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十
  第107章十

    玉媽還在和大學的門房解釋著,說是家裏來的,進去找到莫浩初就出來。門房當然不會放人進去,隻說讓人在外麵等著。

    沒辦法,該說的不該說的,人家就是不放。

    玉媽回頭想去找孟元元的時候,就見到人被賀勘給帶去了車上,而且似乎是強硬的塞進了車裏,那姑娘根本沒有招架之力。

    她整個人怔住,反應上來,汽車已經開走。

    “這,”玉媽拖著步子跑去馬路上,隻看見遠行的車尾,心裏一沉,“壞咯!”

    她急得雙手一拍大腿,懊悔著怎麽就沒想到這一茬兒。督軍家的表少爺,是動了她家少夫人的心思?

    這樣一尋思,當即嚇得魂兒都要散了。這不是不可能,畢竟少夫人單拎出哪一樣來,都是極好,老太太的眼光何其毒辣?

    玉媽現在慌得要命,要是孟元元出了什麽事兒,她回去沒辦法跟莫家交代。

    而校門內,仍然不見莫浩初出來,再看看已經沒了汽車影子的馬路。玉媽道聲造孽,忙招手喚來一台黃包車。

    而此時的汽車上,孟元元絲毫不比玉媽好過。

    手腕上至今殘留著男人方才的力道,他拽著她塞進車裏,然後丟下玉媽,揚長而去。

    她的雙手絞在一起,唇角緊抿,漂亮的眼睫顫著:“我的事,我自己處理。”

    聲音很輕,但是賀勘聽了個一字不落:“自己處理?說說看,你要怎麽做。”

    餘光中,女孩低著頭。他竟沒想到,才將她領回家,後腳她就跑了出來,柔順的外麵下,還真有一股子倔強。果然,她就是察覺出了罷。

    對於他的問題,孟元元不想回答。她的想法很簡單,找莫浩初說清,人既然喜歡蘇又菱,就退掉婚約,之後各走各路。

    “元元,”賀勘眼睛看去外麵,天已經黑下來,“可能紅河鎮的處理方法,在省城並不適用。而且,你應該不知道,男人有時候有多卑劣。”

    “玉媽,我要回去找她。”孟元元看過去,聲音高了些。

    賀勘不以為然:“她能帶你出去,自然能自己回來。”

    孟元元皺眉,才知道他並不是什麽事都講理:“你,你想怎麽樣?”

    聲音中帶著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微顫,好像這一刻的她,已經無法掌握後麵的路。

    賀勘側過臉來,看著昏暗中緊貼在車門上的女孩,她身上的擔憂那麽明顯,甚至是害怕。

    害怕?他不喜歡這樣,他想要一個完完全全的她,像在紅河鎮時的那樣,也像夢裏的那樣。

    “我們先回去用餐,”他語氣輕和了些,抬抬身子往她靠近,“玉媽不會有事,我讓人去接她。”

    倒好了,本來是他脾氣上來了,這廂卻得好生哄著她了。

    孟元元沒了辦法,隻能跟著他回去。又是高大的鐵門,漂亮的噴泉,雄偉的賀家公館。

    下車後,女仆帶著孟元元,重新送她回了房間。

    晚飯是在一層的餐廳用的,偌大的一張餐桌,隻有孟元元和賀勘兩個人。

    麵前擺著紅河鎮的菜肴,有一道百味韻羹,是孟元元最愛吃的,裏頭有新鮮的魚肉。

    賀勘坐在她的對麵,看得出剛剛洗過,整個人幹淨清爽,一件簡單的襯衣,領口處開著兩粒扣字,微濕的發絲落在額頭上。

    而她也換了件衣服。

    用完飯之後,仆人送上一碟西洋的蛋糕,小小的一塊,上麵做了好看的花朵。

    對麵,賀勘拿著餐巾擦擦手,遂扔回桌上,隨後從桌後站起來。

    孟元元剛好喝完一口茶,抬眼看過去。

    “走,給你看些東西。”賀勘繞過桌子,站到孟元元身後。

    待她站起來,他從後麵一拉椅子,給她位置出來。

    “什麽?”她問。

    現在,她的心情已經平複下,總不能真的和賀勘鬧出衝突。

    “跟我來。”賀勘示意跟他走。

    兩人出了餐廳,走到了大廳,正好見到玉媽進來。

    “少夫人!”玉媽喊了聲,整個寬敞的一層都回蕩著她的聲音。眼睛更是上下打量著孟元元,生怕人少一塊肉。

    賀勘不耐的皺眉,掃了一眼並不停步。

    “玉媽,”孟元元衝人笑笑,露出兩顆酒窩,“我和賀少爺有事商量。”

    玉媽後知後覺自己失了規矩,在看到孟元元沒事時,並沒有鬆口氣,反而更加擔憂。可這裏是賀家,她做不了什麽,關鍵賀夫人也不在公館中。

    眼看著人跟著賀勘走進走廊中,玉媽暗道一聲莫浩初不爭氣。

    這邊,孟元元跟著賀勘走在一層的走廊上,又跟著進了他的書房。

    “坐罷。”賀勘指著牆邊的沙發,示意道。

    孟元元應了聲,坐去沙發上。她看見他走去書桌前,背對著她,拿起桌上的文件翻看著。

    須臾,賀勘走回來,手裏捏著一遝紙張,到了跟前來,往桌幾上一放。

    “看看罷。”他道了聲,而後坐去一幾之隔的沙發上,長腿習慣的交疊。

    孟元元看他,然後低頭看那幾張紙,遂就伸手拾起來看。最先進入眼簾的,是蘇又菱的名字。

    “蘇又菱,是莫浩初的同學沒錯。”賀勘往旁邊的女孩看去。

    燈光柔和,為她更添了幾分恬靜,可分明骨子裏也是強的。

    孟元元低頭看著,這才知道蘇又菱的底細。並不是什麽了不得大家千金,隻不過是商行老板的女兒,還是個姨娘生的,似乎在家中並不招待見。再看蘇家,家底是遠不如莫家的。

    通篇看下來,她心裏有了數。

    蘇家給蘇又菱定了婚事,是一個喪妻的中年男人,她想擺脫被家裏包辦的姻緣,便就拚命想扯住莫浩初。

    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何一個姑娘家會千裏迢迢跑去紅河鎮,因為她等不及了,想擠走孟元元,自己做莫家少夫人。

    “元元,”賀勘喚了聲,淡淡道,“莫浩初其實知道你來了,是故意不出現。”

    孟元元手裏一緊,眉間皺了下。是,她也是這麽想的,她不信自己站在校門口的事,莫浩初會不知道。

    她的平靜,讓賀勘眼中帶著讚賞:“所以,他兩邊都想要。”

    兩邊,不管是家裏安排的孟元元,還是自己所謂自由戀愛的蘇又菱。隻是,當下他還沒想到兩全的辦法。

    “我不會。”孟元元放下信紙,眼中幾分堅定。

    哪有這種事情?妻子都還沒成婚,就已經在外麵定下別的女人?這日子隻需想一想,就知道有多糟心。

    賀勘點頭:“那就做到讓他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

    孟元元看過去,幾分疑惑:“賀少爺,你是莫浩初的表哥,你這樣……”

    “幫理不幫親嘛。”賀勘掏出火機玩著,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

    及早將一些事情清理幹淨,也好。

    孟元元思忖著這句話。既然事情太亂,那就一件件的來,先不去管賀勘的心思,把與莫浩初的事理清再說。

    賀勘還說過,用紅河鎮的方法,處理不了省城的事情,那又是什麽意思?

    夜裏,換了地方的孟元元,有些睡不著。

    按理說,莫浩初如果想找她,就會知道她在賀家,可是他沒來,不知是不是故意躲著她。難道真的如賀勘所說,莫浩初是想兩頭都占?

    次日,是周日,西洋算法的休息日。這一天裏,學生會放假。

    賀勘離開了省城一段日子,現在回來有不少事情要做,今日就準備去軍營。

    “你想好了?”他倚在門邊,看著站在走廊上的女孩。

    很少,她會主動來敲他的房門。

    “嗯,”孟元元點頭,看去賀勘的時候,也就多少看見了他寬敞的臥房,“我要去找他,你告訴我他在哪兒?”

    賀勘挑了下眉尾,隨後轉身回房間,在桌上寫著什麽。

    再出來時,手裏多了一張紙,往孟元元麵前一送:“在這兒。”

    孟元元接過來,看著上麵的地址,道了聲謝。

    “我送你過去罷。”賀勘撩了下額前的碎發,露出飽滿的額頭。

    “我自己去,是我和他的事。”孟元元將紙疊起,攥在手心裏。接著對他彎了下腰,便轉身離開。

    “孟元元。”

    才走出幾步,就聽見後麵的人叫自己名字。

    孟元元回頭,男人已經走出房間,一步步朝她走過來,最後站在她麵前。

    她不禁心跳加速,然而還是讓自己堅定地站在原處,看著他。

    他的手過來,捏上她的麻花辮,幫她板板正正放在肩上:“有時候,耳朵不能軟。”

    孟元元聽出了賀勘話裏的意思,但是她覺得莫浩初應該不會對她百般的挽回,畢竟他的心裏喜歡的是蘇又菱。

    “還有,”賀勘收回手,垂在身側,“昨天晚上教你的,千萬別忘了。”

    他身著簡單的豆綠色襯衣,就這樣隨意的紮在腰間,顯得兩條腿更加長。

    “知道了。”孟元元點頭。

    省城大學有一個讀書會,在城中的一間院子裏,每逢周日就會來不少人,其中大部分是大學生和新青年。

    他們會談論中外的事,交流讀書,也會排練話劇。

    今日就是一場話劇,為了幾日後的校慶,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一起熱烈討論著。

    孟元元站在院門外,聽見了裏麵的笑聲。

    學生們的活動,總能吸引來目光,因為在別人眼中,這些青年是進步的,知識了得。

    隻站了一會兒的功夫,孟元元就看見兩名記者走進了讀書會,其中一個人脖子上掛著一台相機。

    下午三點,陽光燦爛,正是裏麵最熱鬧的時候,已經能聽見有人大聲地朗誦。

    讀書會是學生們自發而成,不像大學校園不許人進去,這裏人們可以隨意進去,也方便他們傳播給民眾新思想。

    所以,當孟元元走進院門的時候,有學生對她露出友善的微笑。

    轉過一道月亮門,就到了裏麵寬敞的院子。

    正對著的是一座簡易的平台,現在被當做舞台,上麵有兩名學生正在表演著,情緒飽滿。而院中,擺了兩排長凳,可以坐在上麵觀看。

    孟元元走近了些,看去長凳上的背影,最後的一排上,男孩正側著臉,與身旁的女孩說笑著。視線下移,那女孩親昵的挽著男孩的胳膊。

    原本以為隔了許久,她對莫浩初的印象已經很淡,可是真的看到本人時,還是一眼認了出來。而和他一起說笑的,不就是蘇又菱嗎?

    “姑娘,你要坐下來看嗎?”一個女學生走過來問道。

    孟元元對人笑笑,便緩步往台下的長凳走去。

    “莫少爺。”她站去最後一排長凳的後麵,對著前麵的人喚了聲。

    坐在長凳上的男孩下意識轉頭,便瞧見了自己身後站立的女孩。

    女孩身著秀美的長衣長裙,連衣角的刺繡都無比精致,她有一張美麗的臉龐,清靈透明。初夏的陽光沐浴著她,身姿搖曳玲瓏。

    “元,元元?”莫浩初同樣認出了孟元元,這個家裏為她包辦定下的未婚妻。

    他僵硬著從凳子上站起來,清秀的臉上有不可思議,但更多的是複雜。兩年未見,沒想到會在這裏,更沒想到當著如此眾多的人。

    “你怎麽來了?”莫浩初抬腳跨過凳子,走到孟元元麵前。

    他的此舉,顯然讓一旁的蘇又菱惱怒不已,狠狠地跺著腳。

    恰巧,孟元元將這一幕收進眼底,回來看著莫浩初,安靜的開口:“來跟你說一聲,退婚罷。”

    不需要再多問什麽,剛才他與蘇又菱親密地依偎,已經說明了一切。蘇又菱沒有說謊,人家兩人現在是所謂的男女朋友。

    而她,並不會承認自己是什麽封建的糟粕,隻是她成長的環境不一樣。既然莫浩初想要什麽自由,那她現在就給他,也隻求自此之後與他毫無瓜葛。

    “你在說什麽?”莫浩初愣住,顯然沒想到一向溫柔的孟元元,會如此決絕的說出退婚。

    “退婚,給你想要的自由。”孟元元清淩淩的嗓音,一字一句。

    莫浩初皺著眉,想起父母的電報,還有家裏的祖母。孟元元是家裏認可的媳婦,他不能違抗,也沒想過會退婚。

    “可不能拿退婚來胡說啊,元元。”他趕緊道。

    “那我算什麽?”蘇又菱聽不下去,蹭的站起來,一個跨步過來,挽上莫浩初的手臂,一副名正言順的模樣,“浩初,你跟我說的,你是被逼定下這門婚事的。咱們是新青年,該擯棄過去的這些陋習。”

    莫浩初頭大,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你先去那邊等我,好不好?”

    “不好,我要陪著你。”蘇又菱搖頭。

    看著兩人在自己麵前拉拉扯扯,孟元元隻覺得諷刺,心中已無半分對莫浩初的希冀。她兀自走開,朝著台子下的一張桌子走去。

    不少人的目光被三人吸引,就連台上練習的學生也不禁停下來,那記者更是順手用相機按了幾下快門。

    孟元元走到桌前,撿起上麵的一支鋼筆,隨後彎下腰身,在一張紙上寫著什麽。

    等莫浩初掙脫蘇又菱,走過來的時候,孟元元正好寫完,將紙往他麵前一送。

    莫浩初接過,看清上麵的字時,雙眼頓時瞪大:“退婚書?”

    “寫上你的名字罷。”孟元元將鋼筆遞過來,語調出奇的平靜。

    “這,咱們去家裏說好不好?”莫浩初臉上全是為難,伸手過去想拉她。

    孟元元身子一側,輕巧躲過:“不必了。”

    原來,他在省城都有家了嗎?也好,隻要這張退婚書上簽了字,她回去紅河鎮也能跟莫家說清。

    莫浩初當然不想退婚,說實話他並不排斥這個未婚妻:“我不簽。”

    他這出口的三個字,直接讓蘇又菱懵住,全是不可置信:“你在說什麽?你要選包辦婚姻,你身為新青年,居然甘心向封建的枷鎖低頭?”

    她的話音不可謂不響亮,讓所有人看向了孟元元,也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此時的神情俱是變得奇怪。

    “對,不能對糟粕低頭,我們追求的是自由平等。”有人大喊一聲。

    隨即便是一片的附和。

    孟元元左右看看,他們所說的糟粕就是她罷:“那你們對我平等了嗎?”

    她反問,柔弱的身影立在那張舊桌前,注視著眾人,也注視著莫浩初。

    自然,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她,說到底她也沒做錯什麽,一切是長輩間定下的,是整個封閉的社會。

    蘇又菱上前兩步:“可你要拆散我和浩初。”

    “我是成全你們,”孟元元舉起那張退婚書,證明著自己的話,“以後也請你們不要再來打攪我的生活。”

    他們繼續去追求他們的自由,而她選擇自己安靜的生活,互不幹涉。

    “簽了它。”蘇又菱拉著莫浩初,情緒激動的喊著。

    有學生跟著大喊:“簽了它,簽了它。”

    孟元元嘴角淡淡的笑,靜靜瞅著莫浩初,手裏擎著那張薄紙,等著他的回應。

    “我,我……”莫浩初眼中為難,看去那個一直不上心的未婚妻,現在竟覺得她無比奪目。

    她來找他,不吵不鬧的說成全他,讓他心中覺得無比愧疚;反而是一直說著海誓山盟的蘇又菱,此時一再的逼迫他,讓他顏麵盡失。

    正在這時,又有人進到院子來。

    眾人往那月亮門下一看,頓時噤若寒蟬,隻見走進來的是一位身著軍服的年輕男人,身後跟著一個副官一樣的人。

    他身量很高,軍裝修身版正,腳下踩著錚亮的長皮靴,邊走邊一點點扯下自己的白色手套,神情疏淡。

    經過孟元元時,他看了她一眼,隨後徑直走到第一排的長凳上,坐下。

    作者有話說:

    狗子:我的媳婦可不能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