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章度盡劫波兄弟在
  正德皇帝中風之後,吃了太醫祛火去邪的湯藥,又嚴格控製飲食。自從回到北京,皇太子朱載康就衣不解帶,幾乎天天在床榻前侍候,不過十天就清瘦了許多。

  好在正德病情顯著減輕,雖然身體還不能動彈,但雙手已經可以抬起來,已經可以開始講話。這讓朱載康鬆了一口氣,在正德皇帝的勸說下,朱載康這才答應不再每天守夜,回去好好休息。

  卯牌時分,天還沒有亮。在寢宮重帷深幕的寢宮中酣然高臥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迷迷糊糊醒來,總感覺屋子裏有人,他艱難的轉過頭來,果然發現床榻前坐著一個人正坐在那裏打著瞌睡。

  朱厚照仔細一看,竟然是幾年未見的兄弟朱厚煒,隻見他穿一件月白府綢夾袍,已經磨得布紋疏稀,卻漿洗得幹幹淨淨纖塵不染。那張臉依然那樣的年輕,年輕的讓正德皇帝嫉妒。

  他知道自己這位弟弟生活一直非常樸素,可以沒有想到他竟會樸素到這種地步,想想這些年自己驕奢淫逸,心中倒有了些許慚愧。看著朱厚煒風塵仆仆,有些憔悴的臉,知道他是不遠萬裏匆匆趕回來看望自己,多少有些感動。

  正胡思亂想間,忽覺得嗓子一陣騷癢,忍不住咳嗽一聲。頓時把朱厚煒驚醒過來,忙道“大哥,你醒了”,聲音中透著關切。“老二,你是回來看朕笑話的嗎?朕不需要你的同情。”正德皇帝冷冷說道。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見到這個弟弟總喜歡說一些違心的話,雖然每次說過以後,都有些後悔。

  朱厚煒毫不介意,他習慣了正德皇帝在他麵前的不講理,在他眼裏,朱厚照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小孩,任性而胡攪蠻纏。他一聲不吭地服侍正德皇帝盥洗,又替脫下杏黃色的湖綢睡袍,換上一件淡紫色夾綢襯底的五爪金龍閑居吉服,係好一條白若截肪色澤如酥的玉帶,然後一把抱起朱厚照出了寢宮。被弟弟像個小孩一樣抱在懷裏,正德皇帝又羞又惱。想掙紮卻無力反抗,他不想任由朱厚煒擺布,忍不住喝道“老二,你要把朕帶到哪裏去?朕不要你管!”

  “別動!我帶你去養病,這裏根本就不是養病的地方。一世人兩兄弟,我不會看著你死!”朱厚煒淡淡的回答。“朕不要去!”正德皇帝又開始掙紮,他眼圈發紅氣咻咻道,“你休要騙朕!朕知道自己病情,朕活不了多久了,朕寧願死在豹房,也不想任人擺布,讓人看笑話。來人,護駕!……”

  朱厚煒根本不理會正德皇帝的抗議,抱起他就往外走,那些聞聲而來侍衛和太監見是齊王,都麵麵相覷,誰都不敢真的阻攔。朱厚煒一聲“滾開“,那些人頓時嚇得作鳥獸散,正德皇帝又急又怒。朱厚煒抱著正德皇帝,邊走邊說“行了!你是英明神武的正德皇帝,啥時候向人低過頭?沒有誰打算擺布你!你放心,有小弟在,我就不會讓你英年早逝,誰讓你是我哥?”

  正德皇帝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眼睛裏大滴大滴的眼淚往下滴。半晌,他聲音有些哽咽,嘴硬道“朕不怕死,我不要你管!你傻呀!你就是救了朕,也別指望朕會聽你的。朕會一直跟你對著幹,故意跟你慪氣。這幾年,你就沒有一點芥蒂?朕死了,少了一個絆腳石,不就更方便你改造大明,何必假惺惺來救朕?”

  “誰說我假惺惺了?我是真打算救你。誰說我沒有芥蒂?毋庸置疑,我當然有芥蒂。我隻對那個鼻孔朝天,高高在上的皇帝有芥蒂!可誰讓你是我哥?”朱厚煒把正德小心地放在馬車的沙發上,這才盯著正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大哥,你雖然任性,但在小弟心裏,你依然是個英雄。你不該死在床榻上,英雄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自大哥登基後,朝政總體上日新月異,從正德元年以來,我已經將這二十幾年的見行條例,以六部為序,編輯成書,頒示中外,使為後世法。這二十多年來,你大部分時間在東征西討,為大明打下一個大大的江山,誰也無法抹殺掉你的功績,你注定應該成為一代天驕!這兩年你失去了方向,懈怠了!“

  說到這,他緩和了語氣,語重心長的說,”誰都有毛病,沒人能夠苛求你十全十美,何況你本就是個驕傲的皇帝!俗話說權利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你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這點,肆意妄為,驕奢淫逸。這兩年大明是個什麽狀況,你心裏沒數嗎?還把自己也弄成了這副德性。小弟今天救你,不是因為你是皇帝,而是因為你是我的大哥,我最親的親人。我不想失去我唯一的大哥!你明白嗎?”

  此時,皇太子和內閣的諸位大臣也聞訊趕來,見到齊王像抱小孩一樣抱著正德皇帝,想笑又不敢笑。隻好強忍著紛紛上前見禮。等朱厚煒安頓好正德皇帝從馬車上下來,他拍拍眼圈發紅的朱載康,說道“康兒這些年做的不錯,四川的事辦的很漂亮。你別哭!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你不用擔心,我帶你父皇去治病,他會好起來的!”然後衝著眾人一揖,說,“諸位,皇上不在的這段時間,朝堂穩定就拜托各位先生了!”

  “殿下,皇上的病……”首輔費宏上前一步,遲疑地問道。

  知道他們在想知道什麽,朱厚煒表現的很自信,說“諸位都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都是值得信任的。太子監國期間,要盡量聽聽諸位先生的意見。你們不用擔心,有本王在,皇上肯定會康複的!”說罷深深一揖,眾人紛紛還禮,朱厚煒轉身登上了馬車,對著駕車的馬三炮喊了聲“我們走”,馬車出了豹房,揚長而去……

  出了德勝門,眼見窗外沃野平疇,青蔥一片,本來還在賭氣的正德皇帝不覺心中一爽,他貪婪的看著窗外的景色,竟然忘記了和朱厚煒拌嘴,安靜了下來。車入昌平縣境,齊王府老太監何鼎已恭候多時。路邊臨時搭起的涼棚裏,戚寧帶著一幫護衛也在這裏等候,看見馬車過來,戚寧趕緊集合隊伍跟了上來。

  坐落在京城北郊昌平縣境內的天壽山,是皇帝朱棣宣布遷都北京後,親自選擇的陵地,二十幾年前先皇駕崩後,朱厚煒專門在此修了一個守陵的院落,他這次特意安排正德皇帝在這裏養病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把那位神秘的時空穿越者留給他的寶貝都放在了這裏,也隻有這裏才有藥物可以治好正德皇帝身上的毛病。

  正德皇帝得了什麽病呢?沒錯,的確是中風,是由高血壓導致的中風,其實這是朱家的遺傳病。基本上曆代皇帝都有。唯有朱厚煒這一脈就沒有這種毛病,可能是因為時空改造過的原因。正德皇帝還有一些基礎病,所以這次中風危及到了性命。朱厚煒和正德皇帝感情還是很深的,他也不想失去自己的哥哥,既然自己小時候對朱厚照許下過諾言,他就一定會兌現。

  這天壽山的確是一塊難得的上乘吉壤。它首尾八十裏,是燕山山脈的一個分支,來脈虎踞龍騰,悠遠有致。東、北、西三麵群山環繞,南邊卻開敞無阻,好像一個大庭院。“院子”盡頭,有一對小山把門,左邊稱為龍山,右邊稱為虎山。從天壽山正中一處叫康家莊的村子後頭,密林裏流下一股清澈的山泉,迂回流過這片三山環抱的平坦腹地,然後從龍山與虎山之間潺潺流出,流向廣闊的平原。無論山形水勢,還是土層植被,均無一點可挑剔之處。

  朱棣當年選中這塊陵地後,便把康家莊的村民盡數遷出。在其旁邊修建了自己的陵寢,民間所傳“康家莊邊萬年宅”,指的就是朱棣的長陵。自朱棣之後,仁宗朱高熾的獻陵,宣宗朱瞻基的景陵,英宗朱祁鎮的裕陵,憲宗朱見深的茂陵,孝宗朱祐樘的泰陵,一共六個皇帝的陵寢都在這天壽山中。

  根據正德皇帝旨意,正在修建中的朱厚照的康陵,是這山中的第七座皇陵了。後世的時候,朱厚煒也來過這裏,這就是有名的十三陵。馬車在龍虎二山之間的大紅門前停下,這是皇陵的正門。所有官員、軍人等到此一律下馬,連皇上也不例外。朱厚煒拒絕任何人的幫助,他在馬車裏頭另換了一套幹淨的素服下車,讓所有人在外守候。他把正德皇帝背在背上,沿著青石長階走上感恩殿,這是皇帝前來祭陵的駐蹕之地。

  朱厚煒背著正德皇上親祭了永樂皇帝的永陵與明孝宗的泰陵,尤其兩個人見到父親的陵寢時,都是唏噓不已,渭然長歎。恭恭敬敬的上完香,朱厚煒對著孝宗皇帝牌位請罪“父皇神靈在上,不孝兒厚煒今日向您請罪,孩兒沒有盡到職責規勸大哥,以至大哥……孩子今天對您發誓,一定治好大哥的病,讓他改日親自參拜您!”一句話說的躺在旁邊不能動彈的朱厚照淚眼婆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此時旭日東升,四圍鬱鬱蒼蒼的鬆樹,在陽光的襯照下,翠色很是搶眼。解暑的清風,挾著不遠處依山而下的泉聲,悠悠傳來,令人心曠神怡。朱厚煒重新背著正德皇帝繼續往裏走,他踏上林間的石板道,朝泰家莊村的方向走去。這泰家莊村原也是這龍虎山中一個不小的村莊,因為當年修建孝宗的皇陵而盡數遷出,此地隻留下一個地名,朱厚煒所建的小院就在這裏的小溪邊。

  這裏沒有任何人,除了外圍有一些人在警戒,誰也不被允許靠近這座小院。朱厚煒推開大門,背著正德皇帝直接走了進去,他一直往裏麵走,直到內院的一間大屋,朱厚煒這才停下來,他小心翼翼的把正德皇帝放在躺椅上,山間氣溫較低,朱厚煒還細心的為正德皇帝蓋上一床薄毯。然後說了句“躺著別動,我馬上來”,就走進了裏屋。

  正德皇帝好奇的轉動著腦袋東張西望,打量著這間房間。房間很普通,很像這個時候的農家大院,屋子裏的擺設也沒有什麽特別,隻是堂中正牆掛著一塊匾,上書“寧靜致遠”四個尺許左右的大字,一看就知道是朱厚煒的筆跡。正德有些納悶,這也沒看見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二弟怎麽跟他治病?

  半晌,才聽到裏屋裏響起一陣動靜,門一響,朱厚煒從裏屋出來了,他懷裏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黑色匣子,地上還拖著一個箱子,看樣子很是沉重。正德皇帝看著他打開箱子,從裏麵拿出一樣一樣不知名的東西,然後在地上組裝起來,不久之後就成了一張罩在玻璃罩裏麵的小床,他驚奇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

  朱厚煒走過來把正德抱起,然後平躺在那張小床上,扒掉他的衣服,在他的身上貼上一種連著電線的材料,把電線接在那個黑色的匣子裏。朱厚煒坐在那個匣子後麵,隻聽見叮咚一聲,即使躺在床上,正德皇帝也感覺到旁邊有一道藍光亮起。

  正德皇帝不知道,他所麵對的是一套兩千多年後才有的全功能診斷和治療設備,由光腦控製,可以根據病人身作的情況,做出診療方案予以實施針對性的治療。說實話,正德皇帝現在還是有些怵這個弟弟的。這家夥神神秘秘,總是會拿一些他從來沒見過的東西出來。他現在不敢問,也不想問,本來絕望的他仿佛看到隧道口的亮光,漸漸有了希望。

  ……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轉眼就到了正德二十六的秋天,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哪怕是有了再好的設備和藥物,經過幾個月的治療,正德皇帝也僅能夠下床慢慢行走,想要像原來一樣能跑能跳,暫時還不可能,而且關鍵還是要看正德皇帝自身配不配合。根據光腦提供的醫療方案,朱厚照所要做的就是恢複性的鍛煉。這段日子,他像小時候一樣親自下廚,為兄弟兩人做飯。親力親為伺候正德皇帝,尤其是最開始的一段日子,正德皇帝大小便都失禁,說實話,有些苦不堪言,每每到這一刻,朱厚照都羞愧的無地自容。倒是朱厚煒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依然細心地照料著正德皇帝,督促他進行康複訓練,有時候甚至像哄孩子一樣哄他。不過看著朱厚照一天天好起來,臉上也多了笑容,朱厚煒心裏麵也美滋滋的,覺得這些付出很值。

  這天黃昏,吃過晚飯後,朱厚煒依然像往常一樣陪著正德做康複鍛煉。正德提出想出去走走,朱厚煒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出了小院,他攙扶著正德皇帝沿著山道緩緩地往泰陵走去。此時夕陽西下,四圍鬱鬱蒼蒼的鬆樹,在陽光的襯照下,翠色很是搶眼。晚秋的清風,挾著不遠處依山而下的泉聲,悠悠傳來,令人心曠神怡。踏著林間的石板道,耳邊陣陣鳥鳴,倒也愜意。從一片林子中走出來,登上一處突兀的岩石,兄弟倆看到了埋葬著孝宗皇帝的泰陵和正德為自己修得康陵,兩個人都默然無語,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了下來。

  看著前方父親的陵寢,回想往事,兩人正自觸景生情,剛剛轉好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了。正德皇帝想說些什麽,卻一時不知從何開口,兩個人看著遠處的夕陽都呆呆的發神。正德皇帝突然問道“老二,你為什麽不為自己修陵寢,難道不打算為子孫留一個祭拜你的地方嗎?”

  “沒有這個必要!”朱厚煒哂然一笑,說道,“這是你的時代,所有的榮耀都應該屬於你,我隻是過客,將來我死了,我會讓我的兒子把我燒成灰,撒進大海,那才是我最終的歸宿。”

  “如此說,功名利祿對於你來講就是過往雲煙嗎?”正德問。

  “也不能這樣說,我也很好名。我曾經聽過這樣一首詩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有的人,騎在百姓頭上“嗬,我多偉大!”

  有的人,俯下身子給百姓當牛馬。

  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頭,想“不朽”;

  有的人,情願作野草,等著地下的火燒。

  有的人,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

  騎在百姓頭上的,百姓把他摔垮;

  給百姓作牛馬的,百姓永遠記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頭的,名字比屍首爛得更早;

  隻要春風吹到的地方,到處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他的下場可以看到;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著的人,百姓把他舉得很高,很高。”

  “又拿朕開涮!這是什麽狗屁詩,一點韻律都沒有。你又編故事忽悠我,每次都這樣!下次拜托你想個高明的點子。”正德皇帝不屑的說道。

  “嗬嗬,被你看出來了!現在要忽悠你比以前難多了。”朱厚煒自嘲的笑道。

  忽然一陣吵鬧聲把他倆從沉思中驚醒。循聲看去,隻見山下守陵駐軍的一個小校正在驅趕一個葛衣老漢。眼看老漢被推得跌了一跤,朱厚煒便喝住小校,走了過去。這才看清老漢並不很老,大約五十歲左右,雖是麻衣麻鞋,村夫野老的打扮,眼神卻深邃銳利。

  朱厚煒問小校“士兵,你為何要推他?”

  小校答道“回殿下,這個人私闖陵區,按例該有罰。但他年紀大了,我本不想處罰他,趕他出去,他卻不聽。所以……”

  “你履行職責,做的很好!是本王錯怪你了,孤向你賠禮!”朱厚煒說罷,向小校行了一個軍禮,那小校臉紅了,忙不迭的回禮。這裏的皇陵有一個營的軍士守護,閑雜人等若私闖陵區,按條例處罰,輕則拘役,重則關押。朱厚煒又掃了那人一眼,隻見那人不卑不亢,身上全然沒有俚俗人家的卑瑣之氣。

  “這位老人汆,你為何要闖陵區,難道不知道這邊是禁區嗎?”朱厚煒問。

  “草民知道!可我原來的家在這裏,當今皇帝要修陵寢,把我等遷了出去。雖然給了補償,可我的祖墳在這裏,作為子孫後代,難道不允許平日裏為自家祖墳掃一掃,除除草嗎?素聞殿下提倡四民平等,老百姓也應該有這樣的權利吧。”老漢不卑不亢地回答。

  “不錯,孤的確讚同四民平等,但你是讀書人,應該知道上下尊卑,皇陵雖是國家重要的祭祀場所,但並沒有阻止老百姓前來祭祀祖先,這裏每年都有固定的開放日。你別說自己不知道。”朱厚煒直接反駁,又問道,“老人家貴姓?”

  “免貴,賤姓王。”

  幾句答話,朱厚煒已斷定眼前的這個人是個讀書人。從他的言談舉止,他陡地想起了王陽明,兩人很有相似之處。但他不相信有這種巧遇,又問道“請問王先生,明知故犯,今日為何要私闖皇陵?”

  “請殿下恕罪,草民隻是想來看看皇上為自己準備的康陵,看一看這裏的風水。”王先生這一句話,倒讓正德皇帝吃了一驚。

  坐在岩石上的朱厚照忍不住插問“你這老兒,為何想起要看朕的梓宮?”

  “草民懂點五行,想看看皇上百年之後陵寢如何,是否福祐子孫,令大明更加興盛!”

  “哦,有些意思!”正德皇帝頓時來了興趣,問“你是風水先生?”說著朱厚照以行家的眼光,把王先生上下打量了一番。

  “村夫野老,略懂一點堪輿之學。”王先生哂然一笑,又把眼光投向了不遠處的康陵。

  “既然如此,那你看朕的康陵風水如何?”正德皇帝繼續問,又補充道,“你不用掩飾,說真話就行,朕雖然算不上好皇帝,但這點胸襟還是有的。”

  王先生眼中掠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想說什麽,卻又不好開口。朱厚煒其實不太信這些東西。不過他感到正德皇帝真有替下去的意思,於是道“王先生,閑來無事,你但說無妨。不管對與不對,就當做閑聊吧。”

  “如此,草民就大膽說一說,”王先生點點頭,說“皇上,殿下,實不相瞞,這塊地若下葬大夫朝臣,也算是一塊吉壤了,但作為天子陵寢,還是有所欠缺。”

  “哦,說來聽聽。”正德皇帝好奇地問道,“欠缺在哪兒?”

  王先生揖首說“回皇上,天子陵寢,必須拱、朝、侍、衛四全,就像皇上在金鑾殿接見大臣時的樣子。皇上坐在寶座上,兩邊有侍從,後麵有高大威嚴的屏風。前麵有玲瓏的桌案,遠處有列班的朝臣。您看看,用這四全的法則來看康陵,朝臣與侍衛都有點散亂,其勢已不昌隆了。”

  說到這裏,王先生便指點著正在建造的康陵前後左右的山川形勢,一一說明,讓正德皇帝都聽得目瞪口呆。他長期與欽天監專司皇陵堪輿的官員和各種風水大師打交打交道,在這方麵可謂見多識廣。正德皇帝知道今天碰到了高人,臉上露出越來越濃的興趣。

  齊王朱厚煒卻不動聲色,坐在一旁,隻是一言不發,靜靜的看著這老漢表演。等王先生說完,正德皇帝說道“王先生,你這是一家之言,當初為朕選定康陵的風水大師都是名聞天下的行家,說的和你可不一樣。”

  “皇上,我先頭已經說過,我一介村夫,不和任何風水大師爭短長,我隻說自己的觀點。”王先生卻固執起來了,他再次看了看四周,搖搖頭,不禁惆悵地說,“如此說來,這是天意啊!”

  “此話怎講?”正德皇帝問。

  王先生環顧了一下天壽山,此時已近黃昏,整個陵區暮靄飄忽,影影綽綽的鬆林上頭,到處是盤旋歸窠的宿鳥。

  右手在四下畫了個圈,王先生緩緩說道“看這天壽山水木清華,龍脈悠遠,形勢無可挑剔。惟我中國之大,也是難得的吉壤。但是,望勢尋龍易,須知點穴難。當年永樂皇帝的長陵,點的就是正穴。一處吉壤,隻有一個正穴。天壽山的正穴就是長陵,自永樂皇帝冥駕長陵,一晃也有百多年了。這天壽山中,又添了獻陵、景陵、裕陵、茂陵、泰陵等五座皇陵,現在又有了康陵,總共是七座皇陵。依老朽來看,這裏皇陵的穴地,是一穴不如一穴。千尺為勢,百尺為形。勢來形止,是謂全氣,萬壽山的全氣之穴,隻有長陵。”

  這王先生膽子出奇的大,明明知道眼前的就是皇帝和齊王,竟然也把一番剖析,說得頭頭是道,但聽他宣講的正德皇帝,臉色越來越差,已經到了發作的邊緣。

  “你這王老兒,滿嘴的胡說八道。”朱厚煒打斷他的話,冷笑道,“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子孫自有子孫福,大明的國運又豈是陵寢所能決定的!王畿,今日你喬裝改扮,故意跑跑來大放厥詞,意欲何為?”

  此言一出,正德皇帝頓時醒悟過來,他惡狠狠的看向王畿,大有一言不合心意,便要讓人砍了他的腦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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