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成了別人的新郎?
  第十七章 成了別人的新郎?

    結婚是周盡城點頭應許的。

    米隱大喜過望,決定對他知無不言。

    “你說這塊軍牌?”米隱將那塊牌子摘下遞到周盡城手上,“那個時候我也就讀初中。不吹啊,我初中上的可是南城最好的中學。”

    “說重點。”周盡城沒耐心。

    米隱卻很有興趣讓他知道一些自己過去的事:“急什麽,那個是背景。因為我讀的是南城最好的中學,所以才有機會去楚江參加全國中學生紅色夏令營。”

    “等等,”聽到楚江,周盡城好像想起了什麽,“是為了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六十周年的那次?”

    “對啊?你也參加了?”

    “沒有,我本來是要參加的。”

    “那為什麽不去參加,如果那個時候你就參加了的話,說不定咱倆早在一起了。”

    “沒那種可能,然後呢?”

    米隱撇了撇嘴:“然後,我們十人一組……”

    “說重點!”

    眼瞅著周盡城就要上巴掌了,米隱也沒心思講故事了,直接來個總結:“然後我就被莫名其妙綁架了。一開始還以為是夏令營的活動,就沒反抗乖乖跟著那些人走了,直到被關了幾天,快要餓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是真的被綁架了。”

    周盡城接不上話。

    米隱回憶著說:“當時跟我一起被綁的還有個女孩子,我還好,隻是餓了幾天,她是差點被鋸胳膊卸腿了。後來我一尋思,我覺得我當時之所以被綁架,隻是碰巧了,其實根本沒我啥事。”

    周盡城問:“你說當時還有一個被綁架的?”

    “對啊,”米隱看了看時間,“時間不早了,我長話短說,說完你就去睡覺。後來我在屋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外麵炮火連天地持續了半天,然後我就被救出去了。這塊軍牌是我當時上車之前在綁我屋的院子裏撿的。我一直戴著它是因為覺得自己劫後餘生,需要有個東西來見證。”

    “也就是說,沈叔叔當時是去救人質……但那個行為卻被歪曲成擅自更改作戰計劃,為什麽?難道當時……”他不敢往下想了。

    如果他的猜測是對的,那麽沈應知和黃風雁這些年在外四處漂泊吃的苦又算什麽?

    “哎,”米隱扭頭將一套新郎裝遞到他手上,“我見你第一麵就在想這一天了,雖然我一度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但想跟你一起生活是認真的,也從沒猶豫過。我父母離婚得早,都不怎麽管我,我大學畢業就來這裏當村幹部了,以後也不想走,你能留下來陪我嗎?我真喜歡你,我知道你現在對我還沒感情,不過來日方長,我等得了。”

    米隱認真說話的樣子,其實挺讓周盡城於心不忍的。結婚什麽的在他看來不過是權宜之計,說不定她其實也看出來了,沒有拆穿不過是因為心裏對他還抱有希望。

    “何德何能。”他心裏內疚,也就脫口而出了。

    米隱沒見過這種表情的周盡城,深而明的眼睛裏,閃爍著很溫柔的光,盡管她不確定那目光是否真的是給她的,但還是戳到她的小心髒了。

    同樣因為這個目光,輾轉難眠的還有沈應知。

    隻要閉上眼睛,那雙眼睛就會出現,或高興,或悲傷。

    最後見麵那次,他就是用那雙眼睛看著她,抵著她的額頭,鼻尖蹭著鼻尖,親昵地告訴她,等一切結束了,就娶她。

    夢魘反反複複,從一開始的纏綿溫柔到糾纏撕扯,最後在傾軋窒息中驚坐而起,已是天光大亮。

    杜懷殊刷著牙進來,含糊地說:“天晴了,雪停了。咱們是繼續北上,還是回亞希?”

    沈應知扭頭,滿臉淚痕,喘著粗氣,聲音嘶啞,死灰般絕望:“懷殊,我堅持不下去了。”

    杜懷殊噙在嘴裏的牙刷“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那一刻,心頭仿佛被萬伏電擊,一下子沒了著落。之前大家不管是難過也好傷心也罷,唯獨沒有出現過絕望,因為這個情緒被一個人全部承擔了過去。如今這個人突然說承擔不起了,這讓她驚慌失措,也讓她無力招架。

    這才讓杜懷殊清醒地意識到,原來,周盡城是真的不在了啊。

    早飯過後和老板娘告別,老板娘挽留了幾次,見兩人執意要走也就隨她們去了。

    上了車,杜懷殊調整好情緒才開口問:“決定了?”

    沈應知閉上了眼,算是默認。

    回亞希的高速走不了,兩人選擇走國道,剛出發沒多久,有人打來電話。杜懷殊看了一眼,陌生號碼,沒接。但打電話的人很執著,又連著打了兩個,杜懷殊沒辦法了,才把車靠邊停下。

    一接通,對方連寒暄都沒有,用焦急萬分的口氣問:“你們沒走多遠吧?能不能回來一趟啊?我們這裏有人受傷了,需要醫生。”

    杜懷殊看了一眼情緒不高的沈應知,開了擴音,問:“你是?”

    “阿喜,我是阿喜啊,杜小姐,幸好你在我老媽那裏登記住宿的時候留了電話。今天不是我們書記結婚嘛,辦酒席的平房被雪壓塌了,好多人受傷,咱們醫院在北邊,雪封著路過不去,你看你們能不能回來一趟?”

    杜懷殊看了一眼沈應知,還沒說話,沈應知就開口問:“大概多少人受傷?能預估最嚴重的傷情嗎?主要分布在什麽年齡層?男女比例如何?”

    阿喜被問懵了,杜懷殊接腔:“你問這幹嗎?”

    沈應知回頭看了一眼葉南肆的急救箱:“確認是否需要請外援或者增加藥劑,不浪費時間。”

    杜懷殊曾經聽葉南肆說,沈應知具有非常高的醫學天賦,並且那天賦不是來自於她對醫學的感悟,而是來自於她對當醫生這個職業的把握。就像現在,說不清她內心已經有多崩潰和撕裂,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她作為一個準醫生在關鍵時候該有的鎮定和平靜。

    阿喜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杜懷殊建議先去現場看看,沈應知已經開始做準備。

    垮塌的是一間有些年頭的老房子,聽說以前是公家用來存儲糧食的,後來閑置下來,當地人有紅白喜事就在這裏辦酒席。

    紅磚黑瓦木房梁,屋頂堆積了一層厚厚的雪,從中間斷裂,四周沒了支撐,一時間全部傾塌,來不及撤退的人都被磚木砸中。

    還沒進去就聽到屋內哀號不斷。

    “我們米書記被砸得最嚴重,因為她男人腿不利索,她幹脆就整個人替他擋了一根房梁,我回家找你們的時候,她渾身已經叫血給……”阿喜邊走邊介紹情況。

    到了門口,阿喜突然就不說了,而是帶著兩個人擠過人群,大聲喊著:“讓讓,都讓讓,醫生來了。”

    圍觀的人自覺地站成兩排,留了個過道。沈應知走過去,先把傷得不重的排在後麵,跟在阿喜身後,走到了那個婚禮現場的主持台。

    鋪著紅毯的地上有一攤比紅色更深的顏色,順著背對她半跪著的男人身下流過來。

    那男人穿著修身的西裝,背影利索,身形很好看,右腿打著石膏,白色石膏上也沾滿了血。

    想到這本是一場喜事卻突生變故,沈應知很能理解,有些於心不忍但還是走上前,輕輕地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你好,我是醫生,能不能……”

    周盡城幾乎是瞬間轉過身的,帶著滿臉的驚詫,盡管那嗓音喑啞得絲毫不能聯想到她,卻在她靠近的那一秒鍾讓他感應到,他的應知來了。

    猝然相見,看到她魂牽夢縈的那張臉,像有帶著滾燙溫度的利箭戳進了她的皮肉裏,發出了“呲”的一聲,沈應知甚至聞到了焦味。

    之後四目相對,一個火光四濺,一個波浪翻滾。

    這不是簡單的驚喜和意外就能形容的感受,那內心翻江倒海的情緒來勢洶洶,眼看著就要把她徹底淹沒。她就要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一頭紮進他懷裏,哭也好鬧也罷,總之要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想他,這段時間過得有多辛苦,有多難受,要他親,要他抱,要他哄……

    可轉眼一看,他胸前那朵豔麗塑料牡丹胸花下垂著的“新郎”二字,著實紮傷了她的眼。

    再往下,他懷裏抱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場婚禮的另一個主角,他的新娘。

    周盡城根本來不及解釋,隻見一道身影利落地穿過人群,帶著盛怒,揚起手掌“啪”的一聲,耳光落在了他的左臉上。

    “周盡城,”杜懷殊歇斯底裏地衝他喊,“你沒毛病吧?失憶了?”

    周盡城看著沈應知,懷裏抱著為了救他被砸暈的米隱也放不開手。被扇了一耳光,臉木木地疼著,他用舌頭頂了頂:“沒,我好著呢!”

    這下杜懷殊恨不得上腳踹了:“我去你的‘好著呢’,大家以為你死了……看看一個個被你折磨成了什麽樣,你倒好,跑到這山旮旯裏跟人結起婚來了?”

    周盡城惶恐地抬頭看著沈應知,帶著委屈極了的表情努力解釋:“我不是要和她結婚。”

    “給我看看她傷得怎麽樣。”沈應知蹲下,壓下所有情緒,沒再看他一眼。

    “脊椎和大腦應該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需要拍片子才知道,”沈應知轉頭和阿喜說,“需要去醫院。”

    阿喜跑過來:“可是,咱們這裏的醫院過不去啊。”

    沈應知說:“去亞希。”

    話音剛落,耳邊傳來“嘭”的一聲,眾人回頭,見杜懷殊一腳將一把椅子給踢飛到了牆上,應聲落地,碎得稀巴爛。

    一屋子人怔怔地看著這個暴走中的女人,不敢說話。

    “看什麽看?”杜懷殊怒火中燒,“沒見過別人發脾氣啊?都什麽玩意兒,滾開!”

    剛走沒幾步,她又停下,喊沈應知:“走不走啊你?你聖母瑪利亞啊?那女人是你前男友現在要結婚的老婆,死活跟你有屁關係?”

    看沈應知愣著沒動,她折身回去一把拉住沈應知,沒好氣地嗬斥:“我跟你說啊你別犯賤,否則我一輩子瞧不起你。”

    沈應知用力將手從她手中抽出去,默不作聲地轉身回去打開急救箱開始做基礎急救,並給葉南肆打了電話要他那邊準備接人。

    而周盡城自始至終盯著沈應知的眼睛都沒移開過,心疼難受,無從解釋。

    好在其他人傷得不重,都是些皮外傷,簡單處理或者不處理也沒什麽關係。

    杜懷殊已經氣得自己一個人開車走了,沒辦法,米隱隻好由阿喜開著自己那輛漏風的二手破奧拓送過去。

    沈應知準備跟車,胳膊被人從身後拉住。

    “在你來之前我已經聯係了周隊,所以我馬上就要回‘天鷹’。給我一分鍾,不,三十秒的時間,我可以解釋。”周盡城說。

    沈應知站著沒動。

    周盡城單腳站著,抱住她:“我昏迷了三個月,是她救的我,前天才醒。她鎖著我,我腿腳不利索,如果不假裝跟她辦場婚禮,我暫時出不來……”

    “說完了嗎?”沈應知紅著眼眶,眼眶澀澀地疼但已經流不出眼淚。“我想聽那些嗎?我找了你,”她哽咽,長呼吸,“三個月,不是想聽你跟我說你和別的女人怎麽樣。”

    外麵阿喜催:“沈醫生。”

    沈應知推開他,提起急救箱頭也不回地走了,仿佛之前那三個月跋山涉水尋找到的,根本就不是屋裏站著的那個人。

    也好像,其實那個人根本就沒找到,說不定真的已經死了。

    周盡城站在原地被心火燎燒,要不是來接他的戰友已經抵達,他是不可能讓沈應知就那樣帶著氣走的。

    “天鷹”基地裏,江舟抱著周盡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施仰一邊自己眼睛冒泡泡,一邊鄙視江舟:“大老爺們的,看氣氛給你整的。”

    “要你管,”說完江舟一抹眼淚,站直身不輕不重地踹了周盡城一腳,“你要死就死唄,又活過來幹什麽?”

    周盡城就真的是鬧不明白了,自己死裏逃生到底得罪誰了,怎麽一個個全給他臉色看,難道活錯了?

    “不是,”周盡城委屈,“你們到底是希望我死還是活啊?”

    江舟收住情緒,沒好氣地說:“你覺得呢?”

    “我沒看到你們對我劫後餘生的喜悅啊!”

    “那是因為大家在以為你掛了的時候已經把情緒耗完了。”施仰叼起一根煙,攬住他肩膀,“來來來,給老子看看,你少肉沒?”

    “滾一邊去,”周盡城推開他,問,“都定下來了?”

    扯到這個話題,施仰臉上的表情就變了,煙也不抽了:“嗯。”

    “小門……”

    施仰說:“周隊說開春之後,派人給送回他老家去。”

    周盡城嗓子梆硬,使勁咳了咳:“那行吧,你先訓練,我找周隊去。”

    “盡城,”還沒往前走幾步,施仰喊住他,“謝謝你還活著。”

    周盡城沒回頭,背對著衝他揮了揮手。

    施仰站在“天鷹”的訓練場上,看著周盡城一點一點往前走,背影越來越遠。

    冬季寒風呼嘯著從他耳邊刮過,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前。

    光輝燦爛的季節,他在海城軍校的校園裏第一次遇到周盡城。

    那個時候的他身上沒有傷疤,膚色也沒有現在深,帶著一身青春熱烈的味道在盛夏燦爛的陽光中迎麵走來。

    校門外細碎的榆樹光影裏,他的麵龐年輕又稚嫩,如金子般閃耀,他向他們伸出手:“你們好,我叫周盡城。”

    從此,風雨五年,他們一起走過。

    一起出早操,一起越野跑,一起滾泥潭,有罰一起受,有賞一起享……

    那段深刻而鮮明的歲月,終將會印在每個人的心中,直到永遠。

    遠處哨聲吹響,施仰回過神,眼眶濕潤,對著已經看不到影子的空地,哽咽著對過去回了一句:“你好,我叫施仰。”

    江舟陪著周盡城一起走到門口,停下:“我外麵等你。”

    周盡城點點頭,敲門,裏麵傳來一聲洪亮的“進來”。

    單腳站在周湳浦麵前,周盡城敬了個軍禮。

    周湳浦寫完手中的材料,抬頭:“回來了?”

    “報告,實習兵周盡城,回來了。”

    周湳浦勾起嘴角:“腿不方便,坐下說。”

    “報告,沒有不方便。”

    周湳浦也不勉強,將剛寫好的東西折起來遞到他麵前:“你一直想去的連隊,招呼我已經打過了,腿養好了就過去報到吧。”

    “隊長……”

    周湳浦打斷他:“盡城啊,其實你知道,這一批兵當中我最想要的就是你,但我知道你不會留下。”

    “祖國需要,我在哪兒都一樣。”

    周湳浦笑了笑:“東西還給我吧。”

    周盡城摸出褲兜裏的實習兵軍牌遞過去,猶豫了一下,又將另一塊也摸出來遞給他。

    看到“沈昌和”三個字,周湳浦手心一燙,接著抬頭與他目光相交:“這……”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當年沈叔叔接到的上級命令應該是不惜一切代價摧毀那幫毒梟,包括犧牲人質的生命。”

    看周湳浦沒說話,他接著說:“但沈叔叔違抗了指令,因為他想救人質。”

    “盡城,你想說什麽?”

    周盡城眼眶一熱,剛毅英俊的年輕麵龐上寫滿不解:“沈叔叔是我從小的偶像,我愛人的父親,你們知道真相,為什麽不還他一個公道?”

    周湳浦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方盒子,對他說:“我送你出去吧。”

    江舟的實習期滿,正好可以帶著周盡城一起先回楚江養傷,等傷養好再下連隊。

    周湳浦將他們送到門口,讓江舟先上車,站在周盡城身邊將手中的盒子交給他:“盡城,很多事情,站在個人的角度上看,似乎某種方式會更好,於情於理都好。可是我們是軍人,軍人就要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而不服從命令的,我不能說他不是好軍人,他會是沈昌和,會是林小門,會是更多更多的人,我從內心深處敬仰他們,給他們冠以英雄的稱號。可是,我們需要的仍舊是服從。”

    他撫了撫周盡城手中的盒子:“等春天的時候,把小門送回老家。”

    周盡城緩緩舉起右手,向周湳浦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扭身,離開了“天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