。

  “謝陛下,一年時間綽綽有餘。”範敏鬆了口氣。

  其實明初雖然對吏治的整頓極為嚴苛,但並沒有在律法上禁止任何人使用合法的手段去吞並土地。所以這些官員隻需要把那些用不法手段占據的土地吐出來就可以了,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傷筋動骨的影響。

  就在眾人以為此事告一段落的時候,禦史中丞楊澤站出來說道:

  “陛下聖明,我大明確實應該好好清丈一下田地了。”

  禦史就是專門負責挑百官問題的人,他這一開口,眾人就知道有人要倒黴了。

  “愛卿何出此言呢?”

  “這幾年陛下開墾了那麽多荒地,可卻不見每年田稅有任何增長,這其中必有問題。”

  範敏一聽,心想今天自己也沒惹著他啊,怎麽這就衝自己來了:“楊大人有所不知,這為了鼓勵新地墾荒,頭三年都是免稅的,五年內都有稅賦減免。”

  “那五年前開墾的呢?這不應該成為你們戶部不作為的借口。”

  範敏有些急了,這大帽子怎麽就扣到自己頭上了?他趕緊用求助的眼神看向吏部尚書阮畯,希望他能幫自己說兩句。

  但沒想到阮畯,眼觀鼻,鼻觀口,來了一手視而不見。範敏沒辦法了,隻好朝著朱元璋說道:“還請陛下明鑒。”

  朱元璋朝兩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爭論了:“清丈土地本就是為了查清田稅的去向,範敏既然已經代表戶部把這事領下來了,若是最後沒辦出個結果的話,自有朕親自問罪,此事便告一段落吧。”

  朱元璋為這件事定了性,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過諸位愛卿可知,清丈土地這事不是朕提出來的。”

  不是陛下提出來的?

  底下的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都在尋找那個提意見的人。

  “哈哈哈哈,你們不用找了,那個人不在朝堂之上。”

  阮畯站了出來接道:“敢問陛下,是何人出此良策?”

  “朕告訴你,這是燕王提出來的。”

  “燕王...”眾人紛紛小聲議論了起來。

  “謝陛下指點。”阮畯若有所思地退了回去。

  朱棣也是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背上了這口大黑鍋。他以家書的名義給朱元璋寫信就是為了使他自己對封建地主的態度不暴露在文武百官麵前,結果沒想到就這麽被朱元璋給賣了,甚至還把清丈土地這件沒提到過的事按到了自己頭上。

  朱元璋繼續說道:“燕王告訴朕,曆朝曆代都會出現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的情況。而這其中的罪魁禍首就是不加以限製的土地兼並問題,越是地主豪強,就越容易把財富聚集起來。”

  “朕覺得燕王說得非常的好。此次清丈土地,將會是針對土地兼並問題的起點,如果諸位愛卿有什麽建議的話現在就可以說出來。”

  百官沒想到朱元璋把話說的這麽直白,限製土地兼並?這世間最大的地主是誰您老人家心裏沒點數嗎?你怎麽不限製你自己的呢?本來你老朱家開的工資就低,要是再不讓置辦點田產,老子在這裏累死累活的做官是圖什麽呢?

  但一時間雖然人人心裏不滿,卻因為朱元璋的赫赫聲名,導致沒人願意站出來做這個出頭鳥。百官之首的丞相都被找個理由說廢就廢了,他朱元璋要收拾剩下的任何人那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

  一時間朝堂上陷入了沉寂。

  幾乎大部分人都在心裏咒罵朱棣的名字,甚至有些人都已經打定主意要去找朱棣的茬了。“想動所有人的利益?我們拿皇上沒辦法,那還治不了你個藩王了嗎?”

  這還不算完,朱元璋在火上又澆了一把油,對著旁邊的執筆太監說道:

  “傳朕的旨意,如果燕王針對此事有任何想法的話,不要藏著掖著。讓他直接上奏表述,讓諸位愛卿都聽一聽他的想法。”

  下朝後,朱標有些費解地去詢問朱元璋,他沒明白為什麽父皇要用朱棣的名頭去說這件事。

  “你以為這是在給他積累人望?”朱元璋有些失望。

  “還請父皇賜教。”

  “思考問題的時候要全麵的去想,雖然你弟弟說的在道理上是沒錯,但你有沒有想過此舉將得罪天底下所有的地主?”

  朱標這才明白過來,自己的老父親是在為自己鋪路呢。借著朱棣的名義把這事做了,好處朱標拿,惡名朱棣背,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牌啊。

  “這未免有些太...”

  對於利用自己弟弟的這種行為,朱標一時有些不太能接受。

  “他若真是為國為民,此時定不會退縮。他若是隻想爭朕坐的這個位置,那這回自然原形畢露了。”

  朱標看朱元璋為自己考慮了這麽多,心裏也十分感動:“兒臣謝過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