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紅衣禍水
  站在他麵前的正是夏氏。平日裏她也很怕這蛇皮,眼下她卻眼睛都沒眨一下,定定看著殷珩。

  夏氏忽然問道:“方才你對她們說的那些,是真心話嗎?”

  殷珩緩緩將蛇皮收起,漫不經心道:“夫人問的哪句?”

  夏氏不再問,從他身邊經過,到廚房門邊放下了背簍。

  殷珩修長的手指捋了捋手裏的蛇皮,挑眉道:“應該往裏麵塞點東西,看起來會逼真一些。請問夫人有針線嗎?”

  夏氏道:“有是有,但你休想我幫你縫這種惡心的東西。”

  殷珩把蛇皮在夏氏眼前展開,誠摯道:“多看兩眼就習慣了。”

  夏氏算是明白了,那些鄉裏的未婚姑娘怕是惦記著殷珩,趁著孟娬不在家時特意來挑撥。

  夏氏看了看殷珩,沒好氣地想,這人坐在輪椅上也不忘招蜂引蝶。

  為了杜絕這類事情再發生,看來是得做點嚇人的東西出來。

  果真如殷珩所說,這蛇皮初看覺得恐怖,但多看兩眼以後,竟真有兩分習慣了。

  遂夏氏拿了針線和上次做衣服剩下的邊角布料出來,和殷珩坐在屋簷下,把布料塞進蛇皮裏縫起來。

  屋簷下斜照的光,鍍亮了他的衣角。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十分好看,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端溫潤。

  夏氏看了看他手上的繡花針,幾度欲言又止。

  在夏氏的觀念裏,男人是從來不會碰這種東西的。可殷珩不僅碰了,他還學縫蛇皮學得有模有樣,並且如斯從容。

  忽而殷珩開口說道:“如果有一天,那些話成了真心話,夫人信嗎?”

  夏氏一愣,知道他指的是先前他說的那些話。與其說夏氏在意那是不是他的真心話,不如說在意他以後會怎麽做。

  他能給孟娬什麽?他能一直對孟娬好嗎?

  他終究會離開,回到屬於他的軌跡中去,那時候她的阿娬又該怎麽辦呢?

  夏氏不想更不願,將來他離開以後,孟娬會獨自一個人守著,漫長不知盡頭地等待著另一個人的歸來。

  夏氏啞然片刻,道:“她隻不過是個尋常普通的鄉下女子。”

  “嗯。”殷珩低著眉眼忙著手裏的,隨口淡淡道,“我若心悅她,管她是誰呢。”

  ······

  離上次孟娬進城已經過去了相當一段時間,眼下孟娬再次進城,她已然一回生二回熟了。

  不過城裏永遠少不了那些豪門大戶人家傳出來的花邊八卦。

  這次還是關於那旭二公子旭沉芳的。

  孟娬記得上回,旭沉芳是因為對旭家的丫鬟下手,導致旭家遣散了服侍他的所有丫鬟,大肆招買上了年紀的嬤嬤。

  這回,孟娬再湊耳一聽,喲謔,好家夥,那旭沉芳居然直接被趕出旭家啦。

  聽說是因為旭沉芳這個人忒不安分,眠花宿柳、風流成性這些便不說了,旭家家主一心想讓他學做生意,結果他隻學會了敗家。

  旭家家主,也就是他親爹,交給他一家藥鋪讓他學習打理,他基本幾個月不會現一現身,到了季度結算的時候,賬麵上還另虧損了幾千兩銀子。

  家主據說是給氣病了,旭家大公子當即出來主持公道,以及旭家幾位叔伯,還有下麵的堂兄等,一致站出來,要求把旭沉芳這個毒瘤給趕出旭家去。

  於是乎,旭沉芳就被掃地出門了。

  但他似乎並不受影響,照例宿在花街柳巷自己的老相好兒那裏。約摸等他手裏的幾個錢都花光了以後,也會被人給攆出青樓吧。

  像他這種什麽都不用做,卻能什麽都擁有的人,能有幾人看得慣的?不過就是旭家家主一夜風流,跟個妓子生的種,還真把自己當旭家二少爺了?

  城裏看不慣他的人多了是,基本都抻著脖子等著看他幾時完呢。

  以前是他旭沉芳命好,旭家願意給他一席之地,可現在他命不好了,一離開旭家就什麽都不是。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過了這麽些時日,怎麽旭二少在青樓還沒花光僅剩的那點錢呢?他怎麽還沒被攆出來呢?

  旭沉芳素日裏最常去的一家青樓是春眠不覺曉,他的老相好兒則是裏麵的花魁,名叫鳳梧。

  鳳梧平時從不接待客人宿夜,但是旭沉芳卻能在她那裏夜夜逗留。

  春眠不覺曉裏麵還專門留下一間最好的房間,給旭沉芳方便隨時下榻。

  樓裏的其他姑娘們誰都想入旭沉芳的眼。旭沉芳待她們也素來柔情。

  旭沉芳喜歡到鳳梧這裏來,有時候懶倚在椅榻上便是一下午,他用手裏的折扇輕抬起一扇窗,閑看街上人來人往。

  鳳梧彈琴給他聽,有時與他聊一會兒天,笑語嫣然地與他打趣一二。

  如此一位絕色佳人與他共處一室日久,不發生點什麽說出來也沒人信吧。

  他整日浸在脂粉堆裏,身上也沾染了些許的香氣。那滑出椅榻的一縷紅色衣角十分柔軟,他交疊著雙腿懶臥的姿態,更勝過樓裏的任何一位美人。

  眼下他被趕出家門,理應是他最落魄的樣子。

  可鳳梧在他身上卻見不到絲毫落魄之態,笑話,他可是旭二公子。

  就算哪天他吃不上飯了,去街邊做乞丐了,他也依然能笑得風度翩翩。

  這時有一個小廝敲門進來,在旭沉芳耳邊說了些什麽。

  旭沉芳緩緩眯起眼,眼底裏浮光暗掠,笑意已生。

  他懶洋洋地起身,頎長的身軀探到窗邊往外看了看,道:“今天是個趕集天,人格外的多啊。”

  聽他的語氣,心情似十分愉悅。

  旭沉芳隨手扯過挽著垂帳的一根輕絲帶,將自己如墨的長發隨意地挽在腦後,又道:“在這窩了太久,委實有些生鏽,是該出去透透氣了。”

  鳳梧的琴聲驀地中斷,抬頭看他。她起身玩笑道:“確實,二公子若是再不出去,外麵那些人估計就得以為你是反被我這花魁給包下了。”

  旭沉芳笑道:“嘖嘖,被花魁包下,聽起來還挺新鮮。”

  鳳梧道:“我可養不起二公子,素來都是二公子養我的。”

  隨後旭沉芳就瀟灑地離開了,鳳梧在房裏看著他走出去,這麽久以來,還真是一次都不曾見過他回頭。

  若說他這個人風流多情,他確曾為她一擲千金;說他寡涼薄情,他也確走得不帶一絲留戀。

  旭沉芳走出了春眠不覺曉的大門,眯著眼看了看頭頂的日光,而後一襲紅衣,在白天裏還比較冷清的花街柳巷中悠悠穿行而過。

  此時,孟娬正在旭家藥鋪賣藥材呢,掌櫃自然還認得她,正清點她送來的這些上等藥材,然後裝模作樣地敲打了一陣算盤,瞥眼看了看孟娬的衣著,給了一個對她來說還算良心的價格。

  這次孟娬送來的藥材多,掌櫃的給她結了五兩銀子。

  實際上這些東西,轉手再賣給城裏的大戶,價格就能翻幾倍。

  隻是孟娬現在還沒有跟人提價的條件。

  孟娬揣了錢就出了旭家藥鋪,去街上買家裏需要的東西。

  上次旭沉芳讓藥鋪掌櫃遇到孟娬來了便告知他,莫說現在旭沉芳被趕出旭家了,就是他沒被趕走,掌櫃也不能輕易讓他見到孟娬。

  否則藥材價格的事兒不就露餡兒了?

  不過,孟娬才在街上沒逛多久,她感覺自己再一次被盯上了。

  這次她趕時間,買了油鹽醬醋,還置辦了許多新家裏需要用到的東西。

  床和桌椅櫃子什麽的就算了,她請了鄉裏的李木匠幫忙做,但是床帳褥子什麽的總得要吧,於是她來回往城門邊跑了好幾趟,把買來的東西一捆捆放到劉叔的牛車上。

  幸好這城鎮不大,跑兩趟也不怎麽費事兒。

  接下來,她就興衝衝地要去逛成衣鋪子了啊,得給阿珩買新衣服。

  當旭沉芳正走到成衣鋪子門口時,一抬頭便看見孟娬在裏麵挑衣裳挑得眼花繚亂。

  她專指著白衣挑,而且挑的都是男子的衣服。

  這次孟娬一口氣給殷珩買了兩身白衣,襟袖上的繡紋都是不一樣的。然後她又挑了幾匹布料,付了銀錢,才滿足地走出鋪子。

  一出鋪子,孟娬迎麵就險些撞上一人,入她眼的先是那一襲紅衣。

  她緩緩抬頭,不錯,身材修長,平胸,再往上看,有喉結,膚色白皙如玉,他正笑彎著眉眼;腦後青絲隨意用絲帶挽著,幾縷發染在了紅衣上,著實是一枚禍水!

  而且跟她上次見到的那枚如此相似!

  不,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隻是眼下他比上次更加隨意悠懶,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惑人的意味,豈是一個美字了得。

  孟娬好不容易才忍住,把自己的眼珠子從他身上挪開,默默地繞開他走出去。

  將將從他身側走過之際,聞得他一聲低笑,道:“我又不是妖怪,你多看我兩眼怎的,還把你吃了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