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風雲變化時將逼
  正德二年九月初三,頭天晚上,皇上朱厚照頒下聖旨,命百官到郊外真空寺班迎齊王歸朝。幾天前,詔遣司禮監太監孫彬代表皇帝前往天津,皇太後張氏也都派隨堂太監王玉前往天津迎接。

  由禮部、兵部和錦衣衛三大衙門派員組成的迎接的人馬,七八天前就去了天津衛城。皇上還特別授意戚景通,讓他管轄的禁兵龍騎兵千餘名前往天津,迎接各部落酋長,並且沿途蹕護。

  齊王得勝回朝,享受的待遇規格如此之高,簡直與帝王無異。文武百官雖覺不妥,但這一切都是來自正德皇帝的旨意,沒人不敢遵從。從天津到北京,不到三百裏的路程,上行下效,凡齊王經過之地,沿途大小官員們莫不全力以赴誠惶誠恐安排接送,生怕有所疏忽被好事者奏本上去,惹怒聖上吃罪不起。

  今日的郊迎儀式,首輔李東陽是主持,內閣次輔焦芳、三輔王鏊等朝廷重臣也悉數到齊。皇帝差來的內官是禦用監太監張永和司禮監太監張雄。此時日上三竿,真空寺外搭起了一排涼棚,文武百官都在涼棚下喝著涼茶,躲避越來越熾熱的陽光,其中一個最大的涼棚專門是為內閣和內廷大佬準備的,此刻,裏麵已經坐滿了各個大佬。

  除了大朝會,朝臣很少有機會人來的如此齊整,這也算是開了一個先例。據快馬來報,齊王的隊伍剛剛抵達張家灣,離這邊還有十幾裏,大家無事,便閑聊起來。

  張永如今主管禦馬監兵馬,他正好坐在李東陽身邊,想起一事便拱手請教“西涯先生,聽聞兵部曾提議今後各軍區實行對調,著邊軍赴京上值,京營赴邊上操,彼此皆有好處。萬歲爺對此很有興趣,卻沒有看到這份奏折,著咱家問問,不知李首輔可知此事。”

  李東陽對張永印象還不錯,雖然此人也名列“八虎”,但很少聽說他的惡行。便開口答道“張公公,兵部確有人曾有此提議。不過,不穀以為對調不可行,勞民傷財。所以沒有將奏折呈報皇上。”

  張永還未開口,旁邊的張雄一聽,語氣有些生硬質問“李首輔,萬歲爺問的事,你就這麽一句話搪塞他老人家嗎?”

  李東陽皺了皺眉,瞥了張雄一眼說“如果是皇上在問,當然不是這麽句話。不穀以為京營邊軍對調,有許多不便。至於皇上那裏,不穀另有疏本奏明。”

  最近內官得勢,張雄又是平時跋扈慣了的,碰了一個軟釘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便想發作。張永心細,趕緊出來打圓場,又問道“嗬嗬,閑來無事,咱家請西涯先生指點一二,可好?”

  李東陽也不願意咄咄逼人,點點頭說道“京營邊軍對調,是無事而動,沿途開銷就不是個小數目。此其一。其二,京營在京,雖有操練,卻不習戰陣,到了邊地,又不悉當地民情,遇有邊事,難得必勝。說起來,京營和邊軍雖然都是國家精銳,張公公也知道,實際是兩碼事,京營很久沒有實際作戰經驗了,若有敗績,於國威有大礙,於士氣有大損。”

  “京營不習戰陣,也是無奈之事。”張永有些無奈,幹笑一聲說,“嗬嗬,京師不同於邊地,無法擺出大陣勢操演。”

  李東陽沒有理會,繼續說“還有一個問題,京營軍紀太壞,京軍出外,每到一地,倚恃強勢,占住房屋,索要錢物酒食,強買貨物,奸汙婦女。將官護短而不肯禁,邊臣奉旨而不敢言。”說到這裏,李東陽轉過頭問張永“張太監,你是督統過京營的,不穀說的劣跡不是無中生有吧?”

  張永有些尷尬,京營雖然經過幾次整頓,但裏麵還是充斥著勳貴子弟,這些人囂張跋扈慣了,到了地方上確實就是這副德性,所過之處,老百姓苦不堪言。

  李東陽說完京軍,又數說邊軍“當然,京營軍紀不好,其實邊軍也有同樣的問題,雖然說,今上當太子時,親自整肅過幾次邊軍,軍紀比成化年好了不少。但這些年,因為戰績顯赫,又有些故態萌生,邊軍在內時,狎恩恃愛,傲睨軍民,蔑視沿途官府,小則怠玩,大則違法,治之則彼或不能堪,縱之則彼愈發驕橫。”說完問提督軍務的陸完,“全卿先生,不穀所言可是事實?”

  陸完尷尬的笑了笑,邊軍的紀律不好,眾所周知。他作為提督軍務的大臣,所負責任不可推卸。盡管如此,他還是嘀咕一句“軍紀不整肅,也不隻是邊軍。”

  李東陽回敬道“不錯。違紀者不隻是邊軍,但以邊軍最甚。如果說大明還有紀律嚴明的軍隊,除了皇上潛邸時的東宮六率勉強可以算上,如今就隻有齊王麾下的三衛才真正是紀律嚴明,作風頑強,戰無不勝的第一強軍。哪怕是現在的禁軍也墮落了許多,早已不是當年那支東宮六率了。戚景通出自齊王門下,真是給齊王丟臉。”

  張雄有心找茬,不滿地插話道“李首輔,咱家不太讚成這一點。您這樣說京營和邊軍,未免太過武斷。難道咱大明除了齊王麾下的軍隊能打仗,其他的各支軍隊都是廢物不成?“”

  李東陽立刻反駁“張太監,你何必斷章取義呢?不穀有這樣說嗎?不穀並非說其他的軍隊不能打仗,這些年隨著軍費增加,武器更新,不說別的地方,至少各邊軍的戰力就是成倍的增長。不穀說的是軍紀,我舉個例子,今年上半年,河北、河南、山東等十幾個地方都出現了洪澇災害。

  縱觀天下,唯一一支參加救災的軍隊,把農民損失降到最低的,隻有登萊二衛。災後,這兩衛的軍隊悄無聲息的回歸軍營,真正做到不擾民。張公公,齊王麾下軍隊,號稱不拿百姓一針一線。試問,如今這天下軍隊有哪一隻可以做到這點?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眾人默然,齊王麾下軍隊幫助老百姓救災這件事傳來時,引起的震動可想而知。從古至今,還沒有聽說有哪支軍隊像齊王麾下三衛一樣,不惜代價幫助當地百姓救災的故事來。這絕對是件刷新三觀的事情,引起的轟動可想而知。

  李東陽繼續說道“其四,京營邊軍互調,最大的困難就是遠離鄉井,拋棄骨肉。若說地域,則或風氣寒暖之不同,若說用度,則或盤費供給之不相續。應寧先生,你如今總製西北軍務,士卒調動的甘苦,閣下一定感同身受。”

  “不錯,”坐在涼亭一角的分管兵事的四輔楊一清點頭答道,“西涯公,實不相瞞,地域不同,氣候各異,大軍調動起來,錢糧衣物很難籌措齊備。”

  “又豈止衣物錢糧,京邊對調,除了衣物之外,出發前還要開拔賞給,這並不是戰時,卻要靡費本就不寬裕的軍費預算,戶部就難以維持。誌同兄,不穀說的這點可是屬實。”李東陽問。

  新任的戶部尚書孫交露出一個苦笑,沒有吱聲。大家心知肚明,反正每次大軍一動,就要向他要錢要糧。雖然說籌錢籌糧是他的本分,但是他掌天下戶部,用錢的地方可不要太多。

  兵部侍郎何鑒感歎道“西涯公,下官不明白,為什麽這些問題,在登萊就不是問題了呢?下官聽說這次平定奴爾幹,齊王麾下三衛輪番參戰,說是以打代練,在實戰中錘煉部隊。整整一年多,各部隊調動頻繁,去的還是苦寒之地,卻從未有過這種煩惱。由此可見,齊王治軍,如臂使指,遊刃有餘。齊王殿下今年才十八歲啊!治軍治政水平如此之高,這份本事真是難以置信。”

  這話一出,眾人麵麵相覷,是啊!這位齊王簡直就是個妖孽。沉默中,隻聽見張永悠悠的來了一句“齊王還會掙錢!”

  眾人更加無語。正在這時,鴻臚寺侍卿孫文廣像踩了風火輪似的跑進來,忙不迭喊道“首輔大人,快,來了!”

  “來了,在哪?”

  李東陽精神一振,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提官袍咚咚咚走出涼棚,所有人也呼啦啦跟著他出了涼棚,朝遠處張望。

  孫文廣跟在李東陽屁股後頭,一邊顛著碎步一邊氣喘籲籲回道“首輔,大約隻有二三裏地了,喏,您看,前頭的儀仗旌旗,明晃晃的都看得見。”

  說話時,眾人紛紛湧上官道。李東陽手搭涼棚瞭望,隻見東南方向的官道上,馬蹄踏踏彩旗飄飄,冠蓋如雲車駕如簇。這支隊伍差不多有一千好幾百人,擺成長蛇陣,迤迤邐邐朝這邊走來。

  李東陽立刻吩咐道“好了,齊王抵京,諸位記住次序,在官道兩側恭迎齊王得勝還朝,千萬不可亂了章法,明白了?”

  “下官等明白了。”眾官員亢聲回答。

  真空寺外十裏亭官道上早已鋪好了紅氈,官員們在禮部官覽的安排下,都各就各位,排成兩排站定。這時,齊王的導行隊伍斧鉞儀仗令旗牌扇已逼近十裏亭,兩側教坊司的鼓樂手開始奏樂,頓時鍾呂高鳴喧聲震耳。

  打頭的卻是六匹高頭大馬拉著一輛前所未見的馬車,先不說馬車款式新奇,那六匹馬就奪人眼球。這些馬高大得離譜,簡直像頭大象,在場的文武百官看著這些高大得不像話的巨馬瞠目結舌。這也怪不得他們沒見識,這些馬都是來自英格蘭的夏爾馬。

  夏爾馬(shirehorse)是世界上知名的挽用馬,也是世界上體型最大的馬種之一。在原來的時空,是英國早期農業、工業、交通、運輸的重要工具,這種馬極限可以拉動五噸的重物,早期總是用來拉動炮車。夏爾馬的成年馬平均肩高一米九,身高可以達到兩米三四,體重將近一噸。

  葡萄牙人為了搞好與齊王的關係,維持他們在遠東的利益,獨霸這條商路,可算是費盡心機。他們不知從哪裏打聽到齊王喜歡馬,尤其是高大的駿馬。便想盡辦法從英格蘭購買了二十匹夏爾馬贈予齊王,拉近雙方的關係。

  這一舉動果然很有效,朱厚煒見到夏爾馬後非常高興,不僅回贈使者滿滿兩船絲綢和瓷器,還大幅度增加了葡萄牙人商船的名額,第二年的絲綢瓷器配額也翻了一番。葡萄牙使者簡直都快樂瘋了。

  再看那馬車,就更有特色了!這些馬車完全吸收了後世歐式馬車的種種優點,方便轉向的鋼鐵車軛,減震彈簧座椅,以及玻璃和百葉窗,再配上漂亮的流蘇花邊,玫瑰垂飾以及鍍金雕花等等,總之,看起來是無比的高大上,簡直是賞心悅目的藝術品。

  這位齊王手筆真大!這樣的漂亮馬車出現在官道上還不是一輛,而是整整一長溜!可以想象,所引起轟動是何等巨大。即使是後麵那些拉馬車的馬隻是普通的蒙古馬,也著實讓人震撼。

  離十裏亭還有三十多步遠,馬車就主動停了下來。出於禮貌,也不想讓人感覺自己驕橫,朱厚煒吩咐停車,他打開車門,踩著踏板走了下來,遠遠的就揖手一禮,對著領頭的李東陽客氣道“有勞首輔大人和眾位大人相迎,本王心中惶恐,實不敢當。”

  齊王溫潤謙和,讓所有人頓生好感。眾人齊齊看向這位名滿天下的賢王朱厚煒,兩年不見,變化委實很大,如今朱厚煒已經年滿十八,身體發育成熟,不像當年那麽單薄,多年的征戰,讓他顯得比實際年齡更加成熟。

  李東陽心中百感交集,他也曾是個帥哥,現在在齊王麵前,頓時有一種廉頗老矣的感覺。

  隻見朱厚煒身材修長,足有九尺多高。生的又麵目俊朗,仿佛在世的呂布。他黑亮垂直的發,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輪廓,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溫潤如玉,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睥睨天地的強勢。

  李東陽心中暗暗點了個讚。這位爺果然比宮中那位,更顯王者的霸氣。心中這樣想,動作卻不敢怠慢。趕緊深施一禮,說道“臣等奉皇上聖諭,郊迎齊王殿下凱旋歸來,本官代表文物百官為齊王賀,為大明賀,為天下百姓賀!”

  “臣弟叩謝皇上隆恩,實不敢當此美譽,此乃皇上洪福齊天,三軍用命,臣弟不敢居功。臣弟為皇上賀!榮耀屬於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軍同呼“榮耀屬於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軍的歡呼聲連成一片,聲振雲霄。此時鼓樂大起,三百伶人扯著嗓子唱到“王將班師,大功告成,止戈止武,歸我田園,壯士卸甲,天下安寧!”

  歌聲中,轟轟烈烈的郊迎儀式正式開始,朝廷的禮儀冗長又繁瑣,朱厚煒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完成一項項禮儀。這一趟下來,把他弄得頭暈腦脹。臨近午時,他才正式走入了紫禁城。

  即將再一次走進這個從小生活過的地方,朱厚煒心情複雜無比。時過境遷,這裏早已經物是人非。不知道待會兄弟再次相見,兄皇弟臣,那份感情還在不在?

  郊迎禮儀結束後,因為隊伍中隨行的還有一百八十多位部落首領,按照朝廷禮儀,將舉行正式的覲見儀式。

  覲見的地址定在了金台。皇上朱厚照在皇極門金台禦幄中升座,京師中凡四品以上官員待鳴鞭後,分文東武西魚貫入門行叩頭禮,然後登階循廊分班侍立。

  至於等待召見的各部首領,以及那些級別較低的官員,則隻能候於午門之外,在鴻臚寺官員的導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禮,然後北向拱立靜候旨意。

  隻聽得三通鼓響,午門立時洞開。禁軍旗校早已手執戈矛先行護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耀眼自是不容逼視。鼓聲剛停,兩匹披紅掛綠的朝象被禦馬監的內侍牽出午門,在門洞兩邊站好,各把長鼻伸出挽搭成橋。

  此時禦鍾響起,夠級別的顯官大僚肅衣列隊從象鼻橋下進了午門,這樣宏大的場麵,恢弘的氣勢,讓那些來自苦寒之地的部落酋長們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敬畏。禮部鴻臚寺官員清點覲見部落酋長人數之後,手持黃冊名簿報了進去。

  不一會兒,傳旨太監便來到皇極門外的台階上,尖著嗓子喊道

  “皇上有旨——召齊王、內閣、五府、六部眾皆至——”

  朱厚煒率先出班,走上登殿的台階,隻見禦幄正中,朱厚照正滿麵春風地看著他,朱厚煒朝禦幄走去,兩年未曾相見,心中不可能我感到激動。皇帝如今蓄了胡子,比以前少了一分輕挑,多了幾分莊嚴。禦椅背後,護衛丹陛的錦衣力士撐著五把巨大金傘,以及四柄大團扇紋絲不動,襯托得朱厚照更顯得英明神武。

  朱厚煒在丹陛之下站定,按照大朝會的禮儀,一絲不苟的三拜九叩,禮畢,大聲說道“臣弟齊王厚煒,叩見皇帝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隻見正德皇帝虛扶一下,溫言說道“齊王免禮,征戰辛苦。給齊王賜坐!”

  “謝皇上!”

  朱厚煒立刻拜謝。待他在丹陛左側綿凳上坐定,正德皇帝的手一揮,殿門前叭、叭、叭三聲清脆的鞭響,接著傳來一聲高亢的喊聲“聖——旨——到——”

  傳旨太監的嗓子經過專門訓練,這三個字似吼非吼,卻悠揚婉轉傳到午門之外。

  刹那間,從午門外廣場到皇極門前禦道兩側以及金台禦幄兩廂簷柱間,近千名文武官員嘩啦啦一齊跪下,午門外剛才還是一片嘰嘰喳喳竊竊私語的場麵,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陽光恰好也在此時從雲層中鑽了出來,皇極門門樓上覆蓋的琉璃瓦,反射出一片耀眼光芒。跪著的眾位官員和覲見的各部落首領頭也不敢抬,隻聽得一陣篤、篤、篤的腳步聲走上了金台前的丹墀,接著聽到有人大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嚐不以敬天法祖為首務。敬天法祖之實在柔遠能邇、休養蒼生,共四海之利為利、一天下之心為心,保邦於未危、致治於未亂,夙夜孜孜,寤寐不遑,為久遠之國計,庶乎近之。

  朕自禦極以來,雖不敢自謂能移風易俗、家給人足,上擬三代明聖之主,而欲致海宇升平,人民樂業,孜孜汲汲、小心敬慎,夙夜不遑,未嚐少懈。

  若帝王仔肩甚重,無可旁諉,豈臣下所可以比擬?臣下可仕則仕,可止則止,年老致政而歸,抱子弄孫,猶得優遊自適。

  為君者勤劬一生了無休息之日,如舜雖稱無為而治,然身歿於蒼梧,禹乘四載,胼手胝足,終於會稽,此皆勤勞政事、巡行周曆,不遑寧處,豈可謂之崇尚無為、清靜自持乎。

  賴天地宗社之默佑,今齊王厚煒平定北蠻,去華夏一大患,功在當世,利在千秋。厚煒者,乃孝宗皇帝嫡次子,朕之骨肉同胞,英果智慧,才智博學,無出其右。

  朕經深思熟慮,任命齊王為軍機總理大臣,內閣之外,設內設置軍機房,選內閣中謹密者入值繕寫,以為處理緊急軍務之用,輔佐朕處理政務……”

  聽到這裏,齊王朱厚煒腦子轟的一下,一片空白。尼瑪,朱厚照唱的是哪一出,俺是不是走錯門了!咋出現了一個軍機處呢?拜托!這是大明,不是大清。皇帝哥哥呀!你是正德,不是雍正啊!俺是不是拿錯劇本了?

  下麵的文物百官也是一片嘩然,好嘛!這位萬歲爺想一出是一出,搞出一個不倫不類的軍機處出來,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頭腦稍微活泛一點的,如李東陽之流,立刻洞悉了皇帝的用意。皇帝這樣做,目的明確。擺明了是要分內閣權利,搞出個勳貴和文官共同執掌的權力機關出來。如果不站在文官的角度看,這手段的確是無比的高明。

  朱厚煒暗自心驚,他很快體會到正德皇帝的真實用意。還真是不敢小覷這位大哥的政治智慧啊!正德皇帝看上去渾不吝,其實是裝傻充愣,他借著這次大勝,賞賜前果斷出手,新設軍機處,借此壓製文官集團。從這可以看出,他打算扭轉自土木堡之變以來,文官一家獨大的不利局麵,加強皇權。

  公元1449年,史稱土木堡之變。引起連鎖效應,直接導致明朝國力逐漸衰弱。在後世,正史如此記載,瓦刺部落不服大明,在邊境不斷製造摩擦。

  明英宗朱祁鎮在太監王振的慫恿下不顧群臣反對禦駕親征,由於太監專權,不懂軍事,指揮混亂,導致明朝二十二萬大軍被六萬瓦刺軍圍殲,皇帝也被俘虜。

  這一仗,永樂大帝留下來的家底被敗個精光。要不是後來於謙力排眾議不遷都,力挽狂瀾贏得北京保衛戰的勝利,把瓦刺趕回老家。明朝也許真的會變成北明南明。更要命的是,這一戰讓大明朝的武將集團損失殆盡。

  跟隨永樂大帝南征北戰,從血雨腥風裏磨礪出來的一批貴勳,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西寧侯宋瑛,武進伯朱冕,平鄉伯陳懷,駙馬都尉井源,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等全部戰死沙場。

  土木堡之變最大的得益者是誰?瓦刺?非也。而是明朝的文官集團。此戰武將集團被一掃而空,朝廷從此文武失衡,武將再也抬不起頭,文官一家獨大,後世的李如鬆,戚繼光等戰功再怎麽輝煌,都不具有朝堂話語權。

  後世有人就曾懷疑土木堡之變是文官集團利用瓦刺發動的一場政變!目的是徹底摧毀牽製自己的武將功勳。一個“變”字盡說其中奧妙。從而得出幾點疑問?

  其實這很有道理,也經得起推敲。譬如說明英宗為何倉促出兵?也許邊境門戶大開,發生不得不起兵的緊急戰況。

  還有就是,行軍路線為何一改再改?也許有人泄漏軍機導致行軍中途不斷被敵人騷襲。

  更加奇葩的是,禦駕親征,糧草為何供應不足?也許後方根本沒有調配糧草。

  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還有,土木堡周邊有明朝軍事重鎮,為何陷入絕境的明軍得不到救援?也許援兵壓根就按兵不動。

  綜如上述種種疑問,朱厚煒來到這個時代後,特意查找了相關的資料和當時的記錄。

  疑點實在太多,這不得不讓人產生懷疑。記得有一回,兄弟倆一起出海的時候,朱厚煒曾經提出過這些疑問,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沒想到這位正德皇帝,不動聲色的記在了心裏。現在他的反擊就來了,而且是如此的淩厲!

  或許有人說這一切都是猜測。一切都是也許,撲朔迷離的迷霧之中隻看到零星的碎片根本拚湊不起完整,這些碎片告訴人們英宗如何糊塗,王振如何混賬,他們自然要為失敗承擔責任。但是朱厚煒他所看到更多的是真相不重要,結果才重要!結果是文官集團製霸大明朝堂。

  在原時空的曆史上,明朝文官集團的弊端從土木堡之變後就開始顯現,這群頭戴烏紗帽,身穿盤補服的官吏儀表堂堂,風度翩翩。飽讀詩書,帶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進入廟堂盡心盡責,忠於國家。但真的能這樣嗎?

  來自後世的朱厚煒很清楚這種權力失衡帶來的弊端。也許弘治皇帝也知道,可他無力回天,也沒有那個魄力和智慧。正德皇帝呢?他肯定也明白這個道理,隻不過在原來的時空,他首先利用的是劉瑾打壓文官集團,結果劉瑾栽了。後來又利用武將,結果錢寧、江彬不爭氣,也栽了!正德皇帝也莫名其妙的三十一歲就掛了。整件事怎麽看,怎麽都透著蹊蹺。

  朱厚煒對這段曆史還是很熟悉的,他是一個陰謀論者,來到這個時空以後,他對文官有所防備,無論他後世的名聲多好,他也不敢輕信。後世有位教授易中天講過

  “自隋唐而宋元,經過七百多年探索,文官製度已經完善,官僚政治已經成熟”。

  “自隋唐而宋元,經過七百多年探索,文官製度已經完善,官僚政治已經成熟”。

  從某種意義講,這樣的完善和成熟靠的就是這幫文官的功勞,宋朝是文官的一個巔峰,可以說,縱觀大宋,與士大夫共天下,的確不是一句空話。

  大明從開國起,朱元璋,朱棣這對父子用重典治國把文臣收拾的服服帖帖,手段凶狠世所罕見,嚴刑峻法花樣百出。

  砍腦袋都算是輕的。其他諸如車裂,淩遲,閹割,抽腸,挖膝蓋,澆開水,剝皮實草,極刑都被演繹成了死亡藝術。

  俗話說,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明朝後期的文臣就站在了老朱家的對立麵,既懼怕皇權,又憎恨皇權。大臣不喜歡皇帝,皇帝也不喜歡大臣。

  縱觀大明的曆史,皇帝和文官是離心離德的。文官拚死命篡取權力,權力就是最大的安全感。一朝當權,可以在製度上打造更加鞏固自己集團的體製。最終有依據向皇權叫板,他們也不怕有什麽樣的結果。

  看看明朝的曆史吧,你可以深切感受到文官的瘋狂。明初一過不再用重典,大不了被挺仗,熬不過被打死,就博取了直官,諫官的美名,熬過沒打死,那是名震天下,受百姓敬仰。

  被下大獄,那也一人做事一人當,明朝傳統,文官犯罪往往不牽連家屬。運氣好的如海瑞海青天,都被打入死牢了還有活著出來的機會。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六品官都能夠流芳千古。

  但是明朝文官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海瑞那樣清正廉明。更多的文官是在壞規矩壞秩序壞大事。像是一種報複,報複老朱剝皮實草的行為,報複小朱誅人十族的行為。在原時空,正德以後,皇權被壓製到都有虛君思想,差點就是君主立憲,嘉靖二十年不上朝,萬曆三十年不上朝,皇帝罷工國家機器照樣轉。明中後期言論越來越自由,社會越來越開放,文官也就越來越愛內鬥罵人,最後演變成了黨爭。

  實事求是的講,明亡於黨爭,流寇。而黨爭是明朝文臣的大手筆,流寇主要還是黨爭的惡果。無論黨爭還是流寇,明朝文官集團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怪不得崇禎自殺殉國時說過一句著名的話

  朕非亡國之君,爾等皆是亡國之臣。

  朕非亡國之君,爾等皆是亡國之臣。

  接到這樣的任命,朱厚煒直冒虛汗,說實話他心裏根本沒有底。這位大哥是把他往坑裏扔啊!

  也難怪朱厚煒害怕,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更不要說,其實明朝文官的戰鬥力並不弱,別以為他們隻會耍嘴炮,他們是能動口不動手,但真的要是動起手來,連沙場嘶殺職業的武官都要忌他們這群書生三分。

  土木堡之變後,發生了一件恒古未聞的朝堂鬥毆事件-武門血案,一群文官當著明代宗朱祁鈺的麵,在朝堂上和錦衣衛鬥毆,竟然把錦衣衛都指揮使給活活打死。

  給事中王竑指責錦衣衛首領馬順是奸黨,雙方廝打,引發群毆,錦衣衛這邊被打死了三個高官。當時於謙勸架,官服都被撕破。鬥毆血濺朝堂的事情,估計隻有明朝這些官員能幹的出來。

  在原來的時空,正德皇帝駕崩後,因無嗣子,所以大臣們從旁支選擇王子繼承,兄終弟及的繼位方式卻引發了一件我的爹我不能叫爹的奇葩事件,原時空的曆史上叫大禮儀之爭。

  一群文臣要新繼位的嘉靖皇帝認朱厚照為親哥,認朱厚照爹為親爹,原因是嘉靖的皇位從他們那兒繼承下來的,實際情況朱厚照是嘉靖的堂哥,朱厚照的爹是嘉靖的伯伯。認爹認哥都好說,過分的是要嘉靖改口叫自己的親爹為叔父。嘉靖堅決不幹,不僅不幹,還要追封自己老爹為皇帝。

  一開始君臣文鬥,最後演變成了武鬥,文官不服,那就打板子,有一百多個官員被打,兩百多個官員被下了大牢。敢給皇帝指派老爹的事情,估計隻有明朝這些官員能幹的出來。

  萬曆皇帝想立最喜愛第三子福王朱常洵為太子,偏偏礙於宗法製度,明朝有立嫡立長的傳統,群臣擁戴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萬曆皇帝卻提出要三王並封,雙方僵持不下,整整爭了二十年,最後以萬曆皇帝妥協而結束了這一場曠日持久的國本之爭。

  期間雙方劍拔弩張時,群臣提出集體辭職來抗議。萬曆是中國曆史上被大臣罵的最慘的皇帝,有人罵他喪失誌氣,有人罵他貪財好色,有人罵他沒病裝病,更有人大膽到罵他禽獸不如。

  深受立儲之苦,罵聲之苦的萬曆幹脆不上朝,既然掙脫不了禮法約束那我就不上朝不管事不見你們免得煩心。敢和皇帝僵持到如此地步,估計隻有明朝這些官員能幹的出來。

  曆史上宋朝也是重文輕武,宋朝文官集團也很強勢,為何宋朝的文臣普遍比明朝文臣綜合素質要高?宋臣給人的感覺是儒雅有序,明臣給人的感覺是失控無序。

  這要歸功宋朝良好的政治體製與氛圍。宋太祖開了個好頭,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人,對文人的保護上升到國家憲法的高度,整個宋朝富養文人,君臣同心同德,亦師亦友,宋亡後有十萬宋朝遺老遺少投海殉國,他們是真心熱愛這個國家和政權。

  明朝的文官最後時刻什麽德性?不說大家也知道。

  究其原因,還是明太祖開了個不好的頭,把文臣推倒了自己的對立麵,皇家刻薄寡恩的形象就永遠銘刻在了讀書人心底,讀書人一朝當官,別指望他們能和皇帝同心同德,明亡後,不難理解自殺殉國的隻有皇帝一人,其他大多朝臣跪在那裏迎接李闖王的到來。

  宋朝文人有良好的個人修養與領悟。宋朝讀書人思想開放,心性豁達,你看他們愛繪畫,愛寫字,愛填詞。一朝當官,往往對事不對人,司馬光舊黨,王安石新黨,蘇軾蜀黨,劉摯朔黨,程頤洛黨,爭鬥再怎麽厲害出發點始終是為國為民,黨爭失敗最高處罰是流放,流放哪裏呢?

  富庶之地。你看蘇軾貶官後去了杭州,王安石罷相後去了金陵,傳統形式是過不了多久又會被重新起用。罷官流放,那恭喜了,下一步就是升官了。

  明朝文人深受八股文毒害,並且將“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學奉若神明,思想禁錮,不講實際。一朝當官,往往對人不對事,沈一貫浙黨,黃彥士楚黨,亓詩教齊黨,湯賓尹宣黨,顧天埈昆黨,楊漣東林黨。彼此傾軋,相互詆毀,爭權奪利,你死我活,群狼式的圍攻、暴風雨式的謾罵。

  將團體的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主觀上早已失去了為國貢獻的意願。黨爭失敗是身死抄家,君子群而不黨,小人黨而不群。黨爭本就不是好事,明朝文臣將黨爭演繹到了極致,極大消耗內力,加速了明亡的過程。

  熊廷弼經略遼東,居功至偉,滿清被打成縮頭烏龜,努爾哈赤稱他為“熊蠻子”。他倒在了黨爭的旋渦裏。

  盧象升率領天雄軍破高迎祥,敗張獻忠,把闖王李自成打得沒了脾氣,人稱“盧閻王”。他倒在了黨爭的漩渦裏。

  孫傳庭總督西北,連戰連捷,擒獲高迎祥。《明史》下了這樣的定論“傳庭死,明亡矣”。他倒在了黨爭的漩渦裏。

  明朝的救星都毀在自己人手裏,明朝實亡於文官黨爭。到明末的時候,盡是一群內鬥內行,外戰外行的嘴炮,標榜清流,自視清高,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在國破時作鳥獸散。書生誤國文人亂政,古人誠不欺我也。

  朱厚煒很清楚這個軍機處的意義。在原來的時空,軍機處是雍正皇帝創造出來的。後世有人評價,軍機處是由皇帝直接控製的權力中心,在中國古代漫長的皇權與相權的鬥爭中,軍機處的建立標誌著皇權達到了頂峰。

  而今天他確實沒想到,正德皇帝竟然提前祭出“軍機處”這一大招,直接打中了文官的軟肋。可以想象,一旦推行起來,文官的反撲可想而知。

  朱厚煒心中暗忖難道我這位皇帝哥哥是雍正皇帝穿過來的?可是大哥呀,要玩你自己玩,咋把我推到坑裏麵?你真是坑弟呀!俺可不想成為“紅丸”案的主角,死了還要被後世人罵啊!

  傳旨太監剛剛讀完聖旨。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中,朱厚煒撲通一聲跪伏在地,眼淚都下來了。

  他哽咽道“皇上,請收回成命。臣弟不敢奉詔!”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