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柴青禾(求月票求訂閱)
  小柴禾的宅子就在象園以西的拐棒胡同,占地並不大。

   以他的功勞,北伐之後隻分了這樣一個小宅院,許多人都替他感到委屈。

   這日傍晚,他下了衙回到府中,管家連忙上前,輕聲道:“老爺,有客人來了,還帶了一車禮物。”

   小柴禾點點頭,走到偏廳去見了那客人,等出來送了客,就向吩咐管家道:“把禮物都搬到庫房去。”

   “是……”

   管家連忙安排下人去搬。

   那馬車上的禮物也不知是什麽,一箱一箱重得厲害。

   有兩個下人搬著搬著,一下沒拿穩,“嘭”得一聲重響,砸在地上,頂厚的木頭箱子登時裂開來。

   “老天!”一名下人驚呼一聲。

   其他人轉頭一看,全都驚呆在那裏。

   隻見白花花的銀子滾了一地,大塊的小塊的,銀錠也有,碎餅子也有,泛著亮閃閃的光,晃得人眼睛疼。

   那邊小柴禾剛從屋裏換了一身便衣出來,見此場麵皺了皺眉,道:“愣著幹什麽?沒見過銀子嗎?還不快收起來!”

   “是……是……”

   那幾名下人隻覺自家這個本來就看起來很凶的老爺渾身殺氣更重,連忙把銀子重新收起來往庫房裏搬。

   小柴禾皺了皺眉,看看天色,顯得十分不悅。

   因銀子摔過,他又讓管家帶人重新稱了一次,忙活了好一會。

   “老爺,稱過了,四千五百二十三兩。”

   “嗯。”小柴禾隨手拿起幾枚碎銀子向管家和下人們拋過去,吩咐道:“都閉上嘴,少他娘的在外麵亂說。”

   “是……是……”

   小柴禾又捉了一把,裝了一荷包的銀子,也不管是多少,揣著就往外走。

   這管家是他進京以後新找的,還是第一次見這樣隨便的老爺,小意地提醒道:“老爺,這是不是太草率了?這庫房……”

   “確實太草率了。”小柴禾想了想,隨手給庫房上了個鎖,但也就是上了一個鎖。

   “老爺,這樣……怕是也不安全吧?”

   “不安全個屁!老子是錦衣衛頭子,誰他娘吃了豹子膽來拿老子一兩銀子試試。”小柴禾嗓咧咧丟下一句,出了門翻身上馬……

   ~~

   小柴禾小時候是在宛平縣大牢裏過的,那年冬天很冷,他偷了人家的柴禾……

   總之,在宛平縣大牢,他除了認識了每天給他留一口飯的劉一口,還認識了很多人。

   “快刀”許順就是其中一個,當年小柴禾還是小毛孩子,許順已是壯年,三十多年過去,許順已經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了。

   他在宛平縣開了個賭坊,早年間一直與小柴禾有生意上的來往。他為人義氣,不僅以前給小柴禾提供黑白兩道的消息,小柴禾加入錦衣衛以後,他也成為了小柴禾的一個情報來源。

   這兩年清軍入關,許順也給小柴禾和崔老三傳遞過一些消息,因此雙方一直交情頗好。

   小柴禾講義氣、念舊情,沒有因為現在身處高位就忘了老朋友。這次回京免不了要和這些人聚一下,但一直抽不出空,這才拖到今天。

   聚會的地方在城中一個名叫“歸家苑”的名苑。

   帶著崔老三和幾個心腹手進了園子,看到燈火通明的大廳上,一個個美姬捧著酒來回穿梭……小柴禾不由皺了皺眉。

   他在錦衣衛多年,已經變得心細如發,馬上就意識到,許順不應該會挑這樣典雅風流的地方聚會……

   那邊許順已經迎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幾個人。

   小柴禾的目光迅速落在一個身材矮小但麵容英挺的青年身上,隱隱感到這人不一般。

   他心裏有些小小的不爽。

   ——好你個許順,老子以為幾個老兄弟私下聚聚,你帶外人來?

   “哈哈哈,柴指揮使來了。”許順笑得很爽朗,說了些場麵話,隱隱有些討好之意。

   小柴禾聽到這個稱呼,就感到有些沒意思起來,他也不表露,大大咧咧地與許順敘舊,還是希望彼此能像從前那般無拘無束地來往。

   “對了,給柴指揮使引見,這位是馬伯和馬公子,馬公子為人義氣、做事講究,這兩年幫了兄弟許多……這位是楊全望兄弟,也是江湖上的大豪傑……”

   ~~

   馬伯和自從見到小柴禾的第一眼,就預感到事情和自己想得有些……小小的出入。

   這個偽朝的錦衣衛指揮使比自己想像中還要精明一些。

   但精明不怕,怕的是小柴禾對王笑沒有怨氣……

   宴席過了大半,小柴禾一直都沒怎麽理會馬伯和,多數時候都在和許順吹牛。

   “哈哈,知道我這名字是誰起的嗎?嗝。”

   他打了個酒嗝,拍了拍胸膛,道:“柴青禾!多好的名字,晉王親自給我起的名,他說‘小火柴真是太難聽了,你往後也是天下間舉足輕重的人物了,不能連個名字都沒有,叫青禾吧,寓意好’,聽到了嗎?老許,你的小老弟我,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了,晉王親口說的……”

   馬伯和插不上話,目光瞄去,見小柴禾那表情分明是對王笑崇敬到極點,他一顆心就開始往下沉。

   ——裝的嗎?出生入死,到頭來連個爵位都沒混到,真甘心給王笑當狗?

   心裏安慰著自己,馬伯和卻是向楊全望使了個眼色,輕輕地搖了搖頭,意思是:“別輕易開口,免得露了餡,這人不簡單。”

   那邊小柴禾與許順又聊了一會,許順說到以後想要過怎麽樣的日子。

   “哎,要是有十數頃良田,一年到頭什麽也不做,收個千兩銀子的地租,豈非快活?哈哈,讓諸位見笑了,我老許就這點出息……”

   就是這一刻,馬伯和迅速瞥向小柴禾,觀察他的反應。

   “……”

   毫無反應。

   反而是崔老三隨口應了一句:“往後收不到的,我勸老許你別買。”

   馬伯和心中微哂。

   ——你們功如開國功臣,王笑卻一畝地都沒給你們分,每月領那麽一點俸祿,怕是還不如許順有錢吧?

   嗬,兩個窮酸武將,充什麽大戶……

   這是三五兩銀子就能買下一個人的年頭,但有些王公伯侯,隨手一劃就是數千頃的良田,一年數十萬兩的收入。

   但偏偏人家小柴禾就是興趣缺缺的樣子,讓馬伯和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

   這夜酒宴到了快結束之時,小柴禾忽然向許順問道:“老許,今夜你請我喝酒,花了多少銀子?”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裏掏出荷包來。

   許順尷尬道:“這……我請柴指揮使喝頓酒,哪計較這些……”

   小柴禾語氣突然一冷,淡淡道:“兄弟間喝酒,誰都不在乎那幾個酒錢,但你這大宴不一樣,不好意思,兄弟官職在身,不敢讓別人請。

   這名酒我喝也喝了,美人我摸也摸了,小牛犢和熊掌我吃也吃了。說吧,多少銀子?”

   說著,他還瞥了馬伯和一眼。

   馬伯和連忙低下頭,故作惶恐狀。

   許順嚇得不輕,道:“這……六百兩。”

   小柴禾默默把荷包又放回了懷裏。

   ——你娘,平時喝酒,一兩銀子都能喝到吐。

   馬伯和表麵上還很惶恐,心裏卻微微冷笑起來。

   ——六百兩哦,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再凶啊,窮鬼。

   然而,隻見小柴禾從腰間取下一把鑰匙,丟給一個心腹,道:“你去我家裏,叫我管家帶你到庫房取六百兩銀子來。”

   “是……”

   小柴禾又看向馬伯和,道:“說,想求我什麽事?”

   這是他今夜與馬伯和說的第一句話,但語氣冰冷,顯然非常不悅。

   坐在一旁的楊全望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脖子上起滿了雞皮疙瘩。

   他已經明白馬伯和為什麽要叫自己來坐陪了,這是萬一身份敗露,要自己護著他殺出去的意思啊。

   ——你娘,來之前說得信誓旦旦,什麽‘弄瞎王笑的眼睛’,結果卻是這樣……

   馬伯和微微一愣。

   他的手放在袖子裏,還捏著一張一萬兩的銀票,但最後還是沒有抽出來。

   他感到巨大的危險,轉念一想,忽然跪倒在地。

   “草民有罪,家父今早失手打死了家中的一個婢子,但……聽說如今這事與殺人同罪。草民不知如何是好……無奈之下,聽說許大哥今夜要宴請柴指揮使,這才想央著他替草民說話……”

   小柴禾盯著馬伯和看了一眼,好半天,沒看出這人神色有異。

   他冷哼一聲,淡淡道:“你自己報官吧,今夜這酒,是老子請你喝的。”

   他已然完全沒了喝酒的興致,嘟囔了一聲“掃興”,拂袖而去……

   ~~

   “好險。”

   等散了酒宴,馬伯和回到家中,不由輕呼了一聲。

   “我好不容易才接觸到柴青禾,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人,怪不得連溫容信都在他手底下失手。”

   楊全望道:“幸虧公子反應敏捷,他沒起疑吧?”

   “不,他有可能起疑了。”馬伯和道,“去把所有關於我真實身份的線索全都抹掉,把我表麵上的身份做全。”

   “是,可是……哪來的老爺打死婢子之事。”

   “有什麽難的?現在去打死一個婢子,再去告訴那個扮作我爹的百戶,不想連累他的家人就畏罪自盡吧。”

   “公子高明。”楊全望招過一個心腹吩附了幾句,隨手就把這事辦了。

   他又踱了兩步,沉吟道:“我不明白,我們收買別的官員無往不利,今夜為何為會失手?莫非柴青禾早有察覺?”

   馬伯和搖了搖頭。

   “這種事有時候就差那麽一點。柴青禾那人,一看就是以前沒吃過這種規格的酒宴,不懂得花多少銀子,跟我充大頭。

   嗬,今天他要是拿不出那六百兩,你且看他……人呐,有時候為了一時的臉麵,就能毀了一輩子的前程。”

   “可我看他拿出那五百兩,似乎並不為難的樣子。”

   馬伯和想了想,道:“不錯。以他的俸祿,要拿出這筆銀子不是不可能,但絕不會這麽輕鬆。”

   兩人說著,對視了一眼。

   “他必有別的斂財手段。”

   楊全望沉吟道:“那就很難收買他了,是否換一個別人……”

   “不。”馬伯和冷笑道:“隻要讓我拿到他斂財的證據,這偽朝的錦衣衛指揮使我還是有辦法控製……”

   ~~

   又是一年二月二。

   王璫一覺睡到大中午才起來,看著詔獄裏那小小的天窗發愣。

   這有天窗的牢房也不是誰都能呆的,憑的還是他王家五公子的身份,以及和錦衣衛番子們的交情。

   發了一會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從床邊的一堆書籍裏拿起最上麵那本《玉妃媚史》看起來。

   這書名字聽起來好看得緊,真翻了,其中卻沒多少好瞧的東西,無非是與長恨歌差不多的內容。

   王鐺真想看的那些內容,卻也就那一兩句“遂成一套魚水同歡的豔曲……”

   今日再翻了翻,他隻覺這等掛羊頭賣狗肉的書真該禁了才是。

   不多時,獄卒過來送飯。

   這獄卒看起來比王璫還高興,嘴裏殷勤道:“五公子,小的特意替你到獅子樓買的飯菜,你看合不合口味。”

   王璫雖然懶懶的,沒什麽精神,但還是頗為有禮地站起身。

   “謝謝吳大哥了,花了多少銀子你自記下,回頭等我出去了,算上利息一並還你。放心,定不賴賬。”

   “是,五公子的人品口碑,小的能有啥不放心的?嘿嘿,就這大好事,別人搶破頭還遇不到呢。”

   “對了,書帶了嗎?”

   “帶了帶了,都是挑得頂好看的,公子你看,這《兩肉緣》《巧緣浪史》……”

   王璫搖了搖頭,道:“有沒有什麽新出的誌怪小說?”

   那獄卒撓了撓頭,顯得有些為難起來。

   王璫想了想,道:“這樣吧,像《石頭記》《三國》那些,我雖看過了,還是再買幾本來,我再看一遍。”

   “好咧,但近日這《石頭記》都賣空了,小的一時也搶不到。”

   “好吧,那就麻煩吳大哥再替我買幾隻蛐蛐來,個大未必要大,這蟲啊,看的是叫聲……”

   兩人正說著,外麵忽然有人罵道:“好你個王璫,當老子的詔獄是什麽地方?!”

   那獄卒轉頭一看,正見是小柴禾,嚇得臉色慘白,跪在地上求饒道:“大人,小的……小的……”

   “滾出去。”小柴禾道:“再去買兩斤酒、切點豬耳朵來,我與五公子喝兩杯。”

   那獄卒這才鬆一口大氣,才起身,忽又聽小柴禾問了一句。

   “對了,這些飯菜多少銀子?”

   “三百……不,兩百文。”

   王璫笑道:“三百文就三百文,打什麽緊?你跑腿也辛苦,去吧。”

   小柴禾搖了搖頭,在王璫對麵坐下來,一邊擺著碟子,一邊感慨道:“五公子一頓飯吃三百文,有人一頓飯吃六百兩。”

   “不一樣。”王璫笑嘻嘻道:“有人吃的是味道,有人吃的是意境,還有人吃的是美人,至於六百兩,那吃的就是地位了……你怎麽了?”

   “有點窩火,前兩天有個以前的兄弟,說是請我吃飯,結果帶了幾個外人來,最後還是老子結的帳。”

   “哈。”王璫也就哈了這一聲,不予置評。

   要換作是他,他雖然有錢,卻也不是這麽花的。

   他不好麵子,講實惠。

   不一會兒,獄卒回來添了酒菜。小柴禾與王璫對酌了幾杯,道:“五公子在我這詔獄裏也住了一段時間了,別光是休養,反省得如何了?”

   “我一直在反省啊。”

   “晉王這幾天不在京裏。但馬上要回來了。他回來之後,必定要問五公子的事。你可想好怎麽說了?”

   “怎麽說?”王璫想了想,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

   有什麽怎麽說的,周衍待自己那麽好,結果斷了腿整天悶在那悶悶不樂的。將心比心,自己能懂他那種苦悶,就像以前自己被關在屋裏讀四書五經,又不能見碧縹一樣。

   放了就放了嘛,多大點事……有笑哥兒和珍大哥在,還能怎麽樣?

   小柴禾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問道:“五公子到底是犯了什麽事才進了詔獄?”

   “犯了什麽事?不就是我讓陛下走了嗎?”

   小柴禾道:“五公子胡說什麽?陛下一直在宮裏,走到哪裏去了?”

   王璫明白過來,點點頭道:“是,陛下一直在宮裏,哪也沒去。”

   “那五公子犯了什麽事?”

   “我哪知道。”

   小柴禾有點恨鐵不成鋼,嘖了一聲,道:“我就明說了吧。五公子要出獄很簡單。大公子的意思是,你隻要能參悟了,自己說出‘我什麽事都沒犯啊,你們憑什麽關我’,也就是有長進了,可以出去了。”

   “哦,原來如此啊。”王璫驚喜道。

   小柴禾於是盯著王璫看了一會。

   他在錦衣衛這麽多年,一般人的表情變化瞞不住他。

   如果王璫真沒想明白,此時的表情應該是懊惱、因沒能早想到這個而懊惱,而不是隻有驚喜。

   “五公子早就想到了吧?怎麽?在我這裏賴習慣了,不想出去?”

   “嘿嘿。”王璫傻笑兩聲,夾了一口豬耳朵嚼著,問道:“我要是出去了,做點什麽?”

   “晉王如今在準備新政,自然有許多事需要信得過的人辦。”

   “哦。”

   “……”

   ——哦你個頭啊!給老子滾!

   ~~

   其實小柴禾忍王璫很久了,早在元宵節時就想把這小子趕出去,免得影響了自己詔獄的恐怖氛圍。

   如今又拖了半個月,幹脆直接把人打發出去,休息幾天,等晉王回京就可以直接委以重任了。

   別到時候又嘰嘰歪歪的“我都沒在家呆幾天……”

   今天辦完這件小事,小柴禾再回到公房,還沒坐下,崔老三急急跑了過來。

   “頭兒,這兩天京裏有人在傳一些事……”

   “什麽?”

   “說是……王老大人貪墨了官營商行的銀子……”

   小柴禾聽了,“嗤”了一聲,皺了皺眉,不悅道:“去查一下誰在造謠,把風聲給老子壓下去。”

   他踱了兩步,又道:“你給我打起精神來,新政頒發在即,別讓有些宵小在老子眼皮底下串聯起來,出了事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

   “是!”

   “對了,前天那個馬伯和的爹打殺奴婢的案子,你去順天府衙門盯一下,看下案件進展。”

   崔老三有些疑惑,問道:“頭兒,這種時候還管這種小事?我們又不是什麽衙役。”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警覺,我總覺得那小子不簡單……”

   “是,明白了……”

   送走崔老三,小柴禾無心公務,站在窗口向外看去。

   才平定了京城,他已察覺到朝堂上下的氛圍顯然已開始隱隱變化……

   晉王想要變法,但誰也不知道這會是漢武帝窮兵黷武的改革,或是劉裕的元嘉之治,甚是王莽改製?

   自古變法,政策看起來都是好的,但成敗的那一線之間往往是落在執行。

   小柴禾又想到家裏那四千多兩白銀,那頓六百兩的酒宴,意識到一切都隻是開始……

   他喃喃道:“接下來會很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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