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臘月二十六,離著年節僅有三四天。

    好似這兩日的嚴寒褪去了很多,窗外的玉蘭樹,隱隱的能看出枝條有了點兒油亮,大概已經感受春日即將來臨,那些早早醞釀的花骨朵開始躍躍欲試。

    郜家正屋裏好不熱鬧,孟元元在西廂都能聽見郜居的大嗓門兒。

    年底了,郜家作為東家,在給夥計們發賞錢,忙碌一年讓大家夥兒都過個好年。也會製定一下明年出海航運的事。

    郜夫人不想在家聽一幫大男人吵吵,便帶著孟元元去外麵喝茶。

    臨江有一座新建的二層茶樓不錯,兩人就去了那處。在二層坐下,開窗能看見茫茫江水,也能遠眺西麵的倉庫。

    冬陽普照,江水上起了一層霧蒙蒙的水汽,兩葉小舟從水上飄過,此景宛如畫般。

    孟元元記得,小年夜那晚,她與賀勘就是在正對著的江北岸,一起擁在船頭,看那漫天的燦爛煙火。

    直到所有煙花放盡,他把她送回了南城的郜家,當時郜家人都已入睡,那開門的管事十分詫異,誰三更半夜來敲門。

    “這兩日怎沒見著你家相公過來?”桌對麵,郜夫人咬著一塊點心,桌邊是她剛買的東西。

    孟元元從窗外收回視線,手一勾關了窗扇:“可能有事情要做罷。”

    自從小年夜之後,賀勘的確沒再來過,也沒讓人給她送信兒。有時候,她也不免會去猜想,他在做什麽。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不知不覺的開始會惦記他。

    郜夫人噗嗤笑了聲,抿了一口茶:“我家姑娘這麽好,跑不了他的。也是,還有幾日過年,肯定許多事情要忙,你看你阿伯和英彥,也是這樣。”

    孟元元柔柔一笑,手指尖捏上茶盞,垂眸就見著盞中伸展開的茶葉。

    “不過說回來,我還是想讓你留在家裏過年,”郜夫人道,“畢竟,有人陪著我說話。”

    “好。”孟元元道。

    “不成,”郜夫人擺手,“你那相公能依?”

    孟元元也知道是郜夫人說笑,便也跟著笑了笑。

    郜夫人放下茶盞,臉色認真起來:“適才家裏人多太亂,我才拉你到外麵來。我昨日去古家走了一趟,你知道古夫人居然和賀府的一位夫人相識。”

    “賀府?”孟元元問了聲,賀府中大小的夫人算起來不少。

    “叫融夫人,”郜夫人接著道,仔細往孟元元臉上看了看,“是你相公兄弟的妻子。”

    融氏,孟元元怎能不認識?

    要說這洛州府,如此看起來也不怎麽大,來來回回的人都能牽扯上。

    “是,在賀府的時候,與她見過幾麵。”孟元元簡單道,也不多說什麽。

    她這樣,倒讓郜夫人一急,忙道:“你呀,別不把她當回事兒。等你回到賀家,可小心提防著她些。”

    聽到這些提醒的言語,孟元元便知融氏沒說什麽好話。她就不明白,自己從不想去招惹別人,偏得有些人就喜歡湊上來,難道之前吃的苦頭不夠麽?

    “我省的。”她對郜夫人一笑。

    郜夫人總歸是個直爽性子,嘴裏藏不住話,不說出來能憋死:“還有,下回你相公來的話,你好好問問他,別的就隻是花言巧語騙你回去。”

    “騙我?”話到這裏,孟元元察覺出不對勁兒,“她說了什麽?”

    樓梯口傳來噠噠的腳步聲,茶博士提著水壺上來,走到桌前,掀開茶壺蓋,往裏頭續了些水,水氣嫋嫋升起。

    郜夫人對茶博士道了聲謝,目送人走開,這才看去桌對麵的孟元元:“你且實話與伯母說,賀勘真的讓你做正妻?”

    孟元元唇角抿平,隨後點了頭:“是。”

    他說過,在紅河縣便說過。如果以前都不算確定,那麽小年夜的船頭上,他給了她最清晰的答案:護我妻元元一生安康。

    妻,自然是正妻。

    “我就說嘛,傳言盡是些胡說八道的。”郜夫人聽了孟元元的話,這次鬆了口氣,“昨日,古夫人與我說的時候,可差點兒氣死我。”

    孟元元明白過來,郜夫人帶她出來,其實是因為這個:“這話,融氏以前也同我說過,伯母不必在意。拿著人家隆德府趙家小姐名譽不顧,盡瞎說。”

    “趙家小姐?”郜夫人才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來,“古夫人與我說的是京城,賀家本家給安排的一門親事。”

    孟元元正想去提茶壺,指肚攸地被燙了一下,不由縮手回來。

    視線中是圓鼓鼓的茶壺,她想起在紅河縣秦家時,諸先生也這樣說過,雖然很隱晦。

    “不會的。”她手落到桌下,嘴角扯了個笑。

    “不會就好。”郜夫人道了聲,喝了口茶,“估計那融夫人是故意的,要不然也不會偏挑著古夫人來說這話,明擺著就是給你聽的。你別往心裏去就好。”

    孟元元嗯了聲。

    她不想去管融氏如何,但是對於賀勘,她覺得他不會去議親。不知為何,心中就是會選擇相信他。

    兩人從茶樓裏出來,郜夫人去街上買了不少東西,不管有用沒用,總喜歡先買下來。正好,身邊還有給給她出主意的孟元元。

    翌日,一輛馬車停在了郜家門前。

    馬車上下來一個十多歲的少女,身形瘦小,邊上跟著個六七歲的男童。

    管事去叫了孟元元出來,她驚訝的發現是秦淑慧和賀禦,跟著兩人的是藍夫人身邊的心腹,銀嬤嬤。

    “元娘子,”銀嬤嬤先一步走上前去,彎腰作禮,“小公子和慧姑娘過來看你來了。”

    “嫂嫂。”

    “嫂嫂。”

    跟在銀嬤嬤後麵的兩人異口同聲,俱是欣喜非常。

    孟元元趕緊迎下去,看看兩人:“怎麽還跑來南城了?路上冷不冷?”

    “不冷,”賀禦搶先說道,一張口便看到豁掉的一顆牙兒,“嫂嫂,你住在這兒嗎?”

    說著,好奇的探頭往裏看,覺得比賀家小太多。

    見到賀禦擠在自己前麵,秦淑慧嘟嘟嘴,跑過去抱上孟元元的胳膊:“嫂嫂,你都不去看我,不想管我了嗎?”

    她還記得當時孟元元離開賀家,說會回權州,後來知道二哥又把人帶回來,當時別提多高興了。可是等了幾天,人都沒有回去,心裏著實想念。

    “你身子好了嗎?”孟元元問,這才拉過小姑來,上下打量。還記得在紅河縣時,賀勘與她說,秦淑慧又有些不舒服。

    如今看她臉上還算好看,嘴唇顏色也鮮亮,便知道精神不錯,頓時也就放了心。

    郜夫人跟在後麵迎出來,她心底裏不太喜歡賀家人,不過來的是兩個孩子,倒也覺得可愛,就讓仆人趕緊領著進去。

    秦淑慧和賀禦進了郜家,出一趟門,兩人俱是開心不已。

    大門外,孟元元這才有空和銀嬤嬤說上話,她往後麵看了看,長長的街道上隻有行人。

    “夫人有時還惦記著娘子呢。”銀嬤嬤客氣一聲,知道孟元元往後一看,那是在等賀勘。

    隻是,人應該不會過來了,要不然也不會想出讓弟弟妹妹過來的主意。

    孟元元淺淺一笑:“勞夫人惦記,元娘一切都好。”

    “那便好,”銀嬤嬤笑著道,“大公子這幾日有事,年底裏事忙,大概是去做老太爺吩咐的事罷。”

    孟元元應了聲,與人一起進了院門。

    許久不曾見麵,孟元元和秦淑慧,賀禦,一起在郜家的一處茶廳說話。院子裏正好養了一會小狗,賀禦頑皮,在院子裏攆著小狗玩兒。

    秦淑慧隻能站在屋裏看,不爭氣的身體,無法長時間站在外麵。

    他們能來,孟元元很高興,坐在桌前給他們剝橘子。

    桌邊放著兩冊琴譜,是賀勘讓給她捎過來的。人沒過來,禮物卻也沒忘。

    “嫂嫂,你知道融少夫人罷?”秦淑慧從門邊回來,坐到孟元元身旁,“她那日被二公子打罵一頓,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孟元元抬頭,手裏的橘皮放去桌邊:“還在鬧嗎?”

    本以為這件事情過去了。畢竟融氏是正妻,又有藍夫人在後麵撐著,二公子就算不看僧麵,也不會太過,再者這事兒當初也不光彩,怎麽看都不會再去鬧大。

    “是另一樁了,”秦淑慧眼睛眨了眨,神秘道,“二公子在外麵有一個外室,鬧著要領進門。融少夫人自然不肯,都哭到了老太爺那邊了。”

    孟元元皺了眉,瞪了眼秦淑慧,嚴肅道:“這些醃臢之事,誰講於你聽的?”

    “我,沒有,”秦淑慧小聲嘟噥,“府裏人都知道,老太爺罰了二公子,更是直接將那外室給處理了,人都找不到了。”

    孟元元靜默,她不想管別人那些事。隻是越發覺得賀家內裏太過複雜,以前隻當是高門大戶,如今走進去才知道,著實混亂。

    看來應該盡早讓賀勘給秦淑慧請個女先生,免得她整日去留意這些個亂遭事兒。

    秦淑慧好像知道自己說錯話,趕緊道:“我以後不聽了,嫂嫂你別氣。”

    “氣什麽?”賀禦抱著小狗進來,一下子坐去凳子上,“大哥嗎?他不就是出門幾天,年節那天應該能回來。”

    “出門?他去哪兒了?”孟元元問,適才銀嬤嬤隻說事忙,可沒說出門。

    賀禦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露了嘴,眼神去向秦淑慧求救。接過秦淑慧回給他一個白眼兒,也在氣他嘴巴不緊。

    眼見兩個小家夥兒如此,孟元元料定是有事,心提起幾分。

    “與嫂嫂都不說實話了,是不是?”她總是翹著的嘴角抿緊,眼中滑過擔憂,“他去做什麽了?”

    賀禦低下頭,看著小狗,嘴裏嘟噥出三個字:“巨闕山。”

    “巨闕山?”孟元元以為自己聽錯了,想得到確認,“水匪老巢的那個地方?”

    他去那兒做什麽?不是都交給了官府嗎?

    “是那裏,”賀禦揚起小腦袋,帶著頗有些崇敬的眼神,“大哥是去為民除害。”

    孟元元呼吸一滯。為民除害現在哪用得上賀勘?那種地方全是窮凶極惡之徒,對方有地形優勢,就連官軍都覺得棘手,他一個讀書人過去?

    “他怎麽會去的?”她平和下語氣,問道。

    話都說出來了,賀禦也沒有想再瞞著的意思:“是祖父的意思,說這件事賀家有義務盡一份力。”

    孟元元心口發涼,事情哪有這麽簡單?盡義務可以有許多種方法,偏偏送賀勘過去?還是因為這些日子,賀勘為了讓她進門,而惹怒了賀家的長輩,他們故意如此?

    既然當年都可以放棄他,那麽這些人還有什麽做不出?

    賀勘是有才學,年紀輕輕中了秀才。也是因此,賀家才會接他回來,他們擅長利益算計,怎麽會容許一個控製不了的人?而賀勘,將來必會插手陸家的事,這與賀家的利益背道而馳。

    額頭隱隱作疼,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那些個權謀算計,她可能並參不透,但是這份詭異卻明明白白。

    而且,他手臂上的傷才好,還未好好休養。

    “嫂嫂,你別擔心,”秦淑慧晃了下孟元元的手臂,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她,“二哥會回來的。”

    孟元元嗯了聲,覺察了小姑的安慰,後知後覺自己是在擔心他嗎?

    “對,”賀禦也接話道,“我娘已經讓人去儲安院收拾了,給嫂嫂你添置了好些的東西。”

    是這樣嗎?可孟元元心中總有些不安。

    臘月二十九,天色陰霾。

    孟元元收到了從北城送來的東西,一隻箱子,裏麵裝著幾套新衣,還有首飾,是女兒家用的東西。

    藍夫人安排送過來的,她有心問幾句賀勘的事,可是仆從什麽都不知道。

    後來孟元元才知道,賀勘是臘月二十五從洛州出發,去的巨闕山。隻幾天就年節,誰會在這個時候讓家人去那種地方?

    她去了一趟上次和郜夫人去的茶樓,在那兒坐到天黑,始終沒有船回來。

    剿匪是官家的事,所以有什麽消息百姓並不太會知道,況且要過年了,人去外麵走動的少,沒有多少巨闕山的消息。

    從茶樓裏出來,正碰見郜英彥急匆匆而來。

    “兄長。”孟元元喚了聲,快步跑過去。

    “孟家妹妹,”郜英彥正是來尋孟元元的,見到她鬆了口氣,“課安來信了。”

    說著,從腰間抽出信封,往她麵前一送。

    黃色的信封,上頭是穆課安熟悉的字跡,孟元元當即接過來,手指探進封口的時候頓了下。

    信這麽快過來,是因為穆課安在衙門中當值,有便利。那麽是不是她想問的答案,就在這裏麵?真的因為父親,而導致陸家的覆滅嗎?

    手裏一緊,她抽出了裏麵的信紙,展開在眼前。

    信上寥寥幾行字,沒有贅述,隻清清楚楚的寫著,當年的舊事查不到,但之前的事有了些眉目,讓她回權州。

    孟元元收起信,心中思忖。穆課安所說之前的事並沒明確出來,可她一想便知,是關於父親的。至於具體什麽,信上沒說。

    “怎麽了?”郜英彥問,眉眼中幾分擔憂。

    “我要回權州一趟。”

    一整夜,孟元元睡得並不好。

    夢裏也是亂七八糟的,有父親和大哥的,也有和賀勘的,所有都攪在一起,亂得理不開。

    翌日,大年三十。

    孟元元早早起來,從大門出去,想去一趟前街裁縫鋪,幫郜夫人拿定製的衣裳。

    才出來,就見巷口走進來一個人。

    未散去的晨霧,還有遠處稀疏的爆竹聲,他腳步中幾分疲憊,連著身上衣裳也略顯淩亂。

    他看見孟元元時頓下腳步,似乎沒想到這麽早就回看見她,微微一愣。

    “元元,”賀勘喚了聲,嘴角隨即展開笑意,“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