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跑偏的廷議
  盡管如此,當少年皇帝把黨爭誤國明確地提出來之後,也足以令人震驚。

  因為從法律上講,結黨官員,殺頭抄家,親眷流放,處罰極為嚴厲。

  也就是說,少年皇帝要想重懲嚴罰結黨營私,是有法律依據的,可不是胡來。

  至於東林的諸位正人君子,到底有沒有結黨營私、黨同伐異,自己心裏還沒有點逼數嗎?

  “黨爭誤國,軍隊廢弛,財政不敷,權貴侵貪……”文震孟凝神思索,又再次審題,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聖上所列的弊病並不為過,卻失之粗疏。但這並不是聖上不了解,不清楚,而是故意為之,要考考舉子們的見識。

  比如說你要從軍隊廢弛著手,並寫出你的整頓建議,你得知道軍隊中有何弊端吧,象什麽軍官吃空餉、克扣餉糧、侵吞衛所土地等等。

  再比如財政不敷,你得了解朝廷賦稅都有哪些吧,農、商、工、礦等稅源,該從哪裏改革,才能增加財政收入。

  總之,不能言之無物,得有理有據。

  這就需要舉子們有一定的社會經驗和生活閱曆,並能從中洞察積弊,才能找到切實可行的興利除弊之法。否則,便是空談。

  思之再三,文震孟落筆打草稿,準備從權貴官吏侵吞貪瀆入手,陳述自己的見解,寫出自己的建議。

  “汰老弱,懲貪將,抑豪強,嚴訓練,足餉糧……”在另一間號舍內,大力舉子盧象升也下筆成文,在草稿紙上寫下了自己所要論述的重點。

  ………………

  黨爭是個敏感的話題,而朝堂上的走馬燈,也多隱藏著黑幕,有著不可告人的交易和陰謀。

  比如明宮三大案,背後卻是黨派的利益爭奪。

  東林黨通過“移宮案”,得到了天啟帝的好感和重用,風頭整體壓過浙、齊、楚、宣、昆五黨。

  然後是製造並深究“紅丸案”,迫使首輔方從哲辭職,方內閣瓦解,東林黨遂得以獨攬乾坤。

  這些蠅蠅苟苟的陰謀和黑幕,不是會試的那些舉子們能知曉的。

  而東林黨的清除異己,都打著冠冕堂皇的旗號。華麗的詞藻和“清流”的外衣,更迷惑了很多世人,對其多有追捧和譽美之詞。

  顯然,東林黨對於國家的危害,很多人是認識不足,甚至是沒認識到。

  這樣的政治風氣,讓朱由校感到很鬱悶,很孤獨,也很憤怒。

  午朝上,少年皇帝陰沉著臉,聽著下麵的臣子在討論遼東戰事。討論得很熱烈,但沒什麽卵用。

  要是等你們廷議出結果,再調動軍隊展開行動,廣寧早就涼涼了。

  嗯,用不了太久了,朕就送一首涼涼給諸君。

  朱由校在禦座上調整了下姿勢,單手拄下巴,饒有興致地看著下麵這幫家夥,好象在看一場精彩的大戲。

  遼東的急報今天早上終於到了,著實引起了轟動和震驚。

  西平堡淪陷,三千守軍戰死;數萬援軍沙嶺慘敗;熊廷弼收攏周邊堡寨守軍,死守廣寧;王化貞的親信孫得功叛變,意圖奪城時被擒拿;王化貞被囚禁看押,等待朝廷定罪。

  朱由校接到急報,立刻召集京中四品以上文武大臣,於乾清宮午朝。

  “王化貞縱有失察,熊廷弼何來權力囚禁封疆大臣?”

  “即便有罪,也應讓王化貞戴罪立功。熊廷弼奪兵據城,是為譖越,當切責之。”

  “廣寧城已被賊圍困,內外聲息不同,如何切責?”

  “經撫功罪一體,王化貞失察,熊廷弼也難辭其咎。”

  “熊廷弼雖為經略,卻無兵無將,奉命屯駐山海;廣寧戰事,責任全在王化貞,應重重懲處。”

  “兵部對王化貞有求必應,對熊廷弼連連打壓,廣寧兵敗,疆事大壞,難道沒有責任?”

  ……………

  這幫家夥在討論什麽,跑偏了不知道嘛?朱由校愈發失望,卻不發一言。

  反正這也是一場表演,遼西和天津、登萊、東江都安排妥當,薊遼總督王象乾亦已移鎮山海,就看這幫家夥跳上躥下,更能分清好壞人了。

  王化貞若獲罪,挺他的東林諸臣也會牽連,為其辯解,也在情理之中。

  倒王派嘛,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被東林黨排擠得喘不過氣來的五黨殘餘,借機發難,出一口惡氣而已。

  難道就沒人關心戰事,沒人關心廣寧安危,以及所餘明軍和幾十萬遼民的生死?

  “萬歲,臣彈劾熊廷弼越權行事……”

  “臣彈劾熊廷弼罪在負君,身為遼東經略,籍口節製……”

  “臣彈劾王化貞輕視大敵,謾語欺君。”

  “臣彈劾王化貞騃而愎,素不習兵,獨信叛將孫得功,致有沙嶺之敗,應下獄論罪。”

  ……………

  麵對著一個個正氣凜然的文官,朱由校稍微坐正了身子,擺手道:“王化貞暫停職待勘,熊廷弼暫讓他堅守廣寧。卿等有彈劾便上奏疏,今日是廷議軍事,拿出應對之策,以救廣寧,救遼西。”

  皇帝定下調子,眾臣才紛紛閉嘴,可對如何行動,卻又爭論起來。

  “沙嶺一敗,廣寧軍損失慘重,遼西空虛,或危及山海。當務之急是確保關門,勿使建奴驚擾京師。”

  “廣寧城高池闊,建奴攻之不易。可調登鎮官兵跨海出征,襲擾其後,迫敵退兵。”

  “登鎮初建,戰力不足,隻是襲擾,未必會使建奴退兵。應派登鎮浮海前往覺華,加強寧遠城防,以阻建奴叩關。”

  “臣請調薊遼總督王象乾移鎮山海,確保關門無虞。”

  ……………

  沒人提到毛文龍,都以為鎮江之敗、鐵山之敗後,毛文龍就算有點殘兵敗將,也不堪用。

  朱由校把目光投向兵部尚書張鶴鳴,等著這位曾全力為王化貞站台的家夥出班奏事。

  王化貞把牛吹上天時,你是怎麽支持的?現在王化貞壞事了,看你如何說,如何布置?

  張鶴鳴也是心中懊悔不迭,暗罵王化貞害己。但見皇帝的目光盯視,也隻好出班啟奏。

  “臣惶恐,錯信化貞大言。”張鶴鳴先告罪,又接著說道:“臣自請行邊,以穩遼西殘局,固山海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