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賀府前廳。

    常年不出博文堂的賀泰和,此時坐在主座,正微闔著雙目。

    兩邊,子孫各自排開,整個廳堂滿滿當當。乍一看,這當真是一個人丁興旺的大族。

    隻是這麽多人,卻沒有說話聲,每個人低眉斂目,靜靜的等著除夕夜過去。

    府中的下人們同樣熟悉了這種守歲,輪值的沒辦法,隻能等在這裏熬。

    著實,與普通人家的年節不太一樣。雖然同樣是全家團員,但是這裏冰冷的很。

    婦人們在隔壁廳裏坐著,藍夫人一身華貴,嘴角噙著一抹笑,一副端莊模樣。

    女人中沒有融夫人的身影,自她去博文堂鬧了那一回,後麵自以為聰明的跑回娘家去,就已經讓自己走上了絕路。

    也不想想,她憑什麽去讓賀泰和做主?

    對於這麽蠢的遠方侄女兒,藍夫人也懶得去管了。一回兩回的幫,她可不會時時刻刻跟在後麵幫著處理,這一點還真不如孟元元,輕一點撥就會明白。

    一旁,銀嬤嬤瞧著藍夫人嘴邊的笑,皺了下眉。就在兩個時辰前,人還被賀泰和訓斥了一頓。

    “夫人,您是不是不舒服?”銀嬤嬤小聲問,“要不要讓婢子去拿藥來?”

    藍夫人抬了下眼皮,掃著底下端坐的兩排婦人,嘴皮子動了動:“說是守歲,怎麽瞧都像是在守靈。”

    此話一出,銀嬤嬤臉色一白,偷偷往四下看了看。幸而藍夫人聲音小,那些婦人們也都麻木坐著,沒有人聽見。

    遂也偷偷歎了一聲。這種地方,是個正常人進來,日子久了也會變瘋。

    相比來說,輕雲苑大概是整座府裏最歡樂的地方,幾個人圍著說話。秦淑慧是賀勘的小妹,如今也算是輕雲苑的小主子,在孟元元的指點下,給下麵照顧她的下人發了賞錢。

    說話間,孟元元故意提及紅河縣的產業,說以後都會在秦淑慧手裏。

    果然,吳媽和秀巧都是能聽進話去的,知道秦淑慧手裏頭豐厚,也會安下心來跟著伺候。再者,給的這賞錢可比別的院兒多了些呢。

    在正間坐了一會兒,孟元元回到西間,再次拿出賀滁的那封信,上下看了兩遍。

    又想起穆課安的來信。這個表哥一想心直口快,有什麽事兒都會說得明白,可前日來信,隻是模糊說有了父親的消息,委實覺得奇怪。

    除夕過,便是初一,新的一年開始。

    輕雲苑的女人們到了天亮時,俱是熬不住,紛紛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晨霧未散,賀勘來的時候,輕雲苑一片安靜。

    他輕著腳步,進了正屋,直接去了西間。

    床上,孟元元已經睡了過去,麵朝裏背朝外側躺著,身子小小的勾著,一把青絲落於枕上。

    賀勘關了門,走到床邊坐下,手裏去勾上她的頭發,纏纏繞繞。

    一會兒他還要去族裏,初一仍舊有做不完的事情。這些日子的爭取,並沒有得來一個明了的答案,賀家說他的元元隻能為妾。

    的確,這種事情不少。娶回來的正妻擺在那兒,無非就是利益的聯姻,許多人私下裏寵著愛妾。

    他也知道,賀家的幾個長輩就是想磨他,一步步的,總有頂不住的時候,便是妥協……

    孟元元朦朧間,試到頭發拽了一下,緩緩睜眼:“淑慧?”

    身後一聲輕笑,她這才懵懵的轉身,便看見坐在床邊的人。

    “公子?”

    “我來接你回儲安院了。”賀勘說著,伸手把孟元元從床上拉了起來。

    孟元元往窗扇看了眼,天似乎還未大亮。

    賀勘找來鬥篷,給她披在身上,係帶上打了個活結。

    兩人從輕雲苑出來的時候,府中很是安靜,隻有牆外零落幾聲爆竹響。熬過除夕夜,再看兩旁景致,大約真的有了幾分春的氣息。

    那牆邊的一叢黃素馨,似乎已經蓄勢待發。僻靜的路上,是輕微的腳步聲。

    “我沒做好,”賀勘看去前方,語調中摻雜著歉意,“原以為年前會辦好的,讓你進門。”

    孟元元的手裹在他手中,落後半步被帶著走:“這些,也無甚好在意的。”

    她明白,他一直在盡力。可是他一個人,對抗不了整個賀家大族,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他怎麽想,會不會好過,他們隻在乎自己利益。

    “元元?”賀勘停步,眉間一皺。

    “我知道,”孟元元笑笑,目光探進他眼底的時候,清晰地看清了裏頭的歉意,“我是想說,這個其實不必著急,最重要的是春闈。”

    春闈,那才是他眼下最應該去做的。剩下的這點兒時候何其寶貴?不該浪費在別的事上。

    尤其是賀泰和明顯起了心思,認為這個長孫不好把控,萬一真鬧騰起來,又怎麽不會斷了賀勘的科舉路?眼前不就是有個明擺著的例子,二公子和融氏。

    她聽說了,二公子被派出了洛州,而融氏還在娘家,完全沒有讓人去請的意思。

    晨霧輕渺,遠處的湖水泛著波光。

    良久,賀勘開了口:“委屈你了。”

    他將她抱住,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孟元元回抱上他,細細的手臂搭在他的瘦腰上。

    大年初一的早上,賀府不少人看見一貌美女子出入儲安院。很快,府裏便傳開那是大公子接回了當初娶的娘子。一起進房,一起用膳,出入成雙。

    是以,孟元元已經得到賀家承認的消息不徑而走。

    有人肯定,說是清荷觀陸夫人認下孟氏這個兒媳,而且很是喜歡,眾人一聽了然。既是大公子生身母親承認的,那便就說得過去了。

    如此,夜裏人便宿在儲安院,住在大公子的臥房。

    當然也有人懷疑,畢竟當初人剛來賀家的時候,大公子可什麽都沒說,隻是將人安置在儲安院,那定然是不喜歡。然,在儲安院當值的婆子立馬就反駁,說那時候孟娘子沒得到賀家長輩的相認,自然不能入住儲安院,如今得了陸夫人的認可當然就不一樣了。

    再者,那婆子心底裏一笑,若是不喜歡,那滅燭之後房中的作樂聲還有假?明明那小娘子都被折騰的低聲祈求,到最後聲音都出不來了。

    今日初三,孟元元想回南城郜家。

    這兩日,她人就在儲安院,府裏流傳的那些話,自然多少也能聽進耳中。這種高門中,便是這種事兒傳得最快。

    馬車輕晃,孟元元的身子也跟著搖了下,下一瞬腰間箍著她的手一緊,接著身子一輕,被身後的人提著起來,然後側坐在他盤起的腿上。

    “我不會跟你過江,你自己小心。”賀勘勒緊懷裏的人,臉頰一落貼上她的額頭。

    孟元元脖子一縮,眼睫不禁扇了兩下:“今日風平浪靜,船自然會安穩。”

    “嗯,”賀勘笑,指尖去勾她的唇,便看見她眼神羞赧的躲避,“我要去一趟軍營,在巨闕山的那批木雕回來了,需得認領。”

    孟元元嗯了聲,試到嘴邊的手指得寸進尺,遂也張了一張,貝齒咬上他的指尖,故意用了些力。

    “瞧,”賀勘笑得更開,眼中彌漫著愉悅,低下頭與她湊近,“我就說你愛記仇,咬的解恨了?”

    到底是女兒家臉皮子薄,孟元元瞪了他一眼,齒間一鬆。誰知,下一刻他的手指便就更近進幾分,去勾了她的軟舌。

    她不由顫抖著,扭著想從他身前出來。

    車廂的角落裏放著幾冊書,是賀勘說路上抽空看的。可眼看到了渡頭,他都沒翻開一頁。

    孟元元覺得,要是和他同去京城,他真的能靜下來一門心思讀書?

    馬車停在渡頭,今日不少走親訪友的,是以江邊不少渡江船隻,人人見了都會道一聲恭賀。

    賀家的船很是顯眼,靠在渡頭最平緩的地方。他們這種大族,南城當然不會有什麽親戚,今日隻是單獨送孟元元過江。

    賀勘送孟元元到了江邊,眼看她上了船,這才退後一些,見船離岸才回到自己馬車上。

    大船上了江麵,一路朝南城而去,那些小的渡船還在等客滿。

    甲板上風大,孟元元抬步往船艙走。才走幾步,就見艙門打開,諸先生從裏麵走出來。

    “孟娘子,年節安康。”諸先生抱手做了一禮,神態頗有幾分自得。

    孟元元腳下一頓,打量人幾眼:“先生,年節安康。”

    諸先生笑笑,伸手推門:“娘子看見我都不覺得驚訝?”

    “為何要驚訝?”孟元元淺淺一笑,嘴角溫柔勾著弧度,“左右先生都是在為賀家辦事,大過節的也不得閑。”

    這種人見利忘義,出現在哪兒,跟著誰,那都不需要驚訝。

    一句話,諸先生臉上笑容一僵,這不就是明著說他是一個跑腿兒的?

    “應該的,”他道了聲,眼神示意船艙內,“娘子進去罷,老太爺一直等著呢。”

    顯然,這語氣已經沒了剛才的和緩,甚至讓人覺得發冷。

    孟元元望眼船艙,是昏暗的走道。

    “有勞先生。”她往前走了兩步,看著諸先生,依舊笑著。

    踏步進了船艙,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關上,那原本短暫投射進來的光線,也被重新隔絕。

    一條走道,兩排房間,隻有一扇門是開著的,很容易就會猜到賀泰和在何處。

    孟元元有料到賀家會做什麽,畢竟這兩日她可算是府裏頭的話題,隻是沒想到賀泰和會親自出來。

    她往前走了兩步,到了那扇門外,端在腰前的手緊了緊。

    “進來罷。”房間內,一道陰冷的聲音傳出來。

    孟元元深吸一口氣,步子往前一邁,正對房中,也就看見了坐在椅子上的賀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