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沐夷光立刻重視道:“青霜,本宮昏迷前到底發生了什麽?肩上的箭傷又是從何而來?”

    青霜一邊為沐夷光盤發,一邊將太子在吳王婚宴上遇刺一事詳細說了一遍:“……當時娘娘正在與殿下說話,您像是有所察覺似的忽然回頭一看,便瞧見那枚毒箭了,但是您沒有躲開,反而硬生生替太子受了這一箭。”

    沐夷光自幼跟隨父兄習武,她相信憑自己的身手不可能躲不開那一箭,方才在浴室中她聽聞陸修珩寧死都不願與自己和離便已經足夠吃驚的了,沒想到自己更癡情,竟然真的願意舍命為太子擋箭。

    真是好一對情深意重、至死不渝的恩愛夫妻啊。

    沐夷光不得不正視起自己與太子殿下的夫妻感情來,她追問道:“本宮當時與太子殿下說了什麽,可是與殿下發生了爭執?”

    青霜為娘娘盤發的手一抖,搖了搖頭:“不曾。”

    沐夷光立刻提高了警惕:“那他可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青霜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可就奇怪了,”沐夷光疑惑道:“那方才殿下為什麽要對本宮說‘隻要是他能做到的事,都可以答應我’、‘若要和離,除非等他死了’這些話呢?”

    青霜極力掩飾自己的懵逼表情,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現在是太子殿下也在跟著一起瞎胡鬧嗎?

    不等青霜反駁,沐夷光已經得出了一個更加荒謬但又似乎有點貼近事實的結論:“難不成,是本宮做了對不起殿下的事,執意要離開他?”

    ……

    眼見事態的發展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越來越不可控製,青霜已經放棄將其拉回正軌了。

    為了打消娘娘那些危險的想法,她隻能出麵解釋:“那日您和楚王妃坐在一塊兒飲酒,楚王妃心情不好,將楚王和吳王都罵了一頓,還說天下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殿下說不定也在外頭有人。您謝了楚王妃提醒,但轉頭就去尋了殿下,鬧著要和離。”

    沐夷光隻覺得不可思議,自己一眼就能看出這是楚王妃在挑撥離間,當時怎麽會那樣反應,莫非真是被情愛衝昏了頭腦?

    長纓恍然大悟道:“奴婢聽說前幾日楚王與外室私會時被楚王妃抓了個正著,還當街放火燒了房子,她定是自己心情不好,又見不得您和殿下夫妻恩愛,才出言挑撥的。”

    她以前還擔心殿下性格過於冷漠,如今見娘娘與殿下私下裏如此恩愛,長纓簡直像吃到糖一樣快樂,笑道:“娘娘且寬心,殿下應當是為了哄您,才甘願放下身段說這些話的。”

    沐夷光反倒不好意思了,太子對自己那樣好,自己還聽信讒言耍小性子,說出要和離那樣任性的話,幸虧沒鬧出什麽大事來。

    她雖然性格有些嬌縱,但並非不講道理,沐夷光在心裏下定決心:既然自己已經成了太子妃,還是要拿出點賢妻的樣子來,以後不可再如此了。

    當下最重要的事情,還是吃飯,幾日粒米未進,她已經餓得快沒有力氣了。

    青霜連忙派人布膳,先端上來的卻是一碗烏黑溫熱的湯藥:“娘娘,藥已經熬好了,王太醫吩咐過,要在用膳前服用。”

    光是聞見那股怪味沐夷光便已經皺起了眉,還不等她拒絕,青霜就開始苦口婆心地規勸:“良藥苦口利於病,喝了您才能好得快。”

    沐夷光心裏一百個不願意,掙紮道:“這藥太燙了,先晾一會兒。”

    青霜早就做好了準備:“已經是晾過的了,藥性正好,您一口氣喝完,不會苦的。”

    長纓也端來一小碟糖霜玉蜂兒,像哄小孩兒似的:“娘娘,喝完藥再吃一碟蜜餞,不僅不苦,反而很甜呢。”

    沐夷光心知她是騙人,但還是被那碟蜜餞吸引了目光。

    這是一碟新製的糖漬蓮子,是將綠色蓮蓬裏的白色蓮子作比蜂房裏的蜂蛹而得名,沐夷光前十三年的記憶裏沒有吃過這種蜜餞,但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她盯著長纓將那玉蜂兒一顆一顆地剝了出來,才忍痛端起瓷碗開始喝那碗黑乎乎又酸又苦的湯藥。

    那藥實在太難喝了,沐夷光幾乎要嘔出來,是捏著鼻子分了好幾次才勉強將它喝完,這時再吃那糖漬蓮子也沒蓋過那苦味。

    青霜又端來青鹽水和刷牙子,她倆早已習慣了,娘娘怕苦,幼時每次喝藥府中人都忙得像打仗一樣,如今已經算是長進了。

    沐夷光皺著臉,一邊漱口,一邊恨恨的想:再也不要喝藥了,哪怕有再好吃的蜜餞也不要吃了!

    用完膳不久,底下的侍女來報,陸修珩身邊的大太監劉寶前來送賞來了。

    金銀綢緞、珠寶首飾如流水般送進了毓華殿,劉寶問候娘娘安康,又替太子解釋了一番:“……殿下本來是要親自來看望娘娘的,隻是身體抱恙未能成行,請娘娘見諒。”

    沐夷光方才見了陸修珩藥浴,自然信以為真,她謝過太子殿下的賞賜,又主動關心道:“公公言重了,殿下的身體可好些了?”

    劉寶歎口氣:“老毛病了,殿下自幼體弱,去年戰場上又傷了肺,秋冬換季之時總要發作幾回。”

    沐夷光聽聞更加愧疚了,太子殿下身體不好,自己還為了無中生有之事衝殿下發脾氣。

    她本想借劉公公之口向太子表明心意,但又實在有些說不出口。

    於是她很是賢良淑德地應道:“殿下的心意本宮都知道了,本宮與殿下夫妻一體,為殿下侍疾應是本宮的本分,這幾日勞煩公公多費心了,待本宮休養恢複之後,再去為殿下侍疾。”

    到時候自己再親自向殿下解釋好了。

    她這樣想著,又招招手,示意青霜打賞。

    雖然有了浴室前的那一出作鋪墊,劉寶還是有些受寵若驚,他連連罷手:“不過是咱家分內之事,娘娘客氣了。”

    要他來說,這位娘娘的確是個命好的,迄今為止已經救了殿下兩次了,日後說不定還有大造化呢。

    送走了劉公公,沐夷光便開始思考要不要向陸修珩解釋自己貿然提出的和離一事。

    以往世人皆道太子殿下孤高冷傲,沐夷光如今卻覺得言過其實了。

    這個人明明是別扭極了,自己不過鬧脾氣跟他提了句和離,就開始賭氣了,明明是關心自己的身體,卻非要說“你是不是燒壞腦子了”;明明舍不得離開自己,卻非要說“若要和離,除非等我死了。”

    想到陸修珩方才板著一張俊臉衝自己說這些話的樣子,沐夷光捂著嘴,偷偷地笑了起來。

    她竟然覺得有幾分可愛。

    *

    是夜,洛元正向陸修珩稟報刺殺一案的進展。

    “……大理寺那邊傳來消息,刺客已在牢中自盡,並未審出什麽有用的信息。”

    陸修珩神色淡淡,仿佛對這一切早有預料:“吳王府與賓客那邊,自然也是一無所獲了。”

    洛元點了點頭,又道:“至於太子妃那邊,娘娘近日都在東宮之中,接觸的人也無異狀,隻是那日赴宴楚王妃主動找娘娘說話,屬下暫未探得談話內容,隻是二位娘娘說完話後,還多飲了一壺酒,心情都不大爽利。”

    在他看來,便是楚王妃與太子妃發了幾句牢騷,太子妃有所感懷,又多飲了幾杯,便在酒意之下提出了和離。

    陸修珩已經能夠猜到她們說了些什麽,冷哼一聲:“蠢貨,養個外室都能鬧得滿城風雨。”

    洛元忍笑,楚王養外室一事已經成為京城近日飯後的笑談了,好在沒有鬧出人命。

    陸修珩難得問了一句:“太子妃現在情況如何?”

    王太醫早已在門外候著了,一經太子傳召,便將太子妃的脈案遞到了殿下的麵前。

    陸修珩一目十行地翻閱完脈案,掃了一眼王太醫,語氣平靜地詢問:“為何會失憶?”

    王太醫斷不敢輕視這位生性涼薄、殺人如麻的主兒,拚命地回憶自己看過的醫典:“許是高熱,也許是中毒,目前還不得而知此疾的發病緣由,但娘娘確是罹患失憶離魂之症。”

    脈案上寫得清楚,經太醫診斷,箭上所淬的毒藥名為“青花”,已經為太子妃解了大半了,再過兩日,便可將毒性徹底清除。

    青花是江湖上常見的毒藥,所以案發後難以溯源。隻是箭上淬的青花毒性不強,量少則難以斃命。

    刺客大張旗鼓地在宴上刺殺,為何隻使用青花這樣的毒藥呢?

    陸修珩心思百轉,卻隻是淡淡道:“孤還是第一次聽說青花毒可使人失憶。”

    言語之間聽不出喜怒,也未有怪罪之意。

    王太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微臣無能,這是太醫院會診的結果,請殿下明鑒呐!”

    越是會診,便越是中庸。

    陸修珩懶得計較,將脈案合上:“盡快將毒解了,太子妃病情若有任何進展,都要向孤稟報。”

    王太醫喏喏點頭退下,一邊小跑一邊在心裏慶幸:好在自己明日不當值了,這就可以回太醫院。

    見王太醫走遠,劉寶前道:“啟稟殿下,娘娘目前已經知曉自己的身份了,隻是……”

    他本來想說娘娘的認知似乎出現了偏差,斟酌一番,又改口:“娘娘雖然失憶了,仍然對殿下十分關心,言語之中似乎與殿下頗為……恩愛。”

    他將沐夷光所說的侍疾一事又複述一遍。

    陸修珩那張冰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古怪的神色。

    他與沐夷光成婚一年,彼此關係冷淡,隻是對逢場作戲一事頗為默契,如今她失憶,多半是誤以為二人感情甚篤,才有此舉。

    “近日那幾位的動作如此之大,幾乎將狼子野心都擺在了明麵,您和娘娘的婚事本就是禦賜的,若真是鬧出點什麽事兒來,少不得有人要渾水摸魚,”劉寶大著膽子繼續道:“娘娘平日裏端凝嫻靜,心意藏得極深,反倒是在危難時見真情了。恰逢娘娘失憶,殿下不若也對娘娘好些,坐實了這恩愛的名聲,至少娘娘病好以後也能打消了和離的心思。”

    陸修珩沉默了,鬼使神差地想起沐夷光為他擋箭後那句如同夢囈般的呢喃來。

    但眼神很快又恢複平靜,頷首道:“孤知道了。”

    話音剛落,便有侍衛來報:“啟稟太子殿下,毓華殿那邊傳來消息,太子妃娘娘的病情忽然加重了。”

    劉寶試探地看向太子殿下。

    果不其然,陸修珩淡漠道:“那便派人去請太醫。”

    那侍衛立刻不敢說話了,劉寶歎了口氣,也不敢再勸。

    房內安靜極了,隻有燭光微閃,映在杯中碧清澄澈的茶水上,盈盈似美人淚光。

    若是在以往,他實在很難將那雙迷蒙的淚眼和冷靜端莊的太子妃聯係到一起。

    陸修珩輕輕轉動了一下手指上的暖玉扳指,忽然又改了主意:“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