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風物常宜放眼量
  第二天五更不到,朱載康就醒了。鍛煉完身體回到寢殿時,貼身丫鬟盈兒和東宮大太監孫彬已經給他料理好衣裳,朱載康匆匆忙忙地用青鹽水漱了漱口,胡亂吃了兩口點心,便趕去乾清門。

  打從正德皇帝南征後,朱載康便養成了這個習慣,親爹齊王是一個很自律的人,在他攝政的日子裏,每日辰時肯定會召見大臣,名曰”開早會”,具體的就是把總結一下昨天的工作,把每天的工作安排一下,跟幾位閣老一起分配當日各部門所需要負責的事情,反正每一項都有量化的指標。

  雖然朱厚煒從來沒要求他參加早晨的例會,但已經年滿十一歲的皇太子朱載康認為自己也是需要身體力行的時候了,所以他每天都堅持了來參會,這一點,很受內閣閣老們的讚賞,都認為大明的未來比現在更有希望。

  朱載康每天的日程安排的很滿,開完早會後,他還需要去太學學習數理化,由父親的得意門生趙破虜專門教授,他是趙汝的長子,以前是一名海軍的軍官,有一次出海遭遇風暴,跌斷了一條腿,已經無法勝任原來的工作,由於他的數理化成績特別好,就被調到了太學當了一名教諭,一位不到三十歲的太學教諭。上完課後,朱載康中午會回到東宮書房溫習功課,隻有下午申時以後和晚上才是他自由活動的時間。這些年下來,早起已是朱載康自幼養成的習慣了。

  昨夜聽了鄭紀的話後,朱載康心裏有些耿耿於懷,翻來覆去一夜沒有睡好,早晨起來的時候,他的精神有點委頓。但起床後在庭院中跑了幾圈,又練習幾樣器械,出了一身汗,睡意早跑得幹幹淨淨。此刻,他坐在敞篷的馬車裏,迎著撲麵吹來的晨風,清涼涼的,覺著心情安靜了許多。

  待到乾清門,正是寅時二刻。隻見以李東陽為班首,下麵一溜兒站著梁儲、費宏、靳貴和蔣冕幾位內閣成員,擔任秘書長工作的東閣大學士毛紀懷中抱著一疊文書,躬身立在五位輔政大臣身後。廊下站著兩排禦前侍衛,他們一個個頭戴大簷帽,穿著筆挺的呢布墨綠色軍裝,腰紮白色皮帶,手持最新式的正德一式步槍,一動不動的鵠立丹墀之下。

  朱載康用眼掃了一下,見俞大猷也帶著一小隊東宮六率的少年軍昂首挺胸站在末尾,保持著立正的軍姿不變,這些少年雖然年幼,但毫不示弱,氣勢並不比禦前侍衛差。見到這幅情景,朱載康滿意的衝著他笑了笑。竟不等人攙扶,霍地躍了下來,李東陽等人嚇了一跳,趕緊過來見禮,朱載康很有禮貌的與閣臣們寒暄了幾句後,眾人這才進殿坐下。

  須臾,太監何鼎在門廊下一聲唱諾“齊王到”,接著李蓮英挑起簾子,朱厚煒昂首而入,抱拳和眾人點頭示意後,徑直進殿居中坐下。沒有任何開場白,齊王朱厚煒打開自己手中的文件夾,然後抬頭跟眾人打了一聲招呼“諸位,早上好!下麵我們開會。先進入第一個議題……”,

  父親從來就是這樣幹脆利落,沒有太多的廢話,每次開會都會直入主題,語言溫和但充滿著自信。他掌控著會議的節奏,把每天需要完成的工作和當天需要召見人員安排的井井有條。這些年下來,不僅是內閣成員習慣了這種工作方式,整個朝廷從上至下,都已經開始用這種模式處理政務,效率也提高了不少,與此同時,各部門的工作節奏也比過去快了很多。

  朱載康親身感受到這種變化,不過想起昨天鄭紀的話,他心裏又有些困惑難道真的像鄭紀說的那樣,大明的吏治真的比以前更差嗎?我怎麽感覺不到呢?如果按照他說的那些地方官人人都是人浮於事,鑽進了錢眼裏,那為什麽蔣閣老匯報戶部財政收入時,笑的滿臉都是褶子,各項指標都是一年上了一個台階。應該說是形式一片大好啊!可他們為什麽要那麽說呢?

  根據他的直覺,鄭紀、林俊應該說的是實話。或許在誇大其詞,有些地方聳人聽聞。可其目的又是什麽呢?就這樣,朱載康在腦子裏胡思亂想,渾渾噩噩參加完例會,會上究竟說了些什麽,他今天根本沒聽進去多少。等齊王宣布散會,眾人紛紛起身告辭時,朱載康才從這亂紛紛的思緒中清醒過來。

  此刻,在錦幄裏,除了內侍,隻剩下了他們父子兩人,這時禦膳房按照慣例,又送來點朝食,朱載康接過內侍遞上的溫熱的銀耳羹,親手調了調,加上兩顆方糖,然後雙手遞給朱厚煒,恭敬言道“阿爹請用!”

  朱厚煒放下手中的文件,衝朱載康笑了笑,又習慣性的摸摸他的頭。這讓大寶感覺很親切,他很喜歡父親這種親密的動作,很享受這種被愛的感覺。朱厚煒接過銀耳羹一小口一小口品嚐起來。朱載康自己也品了一碗。內侍收拾碗盤退出錦幄後,朱載康猶豫了一下問“阿爹,孩兒想問問,您覺得現在的吏治如何?”

  “今天看到你有些神不守舍,就知道你有心事。”朱厚煒一點也不驚訝,放下手中的毛筆,笑道“憋了這麽久,總算是問出來了。說說看,究竟是什麽原因,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呢?“

  朱載康支支吾吾的答道“阿爹,昨天孩兒……聽了一些流言蜚語,有人說現在很多地方的官員不作為,而且還有很多不法的行為,主要是說官商勾結。還有人說,現在的官員都掉到錢眼裏去了,人浮於事,吏治比以前更壞了……總之……是一些不好聽的話。”

  ”嗬嗬,無需諱言,你說的這些現象的確有不少。有些官員人浮於事,公務時間門難進,臉難看,甚至是不務正業,這些現象都有。還有地方官為了政績,盲目上馬一些汙染很嚴重的項目,毀壞了一些農田。裏麵還有些官商勾結,以權謀私的事情,你說的這些情況,阿爹都知道。”朱厚煒很坦然的承認了這些,見到朱載康詫異的目光,朱厚煒笑笑繼續說道,“大寶,是不是昨天聽了鄭紀兩個書生的反映,覺得天塌下來了,有些受不了?”

  “是,聽到他們說的後,孩兒一晚上都沒睡好。可……可是阿爹,如果這是真的,任由官員這樣下去的話,也不是個事呀!貪官汙吏橫行,吏治,大明江山豈不危矣?”朱載康有些著急的說道。

  “嗬嗬,你不要著急,你聽到的隻是片麵之詞,我常常跟你說偏聽則暗,兼聽才明,情況沒你想的那麽嚴重。”朱厚煒招招手,讓大寶坐在自己的身邊,說道“大寶看事情啊,還是要眼見為實。即使眼見為實了,也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不能夠一葉障目,還沒搞清楚原委,上來全盤否定,如果你身為皇帝這樣做,是不可接受的!”

  他邊說邊從禦案上拿起一份奏折遞給朱載康,一看竟是戶部和廉政公署的統計報告,朱載康翻看了一下,看到這些密密麻麻的統計數據,有些不明所以。

  朱厚煒用手點點上麵各地的數據,說道“這兩年來,江浙、南直隸、湖廣這幾個南方地區經濟增長的特別快,市場活躍,老百姓的購買力也大大提高了。同時,廉政公署反饋上來的問題也大幅度的增加了,比如說強製拆遷,亂砍亂伐,盲目開礦毀壞農田等等,可以說是包羅萬象。而河南、四川等一些內陸省份經濟發展緩慢,同時,這樣類似的案件也很少,你想過這裏麵的原因嗎?“

  “孩兒還是不太明白!”朱載康想了想,搖搖頭沮喪地說道。

  “嗬嗬,”朱厚煒嗬嗬一笑,語重心長地說,“你還小,不明白也不奇怪。這也不能怪你,畢竟你沒有什麽社會經驗,容易人雲亦雲。這個世界對於你來說是單純的,也是美好的。在你的眼中,天下不是好人就是壞人,貪官和清官應該是涇渭分明的兩端。可事實上根本不是這麽回事。”

  “阿爹,這話太高深了,孩兒還是不明白。”朱載康聽的懵懵懂懂,老老實實的說道。

  “大寶,管理一個國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這麽一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的國家,想要當好這個家,實在是太難了!你知道開始阿爹是不想讓你當太子,繼承皇位的。在爹爹看來,當皇帝啊是件最苦的差事,地位雖然崇高,卻沒有什麽人生樂趣,責任實在太沉重!你父皇倒是懂得享受,他躲在印度洋逍遙自在,就是不想承擔這個責任!說心裏話,你父皇的天賦其實比阿爹要高,比我聰明。可你父皇生性跳脫浪漫,什麽事情隻能夠保證三分鍾的熱度。這種的個性隻適合當一位說走就走的旅行家,卻不適合當皇帝。”

  說到這裏,朱厚煒苦笑了一下,他摟住大寶的肩膀,愛憐地揉了揉他的額頭,說道“你爹就是個勞碌命,接手了這一攤子事。將來呀,這副擔子遲早要壓在你的身上。嗬嗬,不過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這是你的命,既然當上了太子,就要承擔這份責任。跟你的弟弟比,你少了很多童年的樂趣,承受的壓力太大了。”

  “唉,誰說不是呢?”朱載康像個小大人似的歎了一口氣,“孩兒其實也很羨慕阿祺,你看他年初跑去青島去參加航海集訓,其實孩兒心裏也是癢癢的!真是很羨慕他。”

  “嗬嗬,”看到大寶孩子氣的話,朱厚煒不由啞然失笑,摸摸他的腦袋,說,“其實你也可以去皇家少年軍校上課啊,多跟同齡人相處,你會找到自己的快樂的。你現在所要做的是多學多看,不要讓有自己太大的壓力。”

  “孩兒明白!跟您說句實話,其實我從來沒有後悔過選擇當太子。孩兒從小就有個夢想,就是成為太祖那樣的聖君,開創一個像”貞觀之治”一樣的大明盛世。損失點樂趣算什麽。沒有付出,哪會有回報!”朱載康神情堅毅的說道。

  “你能這樣想,阿爹很欣慰。不過想成為一代聖君,沒有一點頭腦和手腕是不行的!否則,你會成為別人的傀儡。”朱厚煒指指桌上的那份奏折,問道,“大寶,你再看看,不要著急,要學會從這些報告裏麵看出問題來,要用父親教你的辯證方法去分析它。”

  朱載康拿過報告認真的看了一遍,又想了想,這才說道“嗯,光看這些報表,孩兒有種模模糊糊的感覺,也不知道對不對!我發覺經濟情況比較好的地方,好像更容易出現貪官,而那些清官所治理的地方,就像一潭死水沒有任何變化,延續著過去老辦法管民,循規蹈矩,不敢做出任何嚐試。”

  “不錯!你觀察的很仔細,也看出來一些端倪。問題就在這些數據裏麵。”朱厚煒欣慰的點點頭,“大寶,父親要告訴你從來沒有絕對的清官和貪官!無論是誰當官,都會有自己的追求和,父親用人的原則是,我隻看這個人能不能做實事,至於他貪不貪,我並不在乎,因為有法律製約著他。如果他過界了,自然會受到應有的懲罰。其實父親最不喜歡的是沽名釣譽的人,我把這種人稱作嘴炮。這世上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是活在名利之中。有些所謂的貪官,其實用好了,也是能辦大事的人。“

  說到這裏,他拿出一份報告說道”我們就拿你昨天聽說的事情舉例,如果按照鄭紀的說法,這位揚州昭陽(今興化)縣令趙綰在你的眼裏,一定是個貪官。可你看看他執政三年所取得的成績,在昭陽境內自籌資金修了三百多裏馬路,完善了全縣的水利設施,同時,大大改善了當地的交通條件,繁榮了當地的經濟,當地的老百姓收入比他三年前翻了兩番,可以說是一年上一個台階,而且父親要提醒你你注意,做出這些成績,他從來沒有向朝廷開口要求撥款……“

  ”……昭陽這個地方是揚州治下最窮的縣,用當地人的話說是鳥不拉屎的地方。趙綰上任後,為了籌集資金,趙綰他大著膽子把當地最大的煤礦三十年的開采權抵押給了揚州來的幾個富商。當然為了讓那些富商們安心,他讓自己的妻弟也入了一份股,算是官商勾結吧,把雙方的利益綁在一起。“

  略一頓,朱厚煒繼續說道”在其他人眼裏,他的確為自己的家族謀取了利益,但他的出發點還是為了改善當地的經濟狀況。開挖煤礦的確會損害一些小地主的利益。比如說你昨天見到的那位林俊,他的家族確實受到了巨大的損失,也難怪他恨之入骨……“

  ”……但事實的真相是什麽呢?真像他說的那麽可憐嗎?我告訴你,林家雖然不富裕,但是一個書香門第,在當地宗族很有名望,就是他的父親仗著自己舉人的身份,帶著不明真相的老百姓去縣裏麵鬧,為了獲得格外的補償,他們組織家族的青壯到礦山阻工,破壞設備,甚至還打傷了施工的工程人員,差點把這件事攪黃了。不過啊,這位趙綰縣令可不是省油的燈,他的確用了不少齷齪的手段,比如故意汙染林家村的水田和魚塘等等,總之,想盡辦法逼迫林氏家族就犯,這才把林家搞定。反過來看,整個昭陽除了林家村受損以外,其他的百姓其實都從中得到了好處。農閑時,當地的老百姓可以在各項工程裏賺取工錢。一年後,因為道路修通了,當地山區的特產草莓豐收時,也可以順利的銷售到揚州這樣的大城市,老百姓手中也有了活錢,日子當然好過了很多,就有了購買的,反過來也促進了當地的經濟發展。不可否認,趙綰也獲得了豐厚的利潤。你說說看,這樣的貪官,阿爹要不要把他拿下?”

  朱載康搖搖頭,說道“阿爹,這位趙縣令雖然有私心,卻能幹實事,老百姓也因此受惠。孩兒認為還可以用,不過要訓誡一下,給他帶上緊箍咒,讓他有所收斂。”

  “咦!阿爹還真是小覷你了,看來還是你父皇有眼光,你的確蠻適合做太子的!”朱厚煒調侃道,見到兒子有些不好意思,話風一轉又說道,“不過嘛,也不是所有的貪官都像趙綰這樣。比如說,你前幾天救的梅家父女的情況就完全是兩碼事了。你可能還不知道,這梅彪本是廣東恩平的捕頭,他是被人一路追殺,曆盡了千辛萬苦,才跑到京城來告禦狀的。”

  “嗬!竟有此事?”朱載康驚訝的合不攏嘴。

  “沒想到吧,這才是真正的官商勾結。恩平縣盛產一種大理石,很受市場的歡迎。為了謀取暴利,縣令羅毅與當地惡霸譚元青沆瀣一氣,大肆毀林開山采石,而且影響了當地老百姓的生計。梅彪這個人非常正直,因為看不慣羅縣令的所作所為,多次向上麵舉報,成了這夥人的眼中釘。羅縣令和當地惡霸譚元青多次找人暗算他,在一次爭鬥過程中,梅彪打死了另一個惡霸蘇青蛇,反被羅縣令誣告關進了大牢,險些被譚元青滅口,所幸他的女兒把他從縣牢裏搶了出來,一路上玩命天涯,躲避追殺,不得已才跑到了京城。“

  說到這裏,朱厚煒一拍案幾,悠悠說道”你知道譚元青和蘇青蛇究竟是什麽人嗎?他們是恩平和新興的最大的兩個家族,他們勾結賄賂羅縣令和新興縣令嚴忠,無惡不作,肆意霸占礦山,欺壓良善百姓,更有甚者,年前,譚元青還派人暗殺了前去調查的廉政公署官員,持械搶奪廉政公署衛兵的槍支,形同謀反!這樣的貪官和惡霸地主,朝廷豈能容他?前兩天,我已經發出電報,命令湖廣總督歐陽必進派出湖南軍分區武警部隊,跨境平定新興、恩平這些黑惡勢力,恢複地方上的秩序。”

  朱載康聽得入神,說道“父親的意思是,貪官與貪官還是有不同的。”

  “不!昭陽縣令趙綰和羅毅、嚴忠之流不同,趙綰雖然貪財,但還算不上貪官,他是想幹一些實事的,隻不過有一些不擇手段。他好冒險,善於鑽法律的漏洞撈好處。朝廷現在還沒有明文規定官員的家屬不允許參與工商活動,所以讓他鑽了個空子,朝廷也抓不住他的把柄。這種人隻能夠稱作能吏或滑吏。雖然說有能力,但也有點滑不溜手,善於搞灰色經濟。“

  “法無禁止即可為,”朱厚煒拿起桌上的《大明律令》說道,”這也提醒我們我們的法律還有很多漏洞,監管措施缺位。這就要求朝廷繼續完善法律製度,杜絕以後有類似的情況發生。而羅毅、嚴忠就不同了,他們純粹是為了一己之私,他與當地的土豪劣紳勾結,不僅充當這些惡霸的保護傘,還大肆斂財,禍害當地百姓。這才是真正的貪官。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貪官具有兩麵性,清官又何嚐不是如此?”朱厚煒拿起河南官員的名冊,指著幾個名字說“你看看,這就是那些所謂的清官,又幹了一些什麽呢?的確,他們不貪汙受賄,但他們也不幹實事,成天的對酒當歌,舉辦文會,寫一些酸文還自詡為名士。這些庸官隻要治下不出事,就得過且過,還美其名曰無為而治。比貪官更可惡。“

  朱厚煒緩和了語氣,看著若有所思的兒子,解釋道”首先,這種官員治理地方,經濟得不到發展,老百姓也得不到實惠。隨著時代的發展,這些地方會越來越窮,最後產生新的矛盾。朝廷發這麽多俸祿給他們,難道是讓他們無所作為的嗎?其次,這些庸官觀念落後,不願意接受新生事物。最可惡的是,他們不僅自己甘於平庸,還帶壞了地方官員的風氣,對於想做些實事的官員不是嘲諷,就是打壓,處處給人家使絆子,下套子。不僅自己做不了實事,還特別喜歡壞事。這些人的危害比貪官更甚!”

  朱厚煒說著說著有些情緒激動。他站起身來,煩躁的在殿中踱了幾步,緩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這才轉頭說道“這些所謂的清官,表麵上看他們不求利,但他們求的所謂的名,同樣也會帶來利益。孩子,你要記住,官場本就是名利場,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這無可厚非。有的人求利,隻要他不損害百姓的利益,不是巧取豪奪,這樣的人我們還是要用的,不過要加強對這些人的監督,別讓他們走入邪路……“

  ”有的官員求名,這也是人之常情,每個人來到這世上,總會有所追求。但我們要分清楚他求的是實名還是虛名,對於真正有所作為的清官,我們要把他樹立為標杆,把他捧得高高的,這是在弘揚正氣。對於那些沽名釣譽的庸官,我們就要毫不客氣的把他踢出去,庸官之害甚於貪腐,這些人喜歡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對做實事的人指手畫腳,是社會的毒瘤!……“

  ”……這種庸官多了的話,不僅會讓朝廷變得保守,效率特別的低下,還會讓整個社會變得不思進取……治理國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相對於所謂的貪官,那些思想保守的所謂清官危害性更大,他們思想僵化。長此以往,大明就會被其他的國家超越。這是一個叢林時代,落後會要挨打的。”

  “阿爹,孩兒明白了!”朱載康重重的點點頭,不過他要苦著臉說道,“不過,聽了爹爹的話,孩兒覺得管理一個國家好難啊。”

  “嗬嗬,是不容易!不過方法對路,說難亦不難。”朱厚煒拍拍兒子的肩膀,說道,“首先,你保持一顆謙虛的心,不要瞎折騰。遵循一個原則把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專業的事情讓專業的人去幹,這樣你就會事半功倍。將來你作為皇帝,你所要做的就是抓好好監督,把握大方向,掌好這個舵,讓國家朝著正確的方向行進!有一句俗話說的好不管是黑貓白貓,能抓到老鼠就是好貓……“

  ”……我們要允許某些幹實事的官員犯些錯誤,如今是千年難遇的變革時代,誰也沒有現成的經驗,畢竟我們也是摸著石頭過河。不能因為怕犯錯,就束手束腳……”

  “……其次嘛,要當好這個家。你要做到’風物常宜放眼量`!要有遠期的規劃,這就是我為什麽做五年規劃,十年規劃的原因,甚至想要做百年的規劃。太遠的事情我們考慮不了,但我們盡量要把眼光放的長遠一點,爹爹每隔一段時間都要求戶部拿出統計數字來,就是為了做到心中有數,時刻評估利弊,監督這個國家是否走在正確的路上……“

  ”……我們已經確定了今後五十年的規劃,隻要大明是朝著這個方向走,一定能讓國家強盛,就要堅定走下去!一個國家的領導人要學會因地製宜,與時俱進,善於總結成功和失敗的經驗,千萬不要墨守成規,保守和激進都是不可取的。”

  “孩兒明白了,多謝父親今日的教誨!”朱載康誠心誠意的說道。

  朱厚煒拍拍他的肩膀,說道“父親支持你多出去走走看看,就是讓你知道一下外麵的真實狀況。那個鄭紀倒是一個人才,你可以與他多多交往,這個人有堅持但不迂腐,如果培養得當,將來說不定是你的助力。一個好漢三個幫,誰也不可能包打天下,這些年你要多學多看,逐漸建立一套自己的班子,我打算等你到十四五歲,派你到一個地方當一任縣令,再大一點,還要去邊關鍛煉一下,同時鍛煉你的班子。以前呀,都是把皇子關在這紫禁城裏,足不出戶又如何能管得好這個國家?你要記住,如果哪一天你手下的人,天天稱讚皇太子聖明,那麽這個人就一定有問題,肯定別有所圖!“

  說到這裏,朱厚煒加重了語氣”你要記住,這世上沒有誰會永遠正確,包括你爹也一樣,將來也許會犯錯誤。一個老百姓犯點錯誤沒啥,但如果是一個皇帝犯錯誤,那將是致命的!千萬不要相信有人說你永遠正確。如果你相信的話,那肯定是你已經走在了錯誤的道路上。孩子,我們處在幾千年來一個大變局,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戰戰兢兢,這個民族的未來,很可能你的一個錯誤,導致不可挽回的損失。切記,切記!”

  整整一上午,朱厚煒放下手頭的工作,把自己的一些經驗傳授給兒子,與此同時,其實他也是在反省自己,他現在身居高位,掌握著這個國家的命運,雖然他來自後世,也不敢保證自己不犯錯誤。在原來的時空,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國不也同樣也走過一段彎路,沒有人永遠正確,哪怕是穿越者也不敢拍著胸保證自己永遠正確。

  父親一番教誨,皇太子朱載康聽得認真,深感當皇帝不容易,該學的東西太多太多,他回味一番,感慨地說道”父親常說兩句話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聽取各方麵的意見,才能明辨是非;隻聽一方麵的話容易產生片麵性。《荀子·君道》“兼聽齊明,則天下歸之。”漢王符《潛夫論·明暗》“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資治通鑒·唐太宗貞觀二年》“上問魏征曰‘人主何為而明,何為而暗?’對曰‘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從古至今都是如此,兼聽則明,果然是至理名言啊!”

  朱厚煒欣慰的看著自己的大兒子運用典故,信手拈來,他的兒子比自己更融入這個時代,自己有些地方的確顯得格格不入。由此可見朱載康背後下了多少苦功。

  為了紀念今天的談話,朱厚煒特意揮毫寫了一幅橫幅贈與自己的兒子,希望他能在今後的學習中,保持清醒頭腦,謙虛謹慎。這四個字就是

  學務本根。

  意思是希望朱載康的學習過程中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的意思是君子專心致力於根本的事務,根本建立了,治國做人的原則就有了。這四個字源自春秋時期孔子與其弟子的言談《論語學而》“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

  這個字還內含二重哲理一是無本則無道、無製度、無體係。二是必須先立本,先把根本性的指導思想和原則確定下來,才可能建立起相應的執行規範、製度和體係。

  其實這也算是朱厚煒自勉的話,說心裏話,在這個封建時代,管理如此龐大的一個國家對他來說,的確有些力不從心。他也是摸著石頭過河,誰又敢保證自己不會犯錯?上帝來了都不行!

  見了這幅字,朱載康大喜,他恭恭敬敬地捧著字幅回到東宮,馬上讓人裱起來,掛在自己的書房正中,時時揣摩父親的深意。

  ……

  轉眼就到了三月底,這一天,大明四年一度的掄才大典春閨會試已畢,這一天會試已畢,鄭紀離了考場號房走上大街,真有大病初愈之感。強烈的陽光照著一個個麵色蒼白的舉子,好像整個街道都在搖搖晃晃,晃得人頭昏眼花。

  街上的人以猜測的目光,看著這群從考場上走出來的“天子門生”,打量著他們其中哪一位會成為大明帝國的擎天柱。老百姓的想法很單純,他們盼望著國泰民安。

  鄭紀跌跌撞撞回到瑞來客棧,已是未牌時分。鄭爽帶著夥計們在店門口迎接,見了他,忙上前打拱說道“恭喜二少爺,這一回可是要獨占鼇頭了,怎麽也不雇輛馬車,就這麽走著回來了?”

  一邊說一邊叫夥計們打熱水來,讓他洗臉洗腳。鄭紀勉強笑著,便依傍著櫃台坐下,說道“多謝吉言,悶了幾天,我想透透風,溜溜腿,就走著回來了。”正說著,林俊笑吟吟地從後頭出來,忙上前也見了禮。

  鄭紀笑道“你好快的腿腳,看這副樣子,文章做的可得意?”

  林俊皺了一下眉頭,說道“我的文筆本就平常,胡亂寫了篇策論,繳上去塞責罷了。”

  鄭紀笑道“嗬嗬,連著兩次科舉,咱們兄弟都沒得彩頭。今日策論,我這次倒是破罐兒破摔,哼哼,真給他來了一篇《論商品經濟和吏治》。”

  眾人聽他如此說,不禁呆了。鄭爽忙道“好我的二少爺,您怎麽盡捅馬蜂窩。那主考就是齊王的親信費宏!他是大力發展商品經濟的絕對擁簇者,您取功名,管他什麽吏治不吏治!”

  林俊也隻跌腳道“大哥過於耿介,怕是要吃虧的!”

  鄭紀卻是漫不經心一邊用溫毛巾擦臉,一邊說道“國家取賢才,便應允許立言不諱。怕什麽,我講的是事實,又沒詆毀朝廷!”

  鄭爽聽了心中暗暗叫苦,搖頭道“朝廷?現在齊王殿下就是朝廷!費閣老是正主考。這樣的策卷簾官也未必敢拿給齊王看呢!”

  鄭紀將兩腳泡在盆子裏,冷笑道“我倒想要他讀讀,這樣的官商勾結,無序的開發,逼得多少百姓上山為盜,入城做賊,算不算禍國殃民!”話愈說愈擰,鄭紀臉色又陰沉下來。

  說實在的,出場後他自己也頗有點忐忑不安。現在他也是死鴨子嘴巴硬。他原來打腹稿是寫揚州農民改田種桑養蠶之弊,想含沙射影地議一下商品經濟,誰知一破題引了一句《呂氏春秋》中的“上胡不法先王之法”,寫著寫著就轉到吏治清明上來了,結果一發而不可收拾。當下心裏挺得意,至於後果倒也沒多想。

  現在聽眾人七嘴八舌這麽一說,他也有點亂了方寸。發了一陣呆,無意中瞥見人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自己,這才回過神來,心中反而傲氣橫生。鄭紀自嘲地笑笑說“罷了,罷了!嗬嗬,此乃時也運也命也數也,該怎麽就怎麽,隨它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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