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指尖一陣刺痛,鮮紅的血液很快染紅了小孩青紫的嘴唇和呲出來的發黑的牙齒,林之南一把摁住小孩爆突的雙眼將他拱起的腦袋按回了枕頭裏並抽出自己的手指,與此同時腦後一陣風聲,她低頭,一道鋒利刀光擦著她低下去的後腦勺而過,林之南的餘光裏看到了自己被割斷的幾縷頭發。

    類似野獸的粗重喘息聲在近處響起,對危機的直覺讓她立刻抽出小孩腦袋下邊的枕頭並轉身擋住麵門,然後一把菜刀就正正砍入了枕頭當中,立時棉絮四散,林之南抬眼對上了婦人麻木的眼神。

    她明明在大口喘氣,臉頰仿佛因為激烈的情緒而通紅一片,但她的眼神卻像個人偶一樣毫無起伏。

    林之南輕輕吸了口氣,枕頭擋了一下刀就已經報廢不能用了,她身後,小孩四肢僵硬地從床上爬起,朝她撲了過來。

    林之南側身閃開,小孩撲了個空,迎麵就撲倒了婦人,顯然已失去神智的母子倆摔在了一起,林之南從腰側小荷包裏拿出一個小瓷瓶,捂住自己鼻子,單手拔開瓶塞靠近母子倆。

    母子倆的掙紮逐漸減弱了下去,兩人的四肢都軟了下去。

    林之南見效果差不多了,重新蓋好瓶塞,屏住呼吸抽了床上床單,用身上的匕首利落地割成幾根長布條將他們綁在了床頭。

    料理完這一切,屋子裏屬於香料的氣味也散得差不多了,她長長呼了口氣,隻感覺自己差點被憋死。

    但剛拍拍胸口,她忽然感覺哪裏不對。

    她望向門外方向,提高聲音喊了一句:“阿楚?”

    外麵寂靜無聲。

    林之南心裏咯噔一下。

    她進來這麽久,還發出如此大響動,按照常理,小太子早著急了,但是外麵一點聲音都沒有,這絕對不正常。

    她快步上前一把推開了房門,院門外空蕩蕩的,原先等在那兒的小太子、天正和那個小道士都消失了。

    心中暗叫不好,林之南快步跑了出去。

    “阿楚?!”

    她一邊跑一邊四處喊,但一路行來,路上竟然半個人影都沒看到,整個道觀仿佛瞬間被清空了,所有人都消失了。

    林之南心中發沉,她用力握了握拳頭,讓指甲掐進掌心的疼痛感來保持清醒冷靜。

    她想起皇後娘娘還在主殿,於是轉頭快步朝著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由於她曾經在這兒住過小一個月,她對道觀中的道路非常熟悉,抄小道的同時攀了幾棵樹翻牆過去,很快就見到了主殿,遠遠的,她就聽到了裏頭兵刃交接的聲音,中間還夾雜著陳公公嗓音尖利的嘶喊:

    “沐清觀的人都瘋了嗎?!”

    “你們竟敢行刺娘娘!?”

    “快保護娘娘!來人啊還傻站著幹什麽!快去找太子殿下啊!!”

    聽到裏頭還有聲音,林之南鬆了口氣,她左右望了望,爬到了臨近的一棵老鬆樹上,借力翻上主殿的屋頂,她人小體重輕,踩在屋頂瓦片上也不怕屋頂受不住力,估算了一下距離差不多,她蹲下掀開瓦片,如她所料,她的位置正在主殿最中央的神像頭頂正上方。

    在心裏默默念了一句神佛勿怪,她一下從扒開的屋頂空隙跳了下去,雙手攀住了神像腦袋,然後順著神像後背呲溜一下滑到了地上。

    被侍衛們保護在中間的皇後娘娘猛然回頭看到她,驚訝了一瞬:“南兒?”

    很快她反應過來,趕緊對林之南道:“屏息。”

    林之南看了眼供桌上正燃燒著的蠟燭,跳躍著的燭火光此刻已經成了白色,顯然娘娘已經在燭芯中加了些其他東西。

    林之南知道應當是跟她那個小瓷瓶裏一樣的東西,就是當初第一回遇到時,小太子廂房香爐中燃燒的那種香料,那種香料能讓蠱蟲失去活力,林之南就曾經因為長時間聞著那味道而手腳無力最後直接栽倒,可以說絕對是蠱的克星了。

    林之南捂住鼻子點了點頭。

    娘娘又問她,“楚兒呢?”

    林之南抿唇:“他不見了。”

    皇後娘娘的臉色一下蒼白,身體都搖晃了一下。

    前頭陳公公趕緊過來扶住娘娘。

    林之南轉頭看那邊正拿著各種武器跟隨行侍衛們對戰的道觀道士們,她對他們不算特別熟,但也不陌生,在這裏短暫住過一段時日的她卻知道,這些道士們絕非壞人。

    看他們一個個目光呆滯,但出手狠辣凶殘且毫無章法,很明顯是跟剛才那個婦人一樣的情形。

    “道長們都被蠱控製了。”

    娘娘的聲音從林之南身旁傳來,林之南轉頭看她,她臉色雖仍舊不好,但顯然已經冷靜下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本來還神情呆滯瘋狂砍殺的道士們一個個停下了動作,手裏兵器乒鈴哐啷落了一地,然後癱軟了下來,尚且存活的侍衛們應了娘娘吩咐將他們控製住。

    但是這麽短短時間,莊嚴的神殿前已是血流成河,隻有神像還是垂著眸,以悲憫的神態望著這一切。

    娘娘見情況控製住了,立刻吩咐:“你們快分散去尋太子殿下!”

    眾侍衛立刻領命而去。

    要在整個道觀與山間尋找一個孩子是件很困難的事,哪怕林之南對道觀很熟悉,但她不知道小太子會被帶去哪裏,光憑借她一人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所以她第一時間就來尋找皇後娘娘了。

    但是垂眸看著眼前那些還在掙紮蠕動的道士們,林之南心中閃過了很多猜測,這些猜測最終匯聚到一處,她走到了觀主言明道長身前蹲下。

    言明道長是個嚴肅但不嚴苛的中年人,向來言行持重端方,並且有著一顆悲天憫人之心,會收留無處可去的流浪兒,會定期接濟救助困難的人家,為他們在道觀裏尋一處工作來維持生計,也會在農忙時節帶著小道士們去村子裏幫村民們幹農活,很受大家愛戴,但此刻這位可敬的道長身體痙攣著趴在地上,五官扭曲,臉上沾著的血嘴角流著涎水,狼狽到讓人不忍細看。

    林之南用手帕為他擦了擦臉,他立刻仰起頭,惡犬一樣張嘴要咬她,驚得陳公公趕緊過來拉開林之南。

    “沒事。”

    林之南掙脫了陳公公的手,“我有個尋找殿下的方法。”

    陳公公欣喜:“當真?”

    娘娘卻蹙起眉頭,有些不安地看她:“你莫非是想……”

    “這不就是他們一開始的目的嗎?”

    林之南低低說,“我就知道他等不及了。”

    她回到言明道長身前,從懷中掏出匕首,抓起道長痙攣抽搐的手,利落地在他掌心割了一刀。

    大股鮮血湧了出來,林之南握住匕首刃麵,也是一劃,她還沒抽氣,後頭陳公公已經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哎呦我的小祖宗,這該多疼啊……”

    他眼眶都紅了。

    林之南無語地瞧了他一眼,回頭握住了言明道長的手,手心傷口處相抵。

    她很明顯地感覺到了心髒處某種異常地搏動,像是有什麽東西蘇醒了,正蠢蠢欲動。

    心髒重重地跳了一下,一種奇妙的感覺自心髒的位置湧出,就仿佛那裏伸出一條長長的觸手,那條觸手順著她的血脈,一路蔓延到了她的手臂與掌心,蔓延而過的所有地方,都火燒火燎地疼痛,仿佛細細的血管即將被那條觸手撐爆。

    林之南忍著那種疼痛,熟悉著那種感覺,甚至是主動地想要去控製掌握那觸手的動向。

    很快,她感覺到掌心傷口處傳來撕裂般的痛感,仿佛有東西撐開她的傷口擠了出來,然後又鑽進了言明道長的傷口中。

    她努力感應那條觸手的軌跡,“看”著它在言明道長的身體中遊走,然後找到目標,吞噬掉,然後再意猶未盡地回到她的身體中。

    睜開眼的時候,言明道長已經昏睡過去,但是他臉上徘徊的青黑色氣息已經消失不見了。

    林之南站起身,對上娘娘擔憂的目光,她搖搖頭,又走向下一個小道士,依法炮製。

    這裏的道長們都是被人為下了蠱,與先天的本命蠱不同,後天被人為下的蠱是可以取出的。

    而且他們都是在林之南他們來了之後才發作的,那就說明是有人控製了蠱毒,那麽這些蠱必然是與下蠱之人存在某種聯係,及子蠱與母蠱的關係。

    所以隻要林之南吞吃的子蠱足夠多,她就可以循著子蠱的感應,找到母蠱的位置。

    林之南剛開始控製那“觸手”還很艱難生澀,但隨著一遍遍的重複,她逐漸駕輕就熟起來,掌心的傷口凝結了,她就麵不改色地再割一刀,陳公公抽氣連連,到最後都抹著眼淚讓她別再割了,她左手掌心已經血肉模糊再無一絲好肉。

    娘娘終於也攔住了她還想往下一個人那裏走的步伐,她眼眸顫動,嘴唇發白,朝她搖頭。

    “他們不會傷害楚兒的,你不要再這樣了。”

    “最後一個了,”

    林之南彎了彎眼睛,她眼中神情淡定,並無什麽大的波動,隻是有些恍惚,“那天,娘親也是這樣……”

    娘娘一愣。

    林之南輕輕吸了口氣,笑了笑對娘娘說道:“寧陽城那天,我娘也是這樣把府中人身上的蠱吞吃掉的,她本以為這樣可以解救所有人,可惜還是沒來得及。”

    “我本來覺得她有點傻,一個人再有能耐,怎能救得了全城百姓?她救人的速度遠遠趕不上蠱蟲繁殖傳染的速度,到最後血都流幹了,體力耗盡了,對於緩解那困境依舊是杯水車薪。”

    就是因那遲遲未來的救援,她眼睜睜看著她的娘親為了救人傷痕累累流幹了血,在最後她知一切難以挽回,為了保住女兒,她用了最後的力氣將匕首插入自己心口,才讓心髒重新流出血來,以渡血的方式將自己的本命蠱渡到了林之南身體裏。

    林之南又回憶起了那蠱蟲被強行渡入自己身體裏,全身血脈仿佛都要爆炸一樣的疼痛,她痛到在地上翻滾,指甲在身上撓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卻完全無濟於事,腦袋也仿佛被一隻巨手死死捏著馬上就要捏爆。

    她一邊翻滾慘叫,一邊看著娘親在地上逐漸閉上雙眼,她最後還說著南兒要活下去。

    而等到一切平息時,她都不知已過去多久,渾身是血地從地上爬起來,再看著娘親屍身的時候,她的心底隻有一種麻木的鈍感。

    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感覺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情緒與欲望,整個人就像隻有一道道冷冰冰程序的機器人,她知道她要去上京,她要找凶手,她要看看祖母還好不好。

    但是這些已經不是出自她的情緒意願了,而隻是意識深處的某個想法,讓她不立刻選擇死掉,而是繼續活下去的任務。

    等到做完這一切,她就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