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金湜叩闕哭明廷
  正德六年的八月,紫禁城。

  雖已是初秋,天氣卻仍是十分酷熱。太陽火辣辣的,炙烤得北京滿城街道兩旁楊柳叢中蟬鳴吱吱。兵部堂院掩映在一片綠雲似的樹蔭之中,隔開了陽光的灼射,顯得涼幽幽、靜悄悄的,倒成了一個清淨涼爽的佳處。

  此刻,少傅、太子太傅,軍機處常務,兵部尚書、身兼左都禦史的武英殿大學士楊一清在值事房內,一邊悠然自在地呷著清茶,一邊漫不經心地瀏覽各個軍區送來的文函和報告。

  這一大堆文件跟以前這些公函大都還是各藩鎮離不開索糧、索餉的老套路不一樣,現在,這些公函主要以各大軍區的工作總結,訓練計劃,部隊換裝情況,彈藥補給存量等匯報和各類器材經費申請有關,工作量比過去增加了很多。

  正德新政延續了弘治十五年開始的軍事係統改革,十一年後的今天,大明的軍事體係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上至下,已經形成了完全不同於這個時代的體係。尤其是兵部已經具備了後世國防部職能。重新修訂的《大明律》專門規定新的兵部職能大明由內閣領導和管理國防建設事業,內閣之下設立兵部,大明國內外一切需要由朝廷負責的軍事工作,則經內閣作出相應決定,通過兵部或以兵部的名義組織實施。

  《大明律》還明文補充規定兵部在接受內閣領導的同時也接受軍機處的領導。需要兵部辦理的事宜,由兵部下轄的總參謀司、軍事情報司、總後勤司、總裝備司分別辦理,兵部和錦衣衛聯合成立單獨的軍事法庭,專門負責處理涉及軍隊的案件,同時配合軍法督查總隊管理各部隊糾察工作。

  正德元年,朱厚照登基幾個月後,一大批從登萊軍事學院畢業的優秀軍官從齊王麾下的軍隊中抽調出來,他們以武改文,頂替了原兵部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員,江登洲模式完完整整的搬到了兵部。同時,通過這些軍官,正德皇帝牢牢的掌控了整個兵部的運作。

  正德元年,原來的兵部尚書馬文升因為反對軍改,被正德下旨致仕,楊一清三邊總製的官職被正德皇帝取消,作為安撫老臣,他被提拔上來成為了新的兵部尚書,不過他到任以後才發現,自己是現在兵部中唯一一個沒有進過軍校,從科舉進入仕途的文官,兵部從上到下,即使是所署衙門的書吏,至少也是士官學校的畢業生,已經完完全全成了軍人的天下。

  大明立國以後,尤其是土木堡之變,武官的地位越來越被文官壓製。正統年後更是變本加厲,對外指揮作戰時,軍隊的統帥全部都是科舉出身的文官,武將隻有拚命的份。在朱厚煒看來,文官們積極推行的“以文禦武”管理模式,就是個笑話,弘治十五年,朱厚煒提出了”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做”的口號,不允許外行指揮內行的情況再次發生,他首先從自己的封地開始實施這一套理念。

  由於朱厚煒驚人的戰績,包括正德皇帝當太子時,平定了北方草原,又開辟了新疆,恢複了漢唐的華夏領地。赫赫戰功下,如今“以文禦武”這種話,再沒有哪個文官敢公開提出來,否則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去邊關當兵,正德皇帝公開宣布,誰覺得“以文禦武”好,他就請誰邊關最偏僻的哨所去當哨長,從那裏開始禦起吧。

  軍事改革完成後,可以說皇權得到了空前的加強,尤其是軍權,除了軍機處,任何部門的文官不得參與。這些年朝局的變化,讓期望大明皇帝垂拱而治的楊一清內心很是不安,他真的很恐懼,皇權如此大,正德皇帝皇帝會不會變成那個一掃的秦始皇,一言不合,就會再來一次”焚書坑儒”。坐在那裏,楊一清想想都不寒而栗。

  自從弘治十五年開始的軍隊改革後,十幾年來由北至南逐步推行下去,一直到正德四年才算是大功告成。大明所有的軍隊都重新經過了整編和裁汰,衛所軍隊不是被編入工程兵部隊擔任修路架橋的建設,就是改編成了建設兵團安置到蒙古和新疆,在大明北部西部邊疆組建了一個個大型的國營軍墾農場,這些兵團被稱作預備役農師,這些農師在發展生產的同時,還負責當地的戎守。

  保留下來的軍隊經過改編後,全部實現了火器化、職業化,無論是軍事作戰理念和作戰方式,現在的大明軍隊,已經是一隻不折不扣的現代化軍隊,水平相當於原時空十九世紀末歐洲強國的水平。軍事改革以後,大明帝國擁有總兵力共一百八十萬人的常備軍,全隊共劃分了十二個大軍區,三百多個軍分區進行管理。

  控製馬六甲海峽以後,朱厚煒獲得了豐厚的利潤,有了充足的資金,他就不遺餘力的發展海軍。從弘治十八年開始,朱厚煒開始對沿海各個水師進行整編,海軍的發展可以說是日新月異。截止到正德六年,大明海軍紙麵上的總兵力就超過二十多萬,五大艦隊共擁有各類大小艦船近萬艘,其中包括五隻海軍陸戰隊。

  實際上,這僅僅是紙麵上的數據。這還不包括作為預備役,海軍後勤部下轄的漁業總公司,如果把那些漁民也算進來,海軍在編人員最少也超過五十萬,用一句不客氣的話講,現在大明海軍任何一個艦隊拿到這個世界上,都是一股滅國的力量,根本不是這個時空任何一個國家能夠抗衡的。

  隨著軍隊的實力越來越強,表麵上看,兵部應該是加強了,攤子也大了很多,實際上,楊一清這個兵部尚書卻越來越成了一枚橡皮圖章,手上的實際權力越來越被削弱。兵部尚書要管的事情貌似很多,但很多不是他這個兵部尚書能夠完全作主的。要不是心中的那股執念,他早就想辭職不幹了。

  楊一清上麵有兩個婆婆管著,一個是內閣,還有一個就是那個讓他如芒在背的軍機處,前不久,他也進入了軍機處成為常務委員,越是了解其中的運作方式,楊一清就越害怕。

  無需諱言,現在兵部尚書的權利實際上已經被皇帝架空了,全國的武裝力量實際上牢牢的掌握在皇帝手裏。坐在書案後麵,楊一清喝著茶這麽想著,越想心裏越來越煩躁,伸手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文函拂到書案一邊去。

  這時,值房的門響了,外麵傳來他的秘書的報告聲。楊一清麵色一緊,他可不想讓人看到他的不滿,他很清楚,如果讓人察覺他的不滿,他肯定保不住現在的地位,馬上就會有人取代他。

  他急忙擱下手中還托著的茶盞,又打開一份文件,穩了穩心神,正襟危坐地對著門外喊了一聲“進來!”

  話音剛落,畢業於軍事學院的秘書李執一身筆挺的戎裝走了進來,先是“叭“的一個敬禮,然後報告說“報告楊尚書,皇上有旨,朝鮮國使臣金湜入宮稟報要事,涉及藩務事宜,急宣尚書大人速速進宮會商。”

  “哦,知道了!本官馬上過去。”

  實在不習慣這種舉手到額前的軍禮,楊一清揮了揮手答道。自始至終,他連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德性。秘書李執也不介意,又是一個軍禮,然後邁著現在規定的標準的軍人步伐退出了值房。

  說實話,楊一清一點也不喜歡這些來自登萊的軍官,首先是因為他們取代了那些科舉的文官,軍隊改革完成以後,在”軍隊專業化”的口號下。大明那些走科舉進入仕途的文官想要插手軍隊,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除非文官願意去軍事學院回爐改造,或者下部隊當一段時間的兵,然後進入教導隊,具備了一定的專業知識,才可能在兵部任職,否則想都不用想。其次,這些人隻忠誠於皇帝和國家,對於上級不合理的安排,會當麵跟你提出來,很多次讓他下不了台。

  迄今為止,軍政已經過去了七八年,還沒有任何一個科舉出身的文官願意放下架子,去當一名每天臭汗的武夫,這不得不說是種悲哀的事。為此,楊一清常常感慨不已,對那些科舉的進士們恨鐵不成鋼,儒生這樣不爭氣,靠耍嘴皮子,還敢叫囂以文禦武,簡直是不自量力。

  相處了這麽長的時間後,從內心講,楊一清很佩服這幫年輕人,這幫科班出身的軍官特別守紀律,還特別有朝氣,工作效率很高,專業知識紮實。他們沒有那些儒生的酸氣,更難得的是他們非常的廉潔,自從他們頂替了那些文官後,接管了軍費預算後,各軍區的開支可以說是梳理得清清楚楚,根本不可能給任何人有克扣軍資或貪汙軍餉的機會,新的財務管理製度和最新的複式記賬法最大程度的堵住了漏洞。

  大明的軍隊經過這些年的整頓後,一大批軍中的蛀蟲都上了軍事法庭,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軍隊風氣肅然一新。可以說,如果有人問,朝廷哪個部門最廉潔?不用問,楊一清心裏很清楚,那隻會是兵部。這也是讓楊一清不得不服氣的地方。

  胡思亂想中,楊一清穿戴整齊出了堂院,到了以前的轎房,現在所謂的車庫。坐上了專門為他配置的四輪馬車。專職的馬夫熟練地一揚鞭子,車前四匹高大的挽馬一個個運步如飛,向前一溜煙兒似的奔去了。

  ……

  建極殿後的雲台是一處三楹小殿,名曰紫光閣,與乾清宮僅隔著一道乾清門。平日裏有什麽要緊事,或出現了什麽緊急情況,皇上便在這裏接見大臣。

  還不到三十歲的正德皇帝朱厚照越發的顯得威嚴。此刻正肅然端坐在龍椅上。他雙手撐著禦案,蹙著兩道濃眉,英俊的臉龐上仿佛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陰雲,嘴唇也抿得緊緊的,此刻無人說話,屋子裏麵的氣氛有些壓抑。

  他那雙黑亮亮的大眼裏射出灼灼逼人的精芒來,隻是定定地投注在禦案上一份絹帛製成的奏稿上,那正是從朝鮮呈上來李懌親筆手書求援的奏折。而在他的對麵,兩側的杌子上分別坐著內閣首輔李東陽、焦芳、靳貴和楊廷和等人。

  再往下看,殿中鋪滿暗紅色波斯地毯的地板上,卻跪著一人,他一身官服和大明的官服有些差異,尤其是那帽子高高翹起,此人正是朝鮮使臣金湜。

  “李伴伴,怎麽回事?主官兵部的尚書楊一清怎麽還沒到?”朱厚照沉沉地說道。

  “皇上,請稍候片刻,老奴已經派人去傳旨了,他應該已經在趕往宮中的路上,”躬身站在紫光閣門口處的秉筆太監李榮急忙向裏邊恭聲應道,然後又補充道,“要不然,老奴這就再派人再去催一催……”

  話音未落,閣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走近,隻見楊一清的身影一閃而入,進得大殿,見到正德皇帝已經在禦座上,他趕緊搶上幾步拜倒在地,顧不得擦去滿額的汗珠,喘息著奏道“臣……臣接詔來遲,請陛下恕罪。”

  “愛卿免禮,賜坐!”

  正德皇帝微微點點頭說道。又揮了揮左手,讓旁邊的小太監替楊一清搬來了杌子。

  等楊一清坐定,朱厚照一語不發,用左手手指隔空點了一點禦案上那份朝鮮國王李懌的奏章。侍立一旁的李榮會意,趨步上前將它拿去交給楊一清。

  楊一清細細看罷,大吃一驚,愕然看了一眼堂下跪著的朝鮮使臣金湜,問道“金提學,這份奏折上麵說的是真的嗎?真有五萬多倭寇進犯朝鮮嗎?據本官所知,日本國內現在是軍閥混戰,怎麽可能有這麽多兵力攻打朝鮮。”

  金湜此刻抬起頭來,先看了一眼正德皇帝,朱厚照微微點點頭。金湜便說道“楊大人,這麽大的軍國大事,外臣其敢欺騙母國,這份奏折是我家大王親筆手書,外臣敢保證,上麵每一句話都句句屬實。

  根據倭人俘虜的招供,日本那個所謂的倭皇,五月份在京都奈良出麵主持了一次有二十多個日本大名參加的歃血盟誓,倭皇號召日本各大名停止內戰,一致對外,在拿下鄙國之前,任何人敢挑起內戰,天下共擊之。

  臣月初出發之前,五萬倭寇已經逼近漢城不到百裏的尚州,現在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也不知道大王所在漢城能不能守得住,吾王是否安全……我朝鮮國中如今生靈塗炭,倭寇到處燒殺搶掠……”

  說到這,金湜已經是泣不成聲,再也忍不住悲傷,就在這紫光閣,嚎啕大哭起來。金湜往前爬行幾步,對著龍椅上的正德皇帝連連磕頭,邊哭邊哽咽著說道

  “天朝皇上,外臣早就聽聞陛下神勇蓋世、恩及海外,我朝鮮與天朝一衣帶水,奉上國如父母,藩國君臣上下泣求上國盡快出兵,救我朝鮮百萬子民於水火之中,藩國君臣上下感激涕零,永世不忘天朝上國的大恩大德。”

  聽了他這番陳詞,楊一清心頭一跳,瞅了那使臣一眼,甚是驚訝這朝鮮使臣當真是精明圓滑得很,借著話頭立刻便拽到了保衛他們朝鮮國的角度上去了,而且這人很了解正德皇帝愛慕虛榮的弱點,用神勇蓋世、恩及海外來糊弄皇上,想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夠獲得大明朝廷無償的支援,真是精明過頭,打的好算盤!

  正德皇帝似是尚未覺察出這話中的陷阱,看著他伏在地下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樣,也不禁有些惻然。他揮了揮手,吩咐宦官蘇林將金湜扶了起來。還沒等金湜站穩,隻聽朱厚照緩緩說道

  “藩籬有難,大明作為宗主國,自然有責任提供保護。這樣吧,金卿且回朝鮮告訴你們大王我大明天朝雖不會坐視爾等遭到倭寇侵犯,但畢竟事發突然,大明猝然出兵,也需要時間籌備軍需物質,集結軍隊。回去告訴你們大王!在我軍抵達之前,你們還需要堅守一段時間。打鐵還需自身硬呀,這段時間就靠你們自己了。請轉告你們大王,你們放心,一個月之後,朕的大軍一定會抵達朝鮮。”

  “微臣謹記陛下聖訓。回到朝鮮之後,必定將陛下聖訓一字不漏地轉呈本國大王。”

  聽到正德皇帝答應出兵援助,也沒有提出任何的條件。金湜喜不自勝,連連點頭。

  “很好,李伴伴,讓人扶他下去休息吧……”

  朱厚照嘴角撇了撇,他覷見金湜剛才那一會又哭又鬧的折騰,已是累得聲嘶力竭,便不再讓他待在紫光閣裏苦撐,現在是自己人要開會的時候了,豈能讓他待在這裏,正德皇帝便吩咐李榮從閣外喚來幾個內侍把他扶了出去。

  聞聽金湜有些踉蹌的腳步聲漸漸走遠,朱厚照那剛毅沉著的表情一瞬間便變了,露出了一副輕鬆的表情。他抬眼看了看李東陽、焦芳、楊一青等人,聲音低沉了下來,慢慢說道

  “諸位愛卿,朕剛才那番話,是為了穩住他們朝鮮藩國君臣的心,你們可別當真啊。這空口白牙的,就想讓朕出兵救援,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說到這,朱厚照微微一笑,搖搖頭,繼續說道”不過,這朝鮮半島對我國的戰略意義很重要,是我國東麵的屏障,必須掌控在我們手中。朕今天召你們來,主要想討論一下我們今後的東亞戰略。應該采取什麽樣的策略,達成什麽樣的戰略目標。諸位愛卿要做到心中有數。做出決定之前,諸位先參加軍機處的軍情通報會,先聽聽軍機處參謀部提出的意見。尤其是兵部,製定作戰計劃時,必須遵循我大明的戰略需求。”

  聽到正德皇帝的話,楊一清心中大吃一驚這位青年天子當真是剛毅異常,做事有張有馳,遊刃有餘。卻不知他胸中究竟有何成熟方略?此刻,楊一清雖是心中驚疑不定,但這時在紫光閣內,當著正德皇帝的麵,也隻得俯下身去,隨著眾人應聲領旨。

  眾人隨在正德皇帝的車駕後麵,來到了設在豹房的軍機處。齊王設立軍機處,對外宣稱是協助皇帝處理軍務。軍機處設有軍機大臣,目前由李東陽擔任。正德皇帝從大學士、尚書、侍郎以及親貴中指定充任,如成國公朱輔、瑞安侯王源、大學士焦芳、戶部尚書梁儲、大學士楊廷和等,都是以親重大臣兼任軍機大臣。楊一清成為軍機處的一員後,還是第一次參與軍機處的討論。

  軍機處還設有軍機聯合秘書處,由內閣、翰林院、六部、理藩院等衙門官員中選充。所有這些人都是兼職,他們的升轉仍在原衙門進行。因此,軍機處設立之初,沒有專門的官員。軍機處沒有正式衙署,目前暫時設在豹房的一處四進的院子裏。有值班房,緊臨正德皇帝豹房寢宮,以便於軍機大臣被召見議事。無專官,無衙署,就使軍機處成為一種特殊的機構。

  召見時,正德皇帝指示各項事件應如何辦理,有時向軍機大臣詢問情況,聽取他們的意見,以作出裁決。軍機大臣根據旨意,草擬文書。上諭形成後,可以不經過內閣,由軍機處直接發給有關官員,減少了中間的環節,這也是文官們最有意見的地方。

  不過,當楊一清走進軍機處的作戰指揮室時,他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大廳的正中有一個巨大的沙盤,整個大明帝國以及周邊各國的地理地貌,站在這個沙盤前,就可以一覽無餘,做到心中有數。楊一清很快就在沙盤上看見了自己的家鄉——雲南安寧。

  他驚訝的發現,那座小縣城竟然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連繞過現成的無名小河都模仿得栩栩如生,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仔細看去,那沙盤上連小河有幾個彎道這樣的細節都關注到了,這些軍校生是花了多大的心血才做到的,楊一清想想就感到毛骨悚然。如今的大明軍隊對地方上的情況掌握竟然如此之深,任何地方出現問題,大明的軍隊可以以最快的速度介入,可以說最大程度的杜絕了內部的叛亂。

  圍繞著沙盤,是一排排座椅,正德皇帝的座位在最中間的位置,其他的座椅都圍在皇帝的後邊,等大家按照貼有自己名字的位置坐定以後,一位不到四十歲的中年軍官走到沙盤前麵,手裏拿著一根長長的教鞭,滿臉的書卷氣,雖然一身戎裝,但他依舊像書生多過軍人。

  他首先行了一個軍禮,然後自我介紹道“皇上好!諸位大人好!下官乃軍機處戰略研究室參謀顧問趙本學,兼任大明帝事學院戰略係係主任和教授,今天我為皇上和諸位朝廷重臣講述一下東亞地區的戰略態勢,為諸位製定國策提供戰略研究室的谘詢意見。”

  這位趙本學可不是一般人,可以說,他是朱厚煒的老部下了。趙本學原名趙世鬱,字本學,號虛舟,生於明成化十四年(公元1478年)。他是趙宋宗室後裔,即南宋初南下泉州的南外宗太祖趙匡胤係趙子先的直係子孫,在原時空,他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抗倭民族英雄俞大猷的老師。

  在原時空,明代軍事家趙本學是一位如同鬼穀子一樣的隱居之士,為不使孫武以來的兵學思想失傳,他選擇了鑽研軍事治學的道路,寫出了《韜鈴內列篇》七卷和《趙注孫子》《孫子書》三卷,頗受後人重視。

  後世的日本,明治維新後所有的軍事院校教材全部采用的是《趙注孫子》。這樣的人才朱厚煒豈容錯過。登萊開辦軍事學院時,朱厚煒派人親自把他以福建隱居地請了過來,聘請他出任大明第一所軍事院校的教育長,說起來他從事軍事教學這項工作已經十年了。

  走到沙盤前麵,趙本學拿起了教鞭,點了點沙盤上東亞的幾個位置,然後說道“今天我要介紹的內容,是我們戰略研究室最新的學術論文。題目是《東亞的軍事經濟一體化對大明帝國未來國防的重要意義》,首先我們看一看朝鮮半島的位置,半島的最南端……”

  中場休息的時候,楊一清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陷入了苦思,今天給他帶來的震撼實在太大了,他實在沒想到,管理一個國家竟然還有這種模式。軍國大事還可以當做一門學問來研究,大明竟然有了這樣的專門機構,處理國家大事還有這樣的方式。

  怪不得李東陽、焦芳、王鏊和梁儲這幾位閣老對於軍機處的設立,態度如此的曖昧,從來不明確表明自己的態度,原來他們已經體會到了這種好處。

  今天的所見所聞,除了震撼外,楊一清有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一刻,他信奉的理念瞬間崩塌了,他痛苦地意識到,他所信奉程朱理學那套純粹的儒家學問真的跟不上形勢了,如果再這樣下去,程朱理學肯定會被邊緣化。

  因為,這世界徹底改變了!

  ……

  正德六年七月二十三日,朝鮮尚州。

  城下,三萬多名戴笠裹甲的武士們整整齊齊地站在尚州城三裏外的沙場上,他們列成了大大小小數十個方陣,身披竹甲,舉著樹林般的火繩槍,身上纏著點燃了的火繩,神情凝肅地目視前方。

  凜冽的海風呼呼地從日本武士們的頭頂掃過,諸位大名那一張張圖案各異的家紋旗被刮得獵獵作響,在陰沉沉的天幕下猶如一隻隻巨大的蝙蝠張揚而怪異。

  看到士卒們飽滿的士氣和精良的軍械,武田信虎微微頷首,滿臉溢出了得意的笑容。這時,軍師荻原靠近過來,向武田信虎輕聲提醒道“家主,快到您登台發布攻擊命令的吉時了!”

  武田信虎微一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斂住了心神,表情顯得無比肅重,在無數道含意不一的目光注視之下,一步一步獨自向陣前矗立的指揮台上登去。終於,他站到了高高的雲梯之上,俯望著地麵沙場上黑壓壓一大片烏雲般集合的武士,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氣頓時從他胸中溢然而生!

  他定了定神,將自己的聲音提到了有生以來最響亮的程度,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

  “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武士們,今天我們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集合在一麵軍旗下,諸位勇士過去都是為了自己的家主而戰,為了日本那塊小小的地方,我們大和民族的精英們,自相殘殺,流的血已經夠多了。但是今天不同,為了日本國‘天下布武、總齊八荒’的宏圖大業,為了日本國千百年來代代相傳的偉大抱負,為了不負天照大神對我們日本君民的深寵厚愛,為了讓我們出類拔萃的日本子民獲得普天之下‘人上之人’的崇高地位。”

  說到這裏,他拔出腰間的太刀在空中虛砍了一下,吼道”我現在命令你們,抱著‘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決心,帶著天照大神的靈光佑護,向前麵城牆上的敵人發起最猛烈的攻擊,大和的勇士將所向披靡,橫掃朝鮮,為我們的子孫後代打下這三千裏江山。”

  高台下,荻原恰到時機地領著手下振臂高呼“拿下尚州,活捉守將!板載”的口號,一時急起千層浪,呼聲漸漸地向四周傳開,武士們神情激動,他們高舉火繩槍,一齊發出嗷嗷的怪叫

  “板載!板載!……”

  聽到下麵震耳欲聾的怪叫,城牆上的朝鮮士兵手裏握著嶄新的火繩槍,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日軍首先發起了炮擊,城牆上麵也用不多的火炮開始反擊,一時間,城上城下硝煙滾滾。十幾分鍾後炮管開始發紅,炮聲漸漸平息下來,城上城下都充斥著刺鼻的硝煙味。

  武田信虎上前一步,拔出指揮刀向前一指,他衝著城上發出一聲怒吼“大和的勇士們,隨我衝鋒!板載!”

  頓時,日軍的戰陣向前開始發動衝擊,數萬日軍像潮水一樣衝向尚州城牆,一時間,整個戰場上都是震耳欲聾的“板載!板載”的嚎叫聲,很快無數個雲梯搭上了城牆,像螞蟻一樣的日本武士蜂擁而上,風起雲湧,烈火燎原,銃炮聲,呐喊聲與慘叫聲交織著,血光與刀光輝映著

  朝鮮軍士在長官的督促下,在苦苦的抵抗。很多地方已經開始了慘烈的肉搏戰。頓時,空氣中布滿了血和硝煙的味道,整個世界在顫抖,槍炮轟鳴,山崩地裂。

  刹那間,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化為烏有。他們好像千刀萬剮一樣,透露,肢體崩裂著,軀幹支離破碎。在這被血光吞噬的時刻,已經分不清什麽是武器。血紅的手,鋒利的牙齒,迫不及待地將一張張臉孔撕碎。就在這千軍萬馬之中,已經衝城牆的姿三郎腦中早已失去了理性,失控似的去滿足自己殺戮的。在他看來,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覺就是能用自己的雙手抹殺一切的快感。

  尚州城是漢城外圍最後一道屏障,為了守住這裏,趙光祖派來了朝鮮最精銳的北方邊軍,這些曾經和女真人作戰的軍人,意誌力還算是比較頑強的。沒有前奏,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雙方一直打到了傍晚時分才分出勝負,這是一場慘烈的戰爭。

  雖然這支朝鮮精銳的北方邊軍打也很頑強,但是日軍更加的凶悍以及訓練有素,戰鬥經驗,根本不是朝鮮人可以比擬的。缺乏火器訓練的朝鮮軍隊明顯的在作戰中處於下風。尤其是雙方的火銃對射中,日本人明顯的更加的熟練,射擊頻率更高,也打得更準。

  慘重的傷亡終於讓朝鮮人崩潰了,一些被慘烈的戰事嚇破膽的人開始逃跑,緊接下來逃跑的朝鮮士兵越來越多,最後演變成了大潰逃,朝鮮軍隊打開了北邊的城門,開始奪路狂奔。就在城門打開的那一刻,已經宣告尚州已經易手,戰爭已經沒有了懸念,漢城也失去了最後的屏障。

  城牆上,精疲力盡的姿三郎拄著火繩槍艱難的站起來,他向著西邊遠遠望去,東門也打開了。日軍像潮水一樣衝進城內,大街小巷到處是火光和濃煙,伴隨著慘叫聲,哭喊聲,到處是紅豔豔的一片,此刻,姿三郎早已分不清是夕陽還是鮮血染紅了大地……

  消息傳到漢城,驚聞噩耗,李懌麵色漲得通紅,他雙手緊捏著王座兩側的扶手,勉力撐直了上身,哆哆嗦嗦地下令道“馬……馬上發詔給趙光祖,讓他率……率領舉國二十萬大軍,急赴尚州城,與倭寇決……決一死戰!”

  八月六日一大早,得知尚州失守,漢城危在旦夕的金緹顧不上禮儀,鞋子都沒穿好就朝紫禁城皇城跑去,等不及通報,他直接在皇極門外敲響了登聞鼓,然後坐在台階上嚎啕大哭……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