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爺子來助攻
  第三章 老爺子來助攻

    兩層樓的高度,對那幫軍校生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提。

    除了少數幾個是順著綁在窗戶上的床單溜下來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直接跳下來。

    黑暗中,隻有前院的燈光若隱若現地從樹縫裏鑽進來,灑在水泥地上。二十多個人的落地動作無聲、幹淨、利落,一點沒驚動住在前麵的黃建平。

    周盡城在最前麵,貓著腰指了指麵前的紅磚院牆,然後直起身體,一個翻越,輕巧攀上牆頭,接著縱身一跳,出了賓館。

    其他人陸續翻越、上牆、出院。

    前前後後,總共花費了不到兩分鍾的時間。

    而這次夜逃的目的,是為了幫周盡城追妞兒。

    “我們大概是抽風了,才會幹出這種幫周盡城追妞兒的事,平時他的桃花運把我們虐得還不夠慘?”施仰走在於盞後麵,貼著牆小聲嘀咕。

    於盞嫌棄:“出主意的人可是你。”

    “你也不攔著我點。”

    “我倒是想,但你豪言一出,雷霆之勢,攔你?找死嗎!”

    上了馬路,一行人走的雖然是便步,卻不自覺地排成了整齊的兩隊,動作標準整齊,鏗鏘有力。

    “哎,誰讓他是咱自家兄弟呢。”半天之後,施仰終於找到平衡點。

    於盞不予反駁。

    兩隊融於夜色的人,均不予反駁。

    時至午夜前的一個小時。

    宿管阿姨在門口吼了一嗓子,樹蔭下三三兩兩的小情侶紛紛仿若鳥獸散,現於燈光下,大步奔向各自宿舍。

    星光慘淡,夜風擦著地麵將白天的熱浪掀起推向夜空,一校園的躁動氣息在黑夜裏無處安放。

    宿管阿姨站在門口又等了幾分鍾,確定眼皮子底下不會再有人進來,就按照學校晚上十一點熄燈鎖門的規定將大門給鎖了。

    塗圖敷著麵膜熬夜看劇,聲音壓在嗓子眼,臉上抽搐,麵膜紙掉了好幾次,肩膀隨著情緒起伏不停抖動,從背後看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哭。

    已經上床的向末在刷手機,睡覺之前不把微博、貼吧、朋友圈那些刷一遍,她就會覺得今天沒法兒結束,用她的話來解釋——生活需要儀式感。

    唯一活得無趣而不自知的人現在還趴在桌子上,就著台燈翻譯過兩天研討會需要的資料。

    一邊的手機閃了兩下,是黃風雁發來的消息。

    兩字:推了。

    沈應知歎了一口氣,細長手指覆在手機屏幕上,不知道該打出哪些字來回複。

    緊接著,對方又來了消息:媽是為你好。

    沈應知放下筆,思考了一下,然後回:我保證不去大院,快去快回。

    對話框上方提示“對方正在輸入中……”,但過了很久,黃風雁再沒發來消息。

    沈應知吸了口氣,將五指戳進頭發,眼睛一閉,腦海裏都是周盡城。

    有生命的這二十二年裏,頭三年蒙昧混沌,這世界於她而言不過一日三餐、四季交替,傷心了哭,高興了笑,五彩紛呈,卻意義不大。

    然後,十九年前,立夏那天中午,楚江下了一場暴烈的大雨,沈應知所住的軍區大院上空烏雲密布,驚雷穿透雲層和著瘮人的閃電響徹整個陰沉的四方天地。

    沈應知被那雷電聲驚醒,一身濕黏的汗,下床,家裏沒人。

    她趴在客廳窗口向外望,發現對麵周站山爺爺家門口整整齊齊地站著很多軍人,人人臉色肅穆,沒有一個打傘的,雨將他們淋得渾身濕透。

    接著,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了隊伍盡頭,她看見自己的爸爸沈昌和從裏麵出來,然後牽起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走向周家小樓。

    那男孩眼睛烏黑,生得白淨漂亮,淋著雨卻不哭不鬧,跟著沈昌和慢慢向人群走過去。

    突然,人群中有人發出了指令:“敬禮!”

    暴雨裏,那些軍人整齊地站成兩排,他們訓練有素,動作整齊劃一,同一時間抬起右臂,莊嚴、鄭重地向那個經過他們的男孩行軍禮致敬。

    雨水打在那男孩的臉上,他睜著一雙無辜又不解的眼睛看著麵前的人,他不懂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隻是,從那天開始,他便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

    後來,有人跟他說:“你爸媽成了英雄呢!”

    他就會充滿期待地問:“英雄是什麽?會陪我玩嗎?會給我講故事嗎?會給我買糖吃嗎?”

    他的問題,沒有人回答得了,因為關於悲傷,他還不懂。

    他隻知道,爺爺家對麵的沈家小姑娘他很喜歡,他以後要娶她當媳婦兒。於是,他才不哭不鬧地跟著爺爺住下了。

    沈應知的存在,不誇張地說,消除了他日後可能會有的沉痛,替換了周盡城本該充滿陰霾的童年甚至整個人生。

    他愛她,似乎與生俱來,且日益漸增。

    一道煙花衝開桎梏,劃破濃稠的夜,“嘭”的一聲綻放在醫大上空。

    沈應知回過神,甩了甩頭,看時間不早了,起身去衛生間,打算摸黑洗個澡。

    塗圖被這煙花嚇得笑聲堵在喉嚨差點噎死。

    向末更是扔掉手機一個箭步跳下床,隨手撕掉塗圖臉上的麵膜,扯著她衝到陽台,卻被眼前的景象給弄懵了。

    二十多個大老爺們,手拿煙花棒一臉純情樣,仰著烏漆墨黑的臉,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張口就是:“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根兒深,幹兒壯……”

    歌聲震天響。

    塗圖使勁咽了咽口水,表示有點難以消化:“這是……表白現場?”

    向末覺得接受無能:“那我真是同情那個被表白的人,這麽沒創意不說還劍走偏鋒的形式,得是多有才華才能想得出來啊。”

    “就是,烏泱泱搞了這麽多人,女方要是拒絕的話會被生撕吧!”

    “直男癌,太可怕了。惹不起!”向末補刀,“至少唱首情歌,多少能挽回點麵子。像這樣直接把智商扒開示眾的行為,也真是很有勇氣了。”

    “這麽精彩絕倫,知知卻去洗澡,錯過了多虧啊。”塗圖感歎。

    向末搖頭:“錯過了辣眼睛,哪裏不好了?”

    “唉,也不知道被表白的那個倒黴孩子長啥樣?”

    “長啥樣我不知道,但想死的心肯定是會有的。”

    這兩人還沒吐完槽,嘹亮浩蕩的軍歌就結束了,施仰一副“我簡直是人才”的表情向周盡城邀功:“怎麽樣,夠有氣勢吧?”

    周盡城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他理解的儀式感就是要有宏大的場麵和正兒八經的腔調。

    宏大的場麵一時半會兒他無能為力,二十多個人說不上多,但至少也是股小規模戰鬥力量。至於正兒八經的腔調,施仰說得沒錯啊,軍歌不是最嚴肅正經的嗎?它要是都算不上正經,那就沒有什麽是正經的了。

    “盡城,接下來怎麽辦?”見沒有人回應,沈應知也沒出來,於是就有人撓著胳膊上被蚊子咬出來的大包問。

    周盡城也有點懵,但又不能當著他們的麵表現出自己其實也是新手的樣子,隻好硬著頭皮說:“保持氣勢,再唱一首。”

    眾人覺得這主意不錯。

    於盞起頭:“火辣辣的天空火辣辣的雲,預備唱!”

    ……

    聽到聲音,幾棟宿舍裏的人都跑了出來站在陽台上,舉著手機熱情地給他們打光,會唱的甚至都跟著唱了起來。

    二十歲左右,一身正氣,滿腔熱血,軍歌一首接著一首唱,“正經事”卻始終提不上日程。這場表白到這裏,徹底進入“歧途”,走上了“不歸路”。

    周盡城力挽狂瀾,但為時已晚。

    應了景,氣氛又恰到好處,男生宿舍那邊幹脆開始拉歌,你方唱罷我登場。畢竟人數占優勢,很快就把周盡城那邊的聲音蓋過。無處宣泄的燥熱青春,找到了釋放口,一發而不可收拾。

    一浪接著一浪的聲音風暴以潮水般的趨勢迅速淹沒整個醫大。帶著亢奮、激越、狂熱、刺激、新鮮的情緒,並且因為有“不是我起的頭,所以我不用負責的”心態,這場深夜混亂便逐漸失去了控製。

    校領導們接到宿管們的告狀電話以後,有些慌張得連褲子正反都不顧了匆忙趕來。大學生這個群體,一旦因為什麽事情聚集起來,有時候後果相當嚴重。

    軍校生這邊有點懵,施仰說:“好像不對勁了啊?”

    到了現在,要是再沒心沒肺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周盡城馬上就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幾乎沒有猶豫地催促:“施仰、於盞,你們倆帶大家趕緊回去,趁著黃教導還沒發現。”

    “那不行,事情又不是你一個人惹出來的。我們好漢做事好漢當。”有人反駁。

    “當個屁當,”周盡城暴脾氣上來,“這是老子追妞兒又不是你們,有你們什麽事啊?”

    有人堅定道:“妞兒是沒我們什麽事,但禍是我們一起闖的,那就要一起扛。”

    “就是說啊,盡城你也太小看我們了。”

    周盡城頭疼:“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

    話還沒說完,就見二樓有個人影翻上了陽台,接著在幾個女生的驚呼聲中那個人先是跳到一樓窗台的防盜網上,然後叫了一聲“城哥”,那聲音相當淡定,似乎不過是打招呼。

    周盡城回頭,沈應知朝他張開雙臂:“接我。”

    周盡城喉結翻滾,走了過去,沈應知縱身一躍,跳進了他的懷裏。

    她穿著睡衣,頭發半幹,抱在懷裏相當溫軟,周盡城不自覺地就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箍得她有些疼,但她沒說出來。

    其他人見狀紛紛扭頭,顧左右而言他——

    “哎喲,這裏的蚊子好大啊。”

    “我也覺得,從沒見過這麽大的。”

    “那我換個地方吧。”

    “走走走,順便抽根煙。施仰,把你的中華煙貢獻出來。”

    “滾你的,老子什麽時候有中華煙了?”

    “昨天還見你抽來著,小氣什麽?”

    “你該看眼科了。”

    ……

    蚊子是真大。

    沈應知拍了拍周盡城的肩膀:“城哥,有蚊子。”

    上一秒還在醞釀如果要延續浪漫氛圍該說些什麽的周盡城,下一秒徹底沒了靈感。

    沒鬆開沈應知,隻是抱著她換了個沒有草叢的地方,他開口:“你怎麽不早點出來?”

    “我洗澡去了,”她憋笑,“你跟誰學的啊?”

    周盡城不開心了:“我在這兒跟你正經表白呢,你居然去洗澡?”

    沈應知說:“你沒提前跟我說啊,你說了我肯定一開始就下來了。”

    周盡城鬱結:“提前說了,還叫驚喜?”

    沈應知哄他:“雖然我沒看到過程,不過我聽到了,你們唱得很好。”

    沒哄到點上,周盡城更不樂意了:“你當我們表演節目呢?給我們做點評?”

    算了,哄人不是沈應知擅長的,她轉移話題:“你們出來,我舅舅知道嗎?”

    說到黃建平,周盡城就隱約預感今天晚上他和他的那幫戰友得倒黴,於是動了歪腦筋,先是回她:“被他知道我們還能出來?”接著毫無征兆地要求,“親親我,好不好?”

    沈應知一愣,人還在周盡城懷裏,姿勢還挺曖昧,氣氛有了,地點不算壞,對象很理想,不親好像都說不過去。

    然而她掙開了周盡城,強行轉移話題:“那你們還不快點回去,我舅舅的脾……”

    周盡城扭身就走。

    沈應知心裏一沉,上前抓住他胳膊不放:“城哥。”

    周盡城沒回頭:“看來,你果然還是不喜歡我。”

    “喜歡的。”

    周盡城扭頭,問:“親人的那種?”

    她撒謊:“親人的那種。”

    “我不帥?”

    “帥的。”實話。

    “魅力不夠?”

    “夠的。”

    “表白沒有儀式感?”

    “有的。”

    “沈應知!”周盡城認真起來,“那為什麽不要我?”

    沈應知胸口劇烈起伏,壓抑著,撒謊道:“因為你是我城哥。”

    “好,”周盡城點了點頭,“那城哥趕明兒要是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你記得叫嫂子啊。”

    沈應知自始至終抬著頭,眼睛裏帶著淺淺的笑,卻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點想哭,但她忍了,然後說了句:“我不。”

    軟硬不吃,周盡城無奈了,走過去攬她入懷,心疼道:“這六年,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說:“發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什麽?”他問。

    “你不在我身邊。”她在心裏默默說。

    海城醫科大這屆的新生軍訓創造了一個曆史,開始三天就草率結束了。

    原因無他。

    一方麵,學校覺得這樣的教官起不到標準模範帶頭作用。

    另一方麵,正是醫大的那“一方麵”內容,讓那二十多個軍校生被他們自己的學校集體召回,並進行了一番“慘無人道”的懲罰。

    海城軍校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民國時期,是當下國內最好的軍事類高校,坐落在海城城西的舍山山腳。

    遠離主城區,背後環山,正麵臨河,河邊長著參天榆樹,這個季節知了在樹上嘶鳴不止。

    正午,學校外麵那條河被曬得波光粼粼,河邊石子溫度燙人,水滴在上麵,一秒蒸發。

    籠罩在學校四周的空氣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樣,感覺不到流動,走進去堪比進了蒸饅頭的蒸籠,讓人透不過氣。

    河岸邊的樹蔭下站著兩個人。

    個子高的那一個,穿著深灰色的襯衣,袖子卷在手肘間,露出的手臂上有不同程度的傷疤,胸口還掛著一副墨鏡。他有一對英氣十足的劍眉,眼形生得十分好看,眼尾上揚,瞳孔似墨,又像深不見底的井。

    稍矮的那一個一身迷彩軍裝,眉頭緊皺,目光瞅向路的盡頭。

    沒過一會兒,稍矮的那個便開口,問:“傷怎麽樣了?”

    稍高的那個沒所謂地笑了笑:“還行。”

    “我看你啊,遲早有一天得把自己交待了。”

    “軍人嘛,誰沒個隨時準備犧牲的覺悟。聽說,找到沈大隊的閨女了?”

    黃建平歎了口氣:“也不算找到的,恰巧遇見而已,就在城南那所醫大,我姐也真是……湳浦啊,當年的事,我一直覺得蹊蹺,不過,你那會兒也才剛進‘天鷹’沒多久,那次任務,幸好你還沒資格參加。”

    周湳浦說:“我倒是希望我參加了。”

    “算了,不說那個。怎麽,我聽說組織有讓你退下來的意思?”

    “上次在西山,傷得有點重。倒也不是馬上退,至少,我得先給我團隊找點新鮮血液!”

    黃建平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語氣不善地問:“所以,你這次回母校,目的不單純?”

    “哈哈……”周湳浦笑得坦蕩,“實不相瞞,我的確是看上了幾個人,特別是盡城。”

    “他?”黃建平搖頭,“算了吧,你趁早打消那個念頭。你知道,周老首長是不可能給你的。”

    “我試試唄。”

    黃建平笑:“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話說,你什麽時候讓老師我喝上你的喜酒啊,年紀也不小了。”

    說到這個話題,周湳浦的眼神立馬就變得溫和了起來,遙想華城那個人,心頭又像是化作了一汪水,嗓子一幹:“快了。”

    黃建平很是欣慰,要說自己帶過的學生,還真是找不出幾個能像周湳浦這樣讓他一提起來就驕傲的。周盡城算一個,但那家夥,太不服管了。

    輕裝負重五公裏,及格時間是二十三分鍾。

    黃建平在二十分鍾的時候掐了一次表,衝進時間內的是周盡城和施仰,於盞和其他七位戰友花了二十一分鍾,剩下的基本上都在二十三分鍾以內回到了出發點,隻有一個人用了二十七分鍾的時間。

    黃建平臉一黑,眼瞅著一腳就要踹上去,被周盡城一擋,那力道就落在了他的腿上,但他非常平靜地接受了,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變過。

    “逞英雄?”黃建平怒火中燒,“早幹嗎去了?”

    “報告!小門腿上有傷。”周盡城目視前方,臉上汗流不止,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

    黃建平並不打算就此作罷,教訓道:“有傷?有傷還能半夜跑到人家女生宿舍下麵放蕩?無組織無紀律!就你們這個樣子,國家和老百姓哪裏還敢指望你們?”說著又把矛頭指向周盡城,“你喜歡逞英雄,行,成全你,重裝五公裏,時間不變,跑不回來就給老子繼續跑,什麽時候達標了什麽時候停。”然後取下小門身上的行軍包丟給周盡城,下達命令,“向後轉,起步跑!”

    周盡城沒有反抗,轉身又沿著回來的路跑了起來,炙熱和滾燙的情緒砸進心裏,一身鮮血沸騰叫囂著不肯平靜。

    黃建平眼皮一抖,扭身嗬斥剩下的人:“看什麽看?認識寫完了?還不給我滾回去寫!”

    等人都進了校門,周湳浦才笑著說:“你這麽折騰盡城,就不怕周老爺子找你麻煩?”

    黃建平將秒表時間調好,低笑:“那也比你總覬覦著別個好。”

    周湳浦笑了笑,不說話,目光隨著那二十幾個年輕的軍校生一起進了校園。

    施仰和於盞走到宿舍樓下,看到站在走廊上的江舟。

    他們和江舟學的是一個專業,不過江舟是工程技術類學員,而他們是軍事指揮類。

    “小江舟,大中午的不休息,專門等哥呢?”江舟因為長得白淨俊秀,又不像他們有那麽多體能訓練,氣質上偏斯文,偏偏又是周盡城的發小,混熟了。這幫指揮類學員免不了喜歡在嘴上占點便宜,施仰更是相當喜歡調侃他。

    “你算老幾?讓我等,你也配?”江舟笑著揶揄他。

    施仰一身臭汗,眼瞅著就要去跟人勾肩搭背,江舟一個靈活閃身移到他身後,接著冷不丁地抓起他的手腕就是一個生扭。隻聽“嘎嘣”一聲,施仰疼得臉都開始抽搐。

    “啊……”施仰號叫並掙開江舟,指責道,“從性質上來說,我們也算是同門,有必要這麽狠嗎?沒聽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誰煎誰啊?”江舟掏出紙巾擦了擦施仰留在他手上的汗問道,“周盡城呢?死半道上了?”

    於盞看他們鬧完了,拖著長音說:“被黃老頭罰回去重跑了……”

    江舟鄙視:“追個妞兒居然追成了這個樣子!多難的事啊,怎麽到你們這裏就那麽費勁兒呢!”

    施仰甩了甩胳膊:“你不費勁?不費勁還單身幹什麽?還是說,你心裏真惦記著哥?惦記你直說啊,哥隨時都能躺平了等著你。”

    “滾!你江爺我看不上你。”江舟一巴掌拍到他臉上,餘光裏就看到了周盡城。

    於盞抬手看了看表,不可思議道:“這麽快?飛回來的?”

    沒等剩下的人開口,周盡城已經大步走了過來,卸下身上的兩個行軍包丟到了施仰和於盞身上,腳步不停,繼續上樓:“快,我家老爺子來了。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前幾天的事被他知道了。”

    三人跟著,江舟問:“這算一級預警?”

    “特級!”周盡城邊說邊開始脫衣服,等走到宿舍門口的時候,迷彩外套已經到了江舟手上。T恤一撩,排列有序、形狀漂亮的腹肌就露了出來,接著大手一扯,上半身就光了。精悍健碩的身體,晶瑩的汗珠還淌在肌理勻稱的皮膚上,常年露在外麵的膚色有點深,但差別不大。

    他一邊解皮帶一邊找衣服,一邊對江舟說:“老爺子喜歡幹淨,你幫我下樓先頂一陣子,我衝個澡。”

    江舟這剛下樓的工夫,就看到一輛黑色悍馬風馳電掣般地朝這邊開來,卷起兩邊的景觀植物就如同被暴風雨襲擊一般。

    車子在宿舍樓下江舟腳邊“刺啦”一聲停住了。

    接著,司機兼警衛員小張從駕駛室出來,迅速朝身後的車門跑去。

    周站山一身筆挺軍裝,雖年過古稀,但精神依舊矍鑠,動作還十分靈便。他根本沒給小張機會,自己就一腳把車門踹開,下車,手裏拿了一根三米長的馬鞭,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子殺伐果斷的氣勢。

    江舟咽了咽口水,戰戰兢兢地上前打招呼:“爺爺。”

    周站山開門見山地問:“周盡城呢?”

    “他他……他馬上就下來。”江舟也算是個硬氣的人了,但你再硬氣,往周站山跟前一站也得軟,畢竟,那可是正兒八經上過戰場的人。

    周站山冷哼了一聲,手裏的鞭子都要被捏碎了,看來火氣不小。江舟在心裏給周盡城上了三炷香,默哀:“兄弟,來生再見!”

    前前後後十分鍾不到,江舟就聽到急促的下樓聲,周盡城三步並作兩步跑了下來。

    換了一身幹淨軍裝,呈現了一張幹淨帥氣俊朗的臉,看到周站山,他咧嘴一笑:“爺爺。”

    周站山鷹目一瞥,凶光滿滿。

    江舟渾身一哆嗦,心叫不好,估計周盡城免不了得皮開肉綻,澡大概是白洗了。

    這邊兩人還沒回過神,那邊周站山就扯起渾厚的嗓門:“上車!”

    “啊?”周盡城不明白,難道周站山過來不是揍自己的?

    “去……去哪兒?”周盡城不停地給江舟暗示,暗示江舟一定要盡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拯救一下他的生命。

    但江舟這會兒哪還顧得到他,自己都已經被周站山的氣勢嚇得腿腳發軟,需要扶著牆才能勉強站著了。

    “去醫大,”周站山恨鐵不成鋼,“沒出息!”

    周盡城沒反應過來,周站山已經一頭鑽進了車裏。但周站山的命令他是不敢違抗的,最多隻是臨走時把江舟也給扯了進去——就算是死,也得拉個能收屍的。

    江舟無聲哭訴:“有我什麽事啊?”

    下課。

    幾個同學上講台拷課件,葉南肆站在一邊鬆了一顆襯衣扣子,露出了小片幹淨的胸膛和線條流暢的鎖骨。

    向末望著他嘖嘖搖頭:“這麽養眼的氣質帥哥,太可惜了。”

    沈應知嘴裏叼著糖,邊收拾書本資料邊說:“千篇一律的好看皮囊不適合你,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無知少女,你需要的是萬裏挑一的有趣靈魂。”

    向末反駁:“有趣的靈魂二百斤,我家床不結實。”

    “什麽不結實?”葉南肆笑著走過來,“應知,你等下有時間嗎?”

    沈應知幾乎是本能地給出反應:“沒有。”

    “不是讓你去給你們黃老師頂班。”葉南肆說。

    向末就不明白了:“葉教授,你怎麽對我們黃老師那麽好啊,我們黃老師那麽大一坨還油膩,站一起跟你也不搭啊。”

    葉南肆笑:“拿人手短。”

    “哦,”塗圖了然,“但是葉教授,吃軟飯不好。”

    葉南肆糾正:“我不好那口。應知,我是讓你去聽一下寒假下鄉義診的講座。”

    沈應知想了一下:“寒假還早啊。”

    葉南肆解釋:“要提早報名,並且需要培訓。你不想聽完也沒關係,拿張報名表就回來。”

    沈應知略微思考了一下,回:“行,在什麽地方?”

    葉南肆說:“在學術報告廳,我現在過去,一起吧。”

    學術報告廳在司勤湖邊的圖書館負一樓。從教學樓這邊過去有直通的入口,入口旁邊是一個停車場。

    下午太陽火辣,沈應知低頭將披在肩後的長發綰起,露出了纖長白皙的脖頸。葉南肆幫她拿著書包,目光被遠遠朝他們駛過來的一輛車吸引,他不自覺地感歎:“男人就應該像悍馬,粗獷卻有內涵,幹練又不失力量,簡潔並十分安全。”

    沈應知剛想取笑他套話太多,抬頭卻整個人渾身一震,非常突兀地定在原地走不動了。

    那輛車的車牌於她而言,有著太多太多的故事和永遠都揮之不去的熟悉。

    “你怎麽不……”“走”字還沒發出來,葉南肆就感受到了一股洶湧的熱浪迎麵朝他撲來。

    接著,那輛霸氣的悍馬在他身邊霸氣地停住了。

    沒給他絲毫反應的機會,後車門就被一腳踹開,先是出來了一個老爺子,接著前兩天在醫大名聲大噪的周盡城就被老爺子揪著衣領給拖出了車。

    沈應知心一揪,來不及移步,老爺子手上的鞭子就揚了起來,周盡城也不躲,純牛皮做的鞭子甩在半空中劈啪作響,聽著都覺得力道十足,下一秒,傾注了老爺子全部怒氣的鞭子就重重地落在了周盡城的身上。

    一道深深的鞭痕出現在周盡城的胳膊上,那一塊肌膚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先白再紅,然後發腫、破皮、流血。

    第二鞭揚起之前,周站山凜著臉怒斥:“身為一個軍人,一點軍人的操守都沒有。追個姑娘都不會,真是把我三軍的臉都丟盡了!”

    嗯?葉南肆覺得自己有點出戲。怕這老爺子肯定是氣糊塗了,話都說得顛三倒四。

    眼瞅著第二鞭就要落下,沈應知心疼到不行,趕緊跑過去一把抱住周站山的胳膊,央求:“爺爺,您不要打他。他會追的,是我的錯,您要打就打我。”

    “他會追?會追怎麽沒把你追到手?”周站山對她倒是語氣緩和了幾分。

    沈應知明明知道這是個圈套,但現在她不跳都不行:“我……我就是……就是有點不好追就是了。”

    “嗯,”周站山掙脫沈應知,“那就是下的功夫還不夠。周盡城,看來爺爺的教育你是沒有聽進肚子裏。追個姑娘還要給自己留三分力氣,我看今天不抽你,你這記性大概是好不了了。”

    坐在車裏的江舟兩眼翻白,這才搞清楚,什麽老爺子愛幹淨要去衝澡,這完全就是有備而來,兩人合著夥演一出苦肉計呢,虧得他還提心吊膽了半天。

    眼瞅著鞭子又要揚起來,沈應知沒轍了,隻好抱住周盡城,擋在他身前:“我皮癢,爺爺您打我吧。”

    “讓開。”周站山命令。

    沈應知倔強:“不讓。”

    周站山問:“你什麽意思啊?”

    “反正打他我也疼,不如直接打我好了。”

    “那這個人,你到底要不要?”周站山喘著粗氣,沒有商量的餘地,指著周盡城對沈應知說,“不要,我就打死算了,反正也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