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甘泉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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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的七月驕陽似火,城裏寬大的馳道散發出滾滾的熱浪,好幾位位稍微有點年紀的大臣都不幸中暑了,連帶了未央宮裏的樹木都顯得有些發蔫。

  幾日前,實在是酷熱難耐的漢景帝處理完主要的政務,就心安理得的丟下滿朝文武,帶上宮內的嬪妃,跑到驪山甘泉宮避暑。

  池塘邊上,移栽了很多茂密的大榕樹。樹蔭下涼風習習,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躺在一個竹製的搖椅上,半眯著雙眼假寐。

  突然,小男孩手裏的釣竿一陣晃動。隻見他也不起身,隻是手腕稍稍用力,嘩,一尾二尺長巴掌寬的大魚躍出水麵,銀色的魚鱗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小男孩將魚竿用力一抖,大魚準確的甩到了躺椅旁。原本靜靜站在一般的小太監趕緊上前,把魚從魚鉤裏卸了下來,放進一旁的木桶裏。小男孩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問道:“李福,有幾尾了?”

  “王爺,已經十尾了。”小太監李福喜滋滋的數了數,咂了咂嘴道。

  小男孩打趣道:“又嘴饞了?昨日可賞了你不少,你前幾日不是說從不吃魚的嗎?”

  “下臣以前吃到的魚都是腥臭難忍,但這幾日王爺賞下的魚湯鮮美,魚肉滑嫩,實在是人間難得的美味,怎麽都吃不夠。”李福紅著臉解釋道。

  “行了行了,趕緊讓人來把東西抬回去。本王今天再弄出幾道拿手菜,給皇祖母嚐嚐,你到時候給阿母和姨母也送去一份,剩下的就賞給你了。”小男孩站起身來,自顧自的朝遠處的一處偏殿走去。

  “彘兒,瞧你這一頭大汗的,又跑哪裏瘋去了?快給哀家滾過來!”小男孩剛剛進入偏殿,就被眼尖的竇太後看到了。

  劉彘撓了撓小腦袋,一步三晃的走了過去,嬉皮笑臉道:“嘻嘻,皇祖母怎麽沒有午寐?”

  “哀家睡不著啊!夢到有個小賊偷走了哀家的天蠶絲,那可是西域送來的貢品,抓到那小賊定要將他交給皇帝,嚴加處置。”竇太後不懷好意的看著劉彘,幽幽道。

  劉彘一副驚訝的表情:“這還了得?!待孫兒去將小賊為皇祖母擒來。”

  說話,他就要往門外跑,不跑不行啊,得趕緊找到李福毀滅罪證。

  “給哀家滾過來!”竇太後氣極反笑,不由笑罵道,“別以為哀家不知道,你的漁具可不一般啊。紫檀木的釣竿,天蠶絲做魚線,連魚鉤都是金子做的。”

  劉彘垂頭喪氣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從門口一直滾到太後的腳下。

  竇太後嚇了一跳,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不是皇祖母讓我滾過來?”

  劉彘裂開嘴傻笑,站起身來,髒兮兮的身子一個勁的往太後身上靠。

  “你。。。”竇太後指著渾身塵土的劉彘,不斷的後退,免得他靠上來,“好好好,乖孫兒,哀家不罰你了,快去洗洗。”

  “那也不能告訴父皇和阿母!”劉彘舉著黑乎乎的小手,討價還價。

  “好!”竇太後咬著牙根答應道,對於有潔癖的她來說,隻要不被劉彘的髒手碰到,喪權辱國都沒關係。

  “多謝皇祖母!孫兒這就去交代禦廚給皇祖母做上幾道好菜,今天可是釣上不少魚。”劉彘見好就收,一溜煙似地跑到後殿裏去了。

  竇太後看著劉彘屁顛屁顛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孫兒孫女,就這個憊懶的小無賴最得自己歡心。比起其他那些規矩得像小老頭似地皇子,調皮搗蛋小劉彘和自己相處時總能毫無顧忌,輕鬆自在,而且從平時的作為,也能時時感受到他的孝順和對自己的孺慕之情。含飴弄孫,是每個老人最快樂的事情,哪怕貴為太後也不能免俗。

  故此,一到了甘泉宮,竇太後就派人把劉彘接了過來。景帝倒也樂見其成,先不說能讓母後開心些,單說沒了劉彘,自己和王美人親熱的時候也少了幾分顧忌。兩全其美的事,沒理由不舉雙手雙腳讚成。

  至於小劉彘,也在竇太後這過得很開心。雖然他的生理年齡已經三十多歲了,但前世從小父母雙亡,早逝的nǎinǎi更是連麵也沒見過。從小跟著嚴厲的祖父,每天不是學習,就是訓練,幾乎沒有童年,也沒體會過多少家庭的溫暖。如今老天開眼,給了自己一個重新體驗的機會,又怎能不好好把握住這份難得的親情?

  月上西樓,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擺上了圓桌,遠遠的就能聞到四溢的香氣。

  館陶公主走進了偏殿,看到了中間的大圓桌,和桌子周圍的幾個椅子。向牽著劉彘的小手緩緩走了進來的竇太後,疑惑的問道:“母後,這些是什麽事物?倒是奇特。”

  竇太後溺愛的摸摸了劉彘的小腦袋,略有些得意的答道:“前幾日彘兒見我腿疾犯了,不便久坐(漢朝的坐是危坐,就是跪坐在席子上),便找了幾個工匠,做了這個叫椅子的事物,倒是實用。”

  館陶公主笑道:“倒是難為彘兒的一番孝心了。”

  “哦?彘兒又做了什麽好事?”

  洪亮爽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隻見漢景帝大步走了進來,顯得心情不錯。

  “皇上!”

  “父皇!”

  館陶公主和劉彘趕忙行禮,景帝擺擺手,示意不用多禮。

  片刻後,幾人在劉彘的安排下坐到了圓桌四周。最先入座的竇太後笑眯眯的看著有些不知所措的景帝和館陶公主,心情一陣大好。沒辦法,上了年紀的人,遇到孫子送上點什麽新奇玩意或好東西,總要找人炫耀一番,否則就有種錦衣夜行的味道。

  景帝坐在椅子上,剛開始還是有些不習慣,再加上太後眼裏看土包子一樣的笑意,不由的有些羞惱。一把抓過旁邊坐著的劉彘,朝他屁股拍了一下,“臭小子,又弄出這些怪東西!你這是想和朕平起平坐不成!”

  不得不說,景帝這個由頭找得還是適合的。漢朝時,還沒有餐桌,每個人身前都是一個食案,皇帝的食案自然是高高在上,斷沒有和他人同案而食的道理。還好此時的儒生地位不高,否則今天的事情在儒家眼中就是大不敬,換到後來的幾個朝代,殺頭都是輕的。

  景帝這一打,可是捅了馬蜂窩了。

  竇太後臉色驟然一變,雙眉緊鎖,怒氣勃發,冷哼道:“皇帝好大的威風!”

  說完伸手把劉彘一把搶了過去,心疼的揉著他肉乎乎的小屁股。

  “這。。。”漢景帝滿腦袋黑線,無奈的看著滿臉怒容的老媽,不知所措。

  “咳咳。。。母後,皇上這是關心彘兒,現在彘兒也封了王爺,平時行事不小心些,被那些禦史們抓到把柄,彈劾幾句,也不好的。”館陶公主趕緊幫自己的皇帝老弟開脫道。

  “皇姐說的是,此間物件是有些逾製,朕也是怕禦史們不滿!”景帝趕緊借坡下驢。

  “他們敢!”竇太後不屑道,“這是乖孫兒對哀家的一片孝心,誰敢彈劾彘兒,就是對哀家不滿,哀家看看誰有那麽大的膽子!”

  老太太護起犢子來,連景didu不敢吭氣,隻是沒好氣的盯著嬉皮笑臉的小劉彘。

  “皇帝,你可知哀家今日為何要辦這家宴?”竇太後歎了一口氣道:“當日彘兒做出這圓桌,就曾對哀家說,圓桌,取闔家團圓之意。哀家一生最得意之事,就是生了你們三個孩子。如今武兒遠封梁國,哀家身邊隻得皇帝和館陶二人,今日月圓,為何不能闔家把酒賞月?”

  “母親教訓得是,今日當隻有母親與姐姐,斷斷沒有勞什子的身份。”

  景帝見太後眼眶泛紅,知道她心中感傷,不由安慰道。竇太後出身貧寒,為了把景帝扶上皇位,大半生委曲求全,不知付出了多少。景帝對她是十分的敬重與孝順,單單看太後數次提起將梁王立為儲君,景didu不忍當麵拒絕,隻能背後使點小手段。甚至後來梁王犯下滔天大罪,景帝怕太後傷心,都沒有殺他,甚至連封地都沒廢除。可以說,景帝對所有人都可以狠得下心,唯有對自己的老娘,那是真算得上中國曆史上出了名的孝子。

  一時間風平浪靜,一家三代坐下來好好享用佳肴。

  心情平複的老太太胃口大好,一邊聽著小劉彘介紹桌子上的菜色,一邊細細的品嚐。

  “皇祖母,快嚐嚐這個糖醋魚,禦廚好笨,孫兒教了好久他們才做出來的。”

  劉彘夾起一塊魚肉,小心的拔去細小的魚刺,放到太後的碗裏。

  老太後眼眶泛紅,夾起來細細的嚼了很久,這才咽了下去。再一看碗裏,早已經夾得滿滿的,堆成了一座尖尖的小山。

  愛憐的揉了揉劉彘的小腦袋,語氣裏有些哽咽:“彘兒也吃,皇祖母知道你最愛吃雞翅,皇祖母給你夾。”

  說完,竇太後看了看桌麵上的菜肴,發現一盤紅燒雞翅已經一個不剩,景帝和館陶公主都在不停的大嚼特嚼。沒辦法,他們發現今晚的菜肴真是太好吃。兩千年後的廚藝放在漢朝,能把禦廚活活羞愧致死。漢朝的禦廚,肉隻會烤,菜隻會水煮,放到新中國開飯店,必然開一家倒一家。

  竇太後搜尋了一圈,終於在景帝的碗裏看到一隻仍然幸存的雞翅。不帶這樣的,嘴裏還嚼著一隻呢。顯然是怕被自己的姐姐搶走,沒等嘴裏的吃完,就把最後一隻先放到自己的碗裏。皇帝果然霸道!

  竇太後更加霸道,拿起手裏的象牙箸,愣是從景帝的碗裏把雞翅夾了出來,放到小劉彘的碗裏。完全無視皇帝兒子幽怨的眼神,端起碗,夾著雞翅送到乖孫子的嘴裏。

  “母後,你怎麽不吃?”館陶公主停了下來,砸吧著眼睛問道。

  竇太後看著女兒麵前空空如野的幾個盤子,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伸手圓桌上夾遠處的菜,沒好氣的瞟了她一眼,笑罵道:“你個沒良心的吃貨,現在才想到為娘?”

  說完,她伸手按下了桌上的一個小突起,把桌上的圓盤轉動了起來。在景帝和館陶公主驚訝的眼神中,幾盤菜肴轉到了公主的麵前。景帝目瞪口呆的看著繼續大吃的姐姐,鬱悶的打量轉到自己麵前的空盤子,幽怨的看著滿臉得意的老娘。

  “父皇,你吃這個。”小劉彘在椅子上站起身子,費力的夾起遠處的一個紅燒獅子頭,放到景帝的碗裏。

  “哎,父皇吃。”景帝愣了一會,夾起了獅子頭,整個放進大嘴裏,用力的嚼了起來。

  館陶公主微微抬起頭,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情緒有些異常的皇帝,鼻子也有些微酸。生在帝皇家的她知道,親情是多麽的奢侈。景帝的感動也隻是一刹那,等他今晚走出這裏,又會變回那個以天下人為棋子的冷血帝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