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皇親思利母子疏
  北方建築的風格和南方還是有所不同。和南方比起來,北方的建築比較大氣,京城達官貴人的府邸,大抵入門即是轎廳,出轎廳便是照壁,過照壁便是客堂。不過這位壽寧侯所居的府邸卻不是這樣,倒有幾分南方曲徑通幽的風格。

  一入轎廳,迎麵的照壁竟成了客堂的側牆,貼著左牆根,是一條長長的甬道,於此前行二十來丈遠,眼界豁然一寬,一座約略有五六畝地大小的花園展現在眼前。

  大門到甬道是東西向,這座花園卻是南北向,幾口大小不一的方塘裏荷花正盛,緩坡上鬆竹蒙翳;紅亭白塔,玉砌雕欄,滿耳俱是天籟,滿眼俱是錦繡。

  看到這一幕,周延平不禁在心中吐槽“哼哼,平常總聽人說大太監王振好書畫,居家品位極高,果然名不虛傳。隻可惜王振經營了幾十年,到頭來卻是一場空。讓一個不相幹的人接過來享受。”

  讓人意外的是,身穿輕綃蟒衣的壽寧侯張鶴齡已站在客堂門口候著了。他雖然從未見過周延平,但張江波總在他耳邊聒噪,如今也知道這人是南京地麵上的大富翁,加之昨日周延平先派人送來了豐厚的見麵禮,除了一張兩千銀元的銀票,還有一大堆江南的特產。

  張鶴齡這人最見不得錢,見周延平出手如此大方,也就有心結識。周延平哪裏知道壽寧侯這人對金主都比較客氣,隻要有人能夠給他帶來錢財,他就會禮賢下士,讓對方格外的舒坦。他將周延平引到客堂坐定,敘過茶後,往往不會馬上進入正題,照例,兩個人先是一番東拉西扯的寒暄。

  張鶴齡咳嗽一聲,找了一個話題問道“周員外,您是南京人吧?咱也沒去過南京。這南京比起北京來,在你看來,哪兒更繁華?”

  張鶴齡遺傳了他張家的好基因,長得一副好皮囊。他身材高大,眉清目秀十分俊朗,穿著蟒服,但作派到像是儒生,手裏拿著一把折扇,乍一看倒有幾分讀書人的模樣。

  隻不過相處時間久了,就會發現他身上那些不倫不類的地方,譬如張鶴齡時不時把折扇當做撓癢癢撓撓後背,讓人看著就覺得自己背上也很難受。這副德性像無賴子多過像書生。周延平又難受又有些想笑,但出於禮貌,到底還是忍住了,答道“當然是南京。”

  “哦?周員外竟如此肯定。”這答案讓張鶴齡有些詫異,不敢置信地問,“不會吧?這北京城畢竟在天子腳下,為何繁華反倒不如南京?”

  “回侯爺,這不奇怪。南京不單是六朝故都,咱明朝的根基也在那裏,如今天子雖然住在北京,但六部五府這些大衙門,北京有一套,南京也有一套。”

  “嗯,此言倒是不虛。”張鶴齡附和道,又轉了一個話題,“京師水土飲食大異南直,不知周員外在這邊吃住還習慣否。”

  “嗬嗬,還好,還好。”周延平拱手答道,“多謝侯爺關心,實不相瞞,在下的確吃不慣北方菜。不過這北京城也有不少江南人開的客棧,譬如棋盤街的蘇州會館就能吃到正宗的淮陽菜,其實吃方麵和南京也差不多。“

  “哦,蘇州會館,本侯倒是去品嚐過幾次。嗬嗬,我這人口味重,江南菜品味道還是清淡了點。“壽寧侯呷了口茶,繼續說道,”不過嘛,南京的十裏秦淮本侯倒是很向往呀!皇上明年去南京祭拜皇陵。本侯興許同行,到了南京,本侯還得麻煩周員外當個向導,遊一遊這天下聞名的十裏秦淮呀!本侯也開開眼界。”

  “哦,皇上明年要去南京,怎麽沒聽說過?”周延平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有些意外。

  “這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張鶴齡肯定的點點頭,又顯擺道,“不過,皇上下江南還沒有公開,就是這京城官員也沒幾個人知道,你也不要出去亂說。否則……”

  周延平趕緊答道“在下曉得輕重,一定守口如瓶。侯爺要是來南京,一定要通知在下,在下也好盡盡地主之誼。吃喝玩樂,南京倒有不少好去處。在下一定讓侯爺玩的盡心。”

  “那本侯就先謝過了。”說完,張鶴齡突然想起一事,笑著問,“哦,對了,說起南京的十裏秦淮,有件事本侯很奇怪,本侯以前在酒宴上常聽一些讀書人老是談論啥江南舊院如何如何?呸,這幫讀書人在大庭廣眾下公開談論伎館,真是斯文掃地。莫非這江南舊院與這泡子河伎館有啥不同麽?”

  周延平先是一愣,想明白了有些想笑,忍住笑解釋說“侯爺誤會了。那幫文人談的這舊院恐怕並非指伎館,而是一種伎樂。江南舊院又稱南曲,秦淮風月便以南曲名聞天下,妙舞清歌、詩書風流,往往讓人流連忘返。不過侯爺說的對,如今表演這江南舊院之地亦是銷金之窟,周邊所居人家,多有在河房幫閑,耳聞目染之下,盡好奢逸,偶有衣著非錦緞者,便為人所恥笑。”

  “哦,原來如此。”張鶴齡倒也不感到尷尬,他自嘲的笑了笑,讚同道“生活所迫呀。這便是笑貧不笑娼了。周員外,南直風月之地,是否都如南曲一般雅致?”

  周延平倒是實話實說,他搖搖頭。說“非也,洪武初,南京建十四樓,教坊司官妓盡數於此,後又陸續有建,合共二十餘樓,極一時之盛,現今所餘隻南曲、南市、珠市三處,南市乃粗鄙之妓所居,販夫走卒出入其中,不說也罷。珠市多是歪妓,雖是偶有豔色,景致卻差了許多,唯有南曲甲於四海,文人墨客趨之若鶩,在樂籍之官妓便可兩千上下,尚有那許多私妓和婢女,不可勝數。”

  “嗬嗬,這裏麵還有這麽多道道,這倒讓人耳目一新。周員外看樣子也是花叢高手,精於此道。聽周員外這麽一說,這南京還真是個好去處。難怪皇上念念不忘,去過一次,還想第二次。現在就連本侯也蠢蠢欲動,恨不得馬上就去江南啊。哈哈哈……”

  張鶴齡說罷,哈哈大笑。周延平也陪著笑了一陣。笑過之後,張鶴齡話鋒一轉,眯著眼問道“好了,咱們言歸正傳。周員外也是個家大業大的大忙人,時間寶貴,咱們就不繞彎子了。閣下費盡心機找本侯,不知所求何事啊?不過醜話說在前麵,太難的事,本侯爺不一定幫得上忙。”

  “嗬嗬,”周延平奉承道“侯爺是個爽利人,果然痛快!那在下就不藏著掖著了,這次過來,想請侯爺出手相助,求個官位。”

  “哦,你想當官。”張鶴齡一愣,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說道,“周員外家財巨萬,捐個官很簡單的事啊,何必找到本侯的門上。”

  “非也非也。”周延平趕緊解釋道,“侯爺誤會了,想要官位的並非在下,而是在下的大兄,南京工部侍郎周延皓。”

  “哦,”張鶴齡恍然大悟,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南京工部侍郎,令兄品秩倒是不低啊。隻不過南京的官多半是個閑差,看來令兄這是靜極思變呀!嗯,令兄的想法本侯可以理解。不知令兄想調往何處?北京嗎?”

  “揚州鹽道禦史。”周延平答道。

  “嗤,”張鶴齡倒吸一口涼氣,輕聲說道,“四品的鹽道禦史,令兄的胃口不小啊,品秩倒是差不多,隻不過,這位置可是多少人盯著的肥缺呀,太打眼了。難度有些大,本侯恐怕難以搞定,除非本侯的姐姐出麵,否則難以成事。”

  “五萬塊銀元,先付四成。”周延平輕輕吐出一句。

  ”噗”的一聲,張鶴齡剛剛喝進嘴裏茶水噴了出來,直接被嗆到咳嗽了半天才止住,好容易緩過勁來,壽寧侯盯著周延平的眼睛追問“五萬銀元,好大的手筆。周員外,這可開不得玩笑,此話當真?”

  “壽寧侯,在下絕無虛言。”周延平語氣很平靜。

  “好!有魄力。周員外,你這活本侯接了。”張鶴齡一拍案幾。

  “一言為定?”周延平問道。

  “這事包在本侯身上了,咱說話算數。”張鶴齡一拍胸脯。

  “好!痛快!”周延平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拍在案幾上,拱手說道,“侯爺,在下是個講究人,用人不疑。這是兩萬銀元的銀票,算是定金,事成之後,剩下的三萬銀元立馬奉上。”

  壽寧侯張鶴齡伸手拿起銀票仔細的查看了一下,看看沒有問題,點點頭舉起右掌,兩個人擊掌為誓,張鶴齡說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就放心吧,本侯指定幫你拿下揚州鹽道禦史。”

  “那就拜托侯爺了。時候不早了,在下告辭。”

  周延平起身告辭,壽寧侯張鶴齡破天荒親自起身送出門外。回到屋裏,他吩咐管家張江波“管家,讓人備車,老爺我要進宮。”

  “是,老爺。”

  很快,一輛馬車從壽寧侯府駛出,朝紫禁城行去。侯府門外的一條小巷裏,周延平正眺望著馬車行進的方向,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他揮揮手,一輛等候多時的馬車駛了過來,周延平登上馬車,吩咐車夫”快,跟上前麵那輛馬車。”

  車夫一揚鞭,遠遠的跟了上去。周延平一直看到張鶴齡的馬車進了皇宮大院,這才放心的離去,事情有了眉目,他的心情很是舒暢。他心裏麵嘀咕看樣子這壽寧侯挺靠譜的,收錢就辦事,這倒是名不虛傳。得提醒一下大哥,該籌措一下後麵的錢了。

  ……

  轉眼到了十月下旬,氣溫驟降。今年氣候有些反常,雖然再有兩天就是小雪節了,但往常這時候,雖然霜花愈重,早晚人們嘴裏哈出的都是白氣兒,但還不至於凍得伸不出手來。

  不過今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前兩天還是豔陽高照,風和日麗的。這兩天忽然從山海關那邊刮過來一陣急驟猛烈的北風,在田野上嗥叫著,像是一群群餓狼,凶殘地撲向了城裏。被它們推起的厚厚的鉛雲,轉眼間就把溫暖的老日頭遮了個嚴嚴實實。

  氣溫驟降,鬆軟的地麵變得比鐵還硬。昨日還嘈嘈雜雜轎輦相接的北京城,一下子變得黯淡而無生氣。與此同時,南城根外開發區的很多項目也隻能暫時停工,整個工程進度陡然慢了下來。這讓朱厚煒有些不爽。

  這天天剛亮,如同千軍萬馬呼嘯而過的北風漸漸弱了一些,但天空還是灰沉沉的布滿了陰霾。渾身冒著熱氣,穿著運動服的朱厚煒剛剛結束鍛煉,回到房間,就看見妻子和丫鬟柔兒打好了熱水,正笑盈盈的等著他。

  徐芊芊替他穿好衣服洗漱完畢。爾後朱厚煒啜了一壺牛奶,用了幾樣點心,突然想起一事,便問身邊的李蓮英“小李子,今年咱們進貢的貢船,準時到了嗎?”

  “到了。”李蓮英回答,“今兒一大早,王府葉總管就來稟報,說昨兒下午酉時,貢船就靠上了張家灣碼頭。”

  朱厚煒看看窗外,天上已有簌簌的碎雪飄下,又問“這鬼天氣,運河還沒封凍嗎?”

  李蓮英答“很難說,這北風再刮兩天,保不準河就會凍的。”

  “船上的那些貢品安置好了沒有?”朱厚煒又問。

  “請王爺放心,葉總管說,已連夜搬進了開發區,現存放在紡織廠的倉房內。”

  “都開箱查過沒有,尤其是那批骨瓷,有無破損?”

  “查過了,完好無損。”

  “好,”朱厚煒舒了一口氣,吩咐道,“你命人將貢品送進宮裏麵,讓葉總管將清單呈給皇上。對了,這個月銀行的報表也讓他帶上,讓皇上樂嗬樂嗬。”

  “是,王爺。”

  一出齊王府後院,來到馬房這邊準備乘車,便聽得又白又硬的雪子兒打得屋頂沙沙作響,地上也鋪了薄薄的一層。

  一名外院值役拿著笤帚走出來正說掃雪,看到齊王,正準備行禮,腳下沒留神,竟跐出一丈多遠,跌了個仰八叉。瞧他那齜牙咧嘴的樣子,朱厚煒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本打算乘馬車去工地上看一看,看到雪地上這麽滑,便改變了主意,想想還是騎馬去算了。正在這時,一個小太監匆匆來報“殿下,宮裏麵傳來消息,太後請您去一趟慈寧宮。”

  “哦,本王知道了。”

  朱厚煒答應了一聲,心中歎了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有的事情避是避不開的。猶豫了一下,朱厚煒還是坐上馬車,他讓人從庫房裏抬來兩個箱子,搬上馬車安置好。隨著車夫的一聲吆喝,馬車出了王府,出了小巷便拐上大道,朝著紫禁城駛去。

  此時的慈寧宮一片肅穆,空曠的院子裏,除了細密的雪霰敲打著光禿禿的槐樹枝,再也聽不到任何聲息,連平常喜歡在地上與瓦楞間覓食的簷雀兒,也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慈寧宮太監早就接到消息,提前將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打開,並挪開了一尺多高的門檻。

  齊王的馬車進了大門,直接停進了院庭,自從有了馬車後,宮裏麵的大門都做了改造,每張門都加了兩道車道,方便馬車出入。朱厚煒一下車,便在內侍的導引下直接走進了緊連著花廳的暖閣,張太後正在那裏等他。

  朱厚煒規規矩矩的行完禮,坐下剛要寒暄,李蓮英在暖閣外頭問道“殿下,奴才把箱子送到了。”

  “搬進來吧,就放在外頭廳堂裏。”朱厚煒吩咐。

  “什麽箱子?”張太後問。

  “哦,是今年孩兒孝敬給母後的貢物,請母後派人接收一下。”

  說話間,聽得院子裏吵吵嚷嚷,張太後起身撩開窗幔一看,隻見七八個太監正手忙腳亂將兩隻兩尺高紅木箱子抬進廳堂,便和朱厚煒踅步過去。

  兩隻箱子已在鋪了錦氈的磚地上放穩,李蓮英掏鑰匙打開箱子上的大銅鎖,把兩個箱子都打開,露出裏麵用黃紙和紅紙捆紮好的錢幣,一摞摞擺的整整齊齊。

  朱厚煒解釋道“母後,這裏麵是總共價值五萬元的銀幣和金幣,紅紙包的是銀元,黃紙包的是金幣。讓下人千萬不要弄錯了。”

  張太後拿起一捆紅紙包的銀元掰開,亮晶晶的銀幣頓時散落一地,張太後拿起一枚看,隻見上麵的人物頭像正是朱厚照,她笑著問道“煒兒,這錢幣越來越精致了,這便是新發行的正德通寶。”

  “是的,母後。”朱厚煒答道。

  “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張太後把朱厚煒上下審量一番,斟酌良久方鄭重言道,“隻是這些錢幣,還是不要放在慈寧宮裏。”

  朱厚煒一愣,問道“母後,這是為何?”

  張太後把手中的錢幣扔回箱子裏,說道“哀家在宮裏麵沒什麽花銷,平時也用不上,堆在庫房裏也不讓人省心。嗯,不如這樣,你把它存到皇家銀行吧,放在那裏還有點利息。“

  “原來是為這個。”朱厚煒暗暗噓了一口氣,連忙答應說,“孩兒遵命,待會兒我就讓小李子存入銀行,再把銀票送過來。母後放心,銀行存取很方便的。”

  張太後聽罷莞爾一笑,說道“你既如此說,為娘的就放心了。煒兒,你如果不忙,中午就在這陪為娘一起吃飯吧。”

  “這個……”朱厚煒有些猶豫,轉頭看了看窗子外邊,雪花兒越篩越密,遂答應道,“這種天氣,也做不了什麽事兒。母後,兒先陪你去暖閣裏頭再坐會兒。”

  “好,”張太後正在興頭兒上,笑吟吟應道,“咱娘倆嘮嘮嗑,為娘正有事兒找你呢。”

  兩人重回暖閣坐下,女婢沏了熱茶奉上。朱厚煒心不在焉抿了一口,問道“母後,您有什麽事兒要吩咐孩兒?”

  張太後臉上的笑意一直不曾退去,這會兒她靠在太師椅上,愜意地說“也不是什麽大事,哎,娘這些時一直為你兩個舅舅的事操心,腦袋都昏漲了。”

  朱厚煒索性裝糊塗,避重就輕的說道“吃喝不愁的,兩位舅舅能有什麽大事?除了俸銀,草原上每年還有那麽多收入,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母後不要過度勞累,太極拳還是要練習。至於舅舅要辦什麽事,盡讓他們家裏的奴才辦去,您就不要太操心了。”

  “嗬嗬,有些事,你那舅舅光靠奴才們辦不了。”

  “哦,什麽事奴才們辦不了?”

  “譬如說你舅舅想進軍機處的事。”張太後眼波一轉,忽然氣憤地說,“上個月我就跟照兒說了,現在倒好,再問他就推三阻四,咱實在不明白,照兒當皇帝才短短幾年時間,怎麽世道變得這麽快,為娘的話也不聽了。你父皇在的時候,也沒看出他這麽不孝順……”

  張太後絮絮叨叨數落了一大堆,朱厚煒知道母後的意思,就是要他批準兩位舅舅進軍機處,這事情肯定不能答應。軍機處將來是要取代內閣和內廷的,怎麽可以當做兒戲,把兩個草包招進來。

  心裏頭權衡了半天,這事情還真不能將就她,如果開了這個口子,肯定遺患無窮,於是朱厚煒開口說道“母後,這事不怨大哥。是孩兒不同意的。兩位舅舅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您最好打消這個念頭。孩兒不想將來親手宰了他們。您如果真希望他們過好,以後就別管他們的事了。”

  “你說什麽?”張太後身子一挺。

  朱厚煒毫不退讓,又把話重複了一遍,語氣非常的堅定。張太後怔怔地望著兒子,仿佛不認識似的,半晌才喃喃地問“煒兒,你怎麽這樣說話?”

  朱厚煒反正已橫了心,撕破臉今兒個也得把話說明白,便強著脖子說“母後,兩位舅舅是什麽德性,母後心裏很清楚。想要錢這不是問題,孩兒盡量滿足他們。但是想要權,再把手伸到朝廷裏來,起了不該有的心思,為了大明的江山,孩兒就容不得他們了。

  母後,請您轉告兩位舅舅,以後安分點。再敢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孩兒會親自上門斬了他們。父皇的死,他們兩個脫不開關係,大哥已經放他們一馬了,如果還敢得寸進尺。休怪孩兒翻臉無情。”

  朱厚煒故意把話說得平淡,但張太後從他眼中發現了過去從未見到過的騰騰殺氣,她心裏猛地一震,既有幾分驚恐又有幾分慍怒地問道“朱厚煒,你是個親王,按照祖製,也不可以參政議政。現在你可以總理軍機處,為何你的兩個舅舅就不行?連皇上也不敢在哀家麵前對他兩個舅舅喊打喊殺,你把自己當做什麽人,太上皇嗎?還是你打算取代皇帝?“

  “母後,按照洪武祖製,本王也可以參政議政。朝臣都不敢拿這事說話。另外,您不用挑撥我和大哥之間的關係,我們兄弟齊心,他知道我對皇位根本就沒有興趣。母後你心裏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孩兒不理解,一家人和和睦睦的不好嗎?為什麽在張家的事情上,你就像變了一個人,蠻不講理。難道這還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嗎?”

  “啊!”張太後本能地尖叫一聲,惡狠狠的盯著朱厚煒,一字一句的斥責道,”放肆!你怎敢猜忌自己的母親?你自己是什麽來路,難道心裏不清楚嗎?”

  “母後,”朱厚煒不慌不忙的說道,“孩兒是什麽來路很清楚,我是父皇的兒子,也是母後的兒子,這毋需質疑。孩兒的確有奇遇,這也眾所周知,這威脅不了我。母後,孩兒想不明白,我是你的親生兒子啊!為了兩個不爭氣的舅舅,您怎麽可以對親生兒子這樣冷酷無情,甚至故意抹黑。

  父皇是怎麽死的,您難道沒點數嗎?如果不是您身邊的晴兒,刺客哪裏能靠近父皇!晴兒是白蓮教的聖女,是誰送進宮來的?是我的兩位好舅舅。皇上沒宰掉他們,還讓他們恢複了爵位,已經很對得起他們了。你知道大哥為什麽不願意住在宮裏嗎?他是不想麵對您!您現在還要護著他們,這讓大哥和孩兒如何能接受?”

  張太後惱下臉來問“朱厚煒,你是不是聽了什麽風言風語,才會這樣胡說八道?”

  朱厚煒答“沒什麽風言風語,母後,孩兒並不想和您吵架。孩兒隻想提醒您,當今的皇帝是您的親生兒子。您不幫自己的兒子,反而幫自己的弟弟,處處給兒子添亂。這怎麽說得過去?”

  朱厚煒這是第一次用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氣同母親講話,張太後聽了很不受用,便橫了兒子一眼,沒好氣地說“張家是哀家的娘家,哀家照顧一下娘家,這有錯嗎?”

  “孩兒不敢苟同,”朱厚煒黑著臉,厲聲反駁道,“母後,您這不是在幫他們,而是在害他們。你也讀過不少史書,從古到今,外戚幹政,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張太後騰的一下站起來,幾乎忘情地嚷道“煒兒,你不要忘了,皇家無私,你是親王插手朝政,還擁有自己的私軍,你要是不造反,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母後,您說錯了!”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朱厚照黑著臉闖了進來,他一改平日在母後麵前唯唯諾諾的樣子,竟垮下臉來,惡狠狠地說“父皇臨終前告訴孩兒許多話,我都記憶模糊,但有一句話我永遠不會忘記。他說他剛剛見到太祖了,父皇告訴朕,作為皇帝,朕可以懷疑任何人,但父皇讓朕記住,永遠不要懷疑朕的二弟!因為,厚煒是太祖派給朕的保護神。”

  聽到這話,朱厚煒的眼圈有些發紅,他知道這是父皇臨死前在盡最大的努力保護自己,父愛如山,讓他如何不感動。

  張太後也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大兒子,仿佛不認識他一般,她嘴唇痛苦地翕動,卻吐不出一個字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噙著淚水坐下來,失神地說了一句

  “好好好,你們父子三人好狠心,什麽都瞞著哀家一個人。”

  ……

  進入十一月,氣溫驟然冷了下來。一大早,李東陽就來到值房,來不及休息,立刻就埋首在堆積如山的文劄案牘之中。劉瑾倒台後,皇帝開始治逆黨。因受牽連,焦芳已經致仕,王鏊因公調去了南京,楊一清去了遼東公幹,內閣中就隻剩下李東陽一人。

  泱泱大國,每日亟須處理的軍政要務該有多少,單是把須得內閣簽發的各種文件展讀一遍,當值就不消做得別事。李東陽雖辦事幹練,但畢竟隻有一雙眼睛一雙手,當有許多顧及不到之處。

  他自恨分身無術,感到選拔一位大臣入閣當他的助手,已是迫在眉睫,但選閣臣比選六部尚書更為重要,此事雖急,卻也不能倉促行事。次輔沒有選好之前,李東陽仍隻能事必躬親處理一應大小事體。

  劉瑾倒台後,很多官員紛紛落馬,也空出了很多官位,誰都知道,空缺出來的位置都是肥缺。尤其像兩淮鹽運使這第一等的肥缺,多少人都在找靠山鑽路子挖空心思想得到這把金交椅。

  李東陽以前提出京察整頓吏治,就是為了杜絕這類跑官要官的歪風邪氣。可惜的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肅清吏治任重道遠啊!京察進行了這麽多年,依然無法杜絕這種官場的頑疾,這讓李東陽非常的失望。

  據他所知,京城裏現在就充斥著挖空心思找門路的官員,每天有多少肮髒的交易在私底下進行。兩淮鹽運使開府揚州,是一個四品衙門,屬戶部管轄,因此這個官員的任免雖然由吏部行文,但戶部也有參與遴選之責。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李東陽今天打算快刀斬亂麻,先找吏部梁儲和戶部楊廷和來,討論一下補缺官員的人選,並以戶部名義移文呈報。李東陽剛把今天的邸報看到一半,書辦就來報告說梁儲和楊廷和已到,李東陽推開文牘,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暗自歎息了一聲,挪步來到了會客廳。

  梁儲和楊廷和已在客廳裏站著了。李東陽走進會客廳時,他倆人正盯著牆上懸掛的一幅書法立軸出神,隻見上麵隻有四個字——實事求是。李東陽走到他倆的身後,笑著說道“兩位大人,看出什麽蹊蹺來了?”

  梁儲和楊廷和一欠身算是見麵之禮,梁儲答道“上回咱來,這兒掛的是吳道子畫的一幅鍾馗,如今換上了齊王的字,我正在琢磨齊王寫的′實事求是`,很有寓意呀!”

  “沒錯,正是他齊王殿下的字。”李東陽笑道。

  “是真跡嗎?”梁儲問。

  “你看呢?”李東陽反問。

  梁儲又湊近把那立軸上的墨跡與印章認真看了一遍,以行家的口吻說道“墨跡很新鮮,紙也是登萊產的超白宣紙,齊王的功力進步很大呀,應該是真跡。賓之,你是從哪兒弄到的?這幾年,齊王的墨寶可不容易得到啊。”

  李東陽神秘的一笑,說“嗬嗬,不穀受邀,昨晚去了齊王府,聊了聊改革鹽政的事情。”

  “哦,齊王有何見解?”楊廷和問。

  李東陽將一本《鹽法》放在茶幾上笑道“這就是齊王殿下打算實施的新《鹽法》,大家都看看吧。看看是否行得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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