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聖上讓某帶個話
  而李三才又是個高調的人,仗義疏財,生活奢侈,連為他申辯的東林黨也不能否認這個事實,評價其“性不能持廉”。

  正因為李三才沒有表現出清廉,一直被政敵所攻訐。但其“才大而好用機權,善籠絡朝士。撫淮十三年,結交遍天下”。

  說白了,李三才花錢大方,人脈廣,交際能力強,朝中有很多莫逆之交。

  每有風吹草動,這幫人便會跳出來為其申辯。包括顧憲成在內,“不疑其綺靡”,而讚其廉潔、正直。

  不得不說,李三才是真的有才。他上慫皇帝,敢言直諫;下恤百姓,以折稅監和奏免商稅,而被商民稱讚。

  所以,李三才在朝野之聲名,都是好,好,好啊!真是個風骨硬挺、為民請命、體恤百姓的好官。

  李三才如果清廉自守,那什麽也不用說,就是朝野讚譽的好官;但剝開表象看本質,隻看他家產數百萬,便能剖析出其“大奸似忠”的內在。

  貪是肯定的了,別拿他善經商會理財作幌子。

  可他一麵貪著本該是行走漕運的商人向國家交納的稅費,一麵為商人說話,要朝廷恤商減稅。損國家肥個人還撈名聲,咋好事兒都是他的了呢?

  再說他體恤民情,在撫淮期間多次要求朝廷減免本地清糧,並發糧賑災。

  安定地方本就是他的責任,還那麽有錢,可減免和賑災他出過一分錢嘛?頂多是據實上報,朝廷的恤民之舉,怎麽就又成了他撈名聲的資本?

  總督漕運十三年,李三才不僅在朝中有無數官員站台力挺,在民間還得到了百姓稱讚,更是成了通州商人們的總頭目。

  如此種種,連朱由校也不得不承認,李三才是真會玩兒。貪了幾百萬,還朝野都稱讚,服了!

  皮靴踩在潮濕的石板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駱思恭麵無表情地走進監獄,仿佛鼻子有問題,對青苔、髒水、爛木頭等發出的惡臭沒有任何的反應。

  聖上的密旨上說得清楚,在殿試前把案件審結,公之於世。駱思恭並不認為很難辦,但對皇帝的心思卻甚是凜然。

  隻一個李三才嗎?如果是那樣,聖上就該迅速將李三才的家產數量公布,堵上那些官員的嘴。

  但聖上要抄家的東廠嚴格保密,並派廠督魏大爺坐鎮,運回的贓物也不張揚,甚至是偷偷摸摸地趁夜入京。

  正是這樣的處置,那些官員才不知死活地上疏,為李三才鳴冤叫屈,申辯的嗓門越來越大。

  聖上不用捏造罪名,就是實打實地辦案。可背後卻有機心,有陰謀,這就沒幾個人能看出來。

  複雜嗎,在駱思恭看來,根本就很簡單。但皇帝要處置臣子,還用得著多複雜的手段?

  曆史上的皇帝之所以要尋個罪名處置官員,不就是要臉,擔心史書記載,名聲不好嘛!

  可要是碰上個不要臉的,昏君也好,暴君也罷,官員們除了罵幾句,在史書上寫一寫,又能有什麽反抗的手段?

  在駱思恭看來,那些蹦出來的官員就是蠢貨,看不清形勢,非要往皇上的刀上撞。

  正憋著勁兒收拾你們呢,還不知死活,真是活該。

  “大人,到了。”獄頭恭謹地提醒著駱思恭,也打斷了他的思緒。

  駱思恭點了點頭,不用說話,獄頭便知機地退遠。

  隔著粗大的木柵,李三才坐在一堆稻草上,一頭白發有些蓬亂,但神色卻甚是淡然地望著駱思恭。

  突然從家中被緝捕,連夜押入京城鎮撫司,李三才從驚愕中漸漸恢複平靜,開始冥思苦想因何獲罪。

  李三才不是個普通官僚,他的才智也絕對勝過絕大多數人。有錢,也有交際手腕,更識人,才能編織起一張大網,為自己遮風擋雨。

  而且,除了貪瀆,李三才率性,敢說敢幹,還有自己的價值觀、政治主張和思想取向,真是個極為複雜的人物。

  但不管如何,身陷囹圄的李三才卻並不絕望。他現在雖然已是平民之身,但交遊廣,人脈多,很多都是朝中高官,還能不援手施救?

  所以,李三才覺得隻要撐下去,咬死不認,很快就會被撈出去。

  另一個讓李三才頗有信心的原因,則是在當時官場上奉行的不是規矩的規矩,那就是官罷而止,不深究其罪。

  簡單地說,就是你如果貪汙了,有人彈劾,你覺得要涼,就趕緊主動辭職。這樣的話,哪怕朝廷未批準,你掛印而去,這事兒也基本上算是了了。

  聽起來有些怪異,但這就是黨爭的惡果。彈劾你,主要目的不是懲治你,為朝廷追回損失,就是黨同伐異,趕你下台。

  人都滾蛋了,目的已經達到,誰管你貪了多少。

  窮追猛打,會讓人詬病的。再說,凡事留一線,誰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也是一樣呢?

  所以,李三才被貶為平民後,便回到通州,安安心心地做個富家翁,一點也不擔憂。被緝拿進鎮撫司,短暫的驚惶之後,他也不是很恐懼。

  隻不過,當駱思恭麵無表情地站在外麵,在冰冷的目光注視下,李三才表麵鎮靜,心裏卻有了不祥的預感。

  如果是官員舉報彈劾,李三才不害怕;但要是皇帝下旨辦案,事情就不好辦了。

  李三才不是沒想過這個,但他覺得可能性不大。

  皇帝歲數還小,與自己並無交集。天啟元年,遼陽失陷,禦史房可壯接連上疏請求起用李三才。朝廷因此討論商議,官員們意見相持不下,隻好擱置下來。

  就算沒被起用,可聽說皇帝頗為心動。這才過去多長時間,怎麽會突然翻臉,對已是平民的自己下手呢?

  現在,當駱思恭站在麵前,李三才雖然還疑惑,可心卻往下沉去。

  七十歲的人了,在意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家人的死活吧?

  駱思恭審視著獄中的李三才,揣摩著李三才的心態和想法,微微抿起了嘴角,對自己的判斷很有信心。

  “駱大人。”李三才終於拱了拱手,開口說道:“草民有禮。”

  駱思恭眯了下眼睛,沉重而陰冷的聲音緩緩從口中吐出,“聖上讓本官給你帶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