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再度走入沐清觀,看著四周熟悉的景致以及前來迎接的觀主道長們,林之南有種恍然隔世之感,明明也就一個多月前的事,她衣衫破爛蓬頭垢麵形如一個小乞丐地來到這裏,叩響道觀大門,然後對著來開門的小道士說希望能被收留,那時還是半夜,她沙啞的嗓子跟平淡無波的說話語調還把那小道士給嚇得不輕。

    而現在,她被小太子扶著手從馬車上下來,雖任著著素色衣服,但衣料質地卻是極好,外頭還罩著一件滾著白色貂毛的鬥篷——就是當初她第一回見著小太子時他身上那件,她頭發梳得整齊,臉頰也幹幹淨淨,並且經過小太子堅持不懈地投喂,她身上也好歹長了些肉,沒有之前瘦得皮包骨頭似得誇張了,後頭宮女內侍跟隨,可以說是一派貴氣風度。

    也難怪道長們沒一個認出她來的。

    進了道觀,皇後娘娘自去前殿,林之南拉著小太子在道觀轉了一圈,懷念了一下當初住了小一個月的院子,然後她逮著機會拉住路過一個小道士問了一句:“天成師兄在哪兒?”

    小道士見著貴人先是驚慌緊張要行禮,被林之南拉住,他聽得那一句“師兄”又給愣了愣,疑惑地看了看林之南:“你是……”

    “天正小師兄,”林之南朝他做了個鬼臉,笑:“這麽快就不認得啦,我是薑南。”

    天正呆住,然後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小、小南?”

    “是啊。”

    林之南點頭。

    “你怎麽變化這麽大?”

    天正笑起來,“我都認不出來了,你的嗓子也好啦。”

    “嗯哼,”

    林之南拉了拉旁邊好奇的小太子,“多虧了我們人美心善的小殿下喂養。”

    小太子清了清嗓子,眼裏卻是亮晶晶的笑意。

    “所以,怎麽都沒見著天成師兄?他不是觀主的關門弟子嗎?”

    天成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沐清觀中的輩分卻是不低的,也因他是觀主的弟子,每回這種正式場合他都是要露麵的。

    天正聞言,臉上輕鬆表情略微收斂,歎氣道:“天成師兄病了。”

    “病了?”

    林之南皺眉。

    小太子看了看林之南,問天正:“那可方便我們去看望?”

    天正麵露難色,他朝小太子做了個揖:“並非天正推脫,實是擔心師兄的病會傳染給殿下,還往殿下恕罪。”

    還會傳染?

    林之南心中閃過某個猜測,便問:“可否請師兄詳細說說?”

    天正點頭,將兩人請到一間休息室坐,倒了茶,而後才說明了事情經過。

    元龍山的沐清觀一直以來香火都很鼎盛,尤其是臨近年節,來往香客更是絡繹不絕,因而這段時間,道觀中的大道長小道士們都很忙碌,按照往年習慣,元龍山山腳下的元龍村裏不少村民來道觀幫忙,原本這一切都很正常,直至有一日清早,天還未亮,有人叩響了道觀大門。

    前去開門的正是天成,而叩門的是個抱著個孩子的婦人,母子倆全都衣衫襤褸像是流民,母親見著天成就跪下磕頭,說請道長救救她的孩子,天成一看那孩子麵色就知道他病得嚴重,趕緊將母子倆帶進了觀中,然後請了觀中精通醫術的師兄來救治。

    師兄診脈之後給那孩子開了方子,後頭幾日,因為大家都很忙,隻有天成常常抽出時間來照顧母子倆,一來二去,那孩子的病情肉眼可見地逐漸好轉,母親的精神也好了許多,母子倆對天成都很是感激。

    可誰成想,就在那孩子病好第二天,天成卻病倒了。

    天成一向勤勉,他經常是整個沐清觀中起得最早的那個,可那天日上三竿大家都沒見著他,於是就意識到不好,進入他房中,就見他倒在屋子中央,麵色潮紅呼吸急促,大冷天的卻是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濕透了。

    這症狀明顯是與前頭那孩子一樣。

    “原來如此,那小師父現在可有好些?”

    小太子見林之南皺眉不說話,便問。

    天正臉色凝重地搖了搖頭:“還是時時昏睡,偶爾清醒也是神誌不清,原本有兩個師弟負責照顧他,可這兩天那兩位師弟也……”

    “後院那邊廂房已經隔開了,其實原本沐清觀不該在這時候招待貴人的,可觀主說他已將詳情稟明了娘娘,娘娘說會帶太醫來看看情況——”

    林之南忽然問:“那對母子走了嗎?”

    “尚未,”

    天正搖頭,“師父擔心那孩子病情還為徹底好全,下山以後恐會傳染給其他人,所以便說等宮裏的太醫來了一道確認。”

    林之南點了點頭,看小太子:“我去看看,你在這兒等我。”

    小太子嗖的站起來拉住她袖子,“你去我也去。”

    林之南把他摁回去,摸摸頭:“你身子弱,要是被傳染就麻煩了。”

    “你萬一也被傳染了呢?”

    小太子不滿,“等太醫看完你再去不行嗎?”

    林之南想了想:“我就遠遠看一眼,不靠近。”

    “南兒去,我也去。”

    小太子堅持。

    林之南無奈,去看天正,天正正傻愣愣地看這倆小孩,似乎不太理解為什麽林之南一個小乞兒能跟太子用這種方式相處。

    見林之南看過來,天正趕緊搖頭擺手:“不可不可,殿下身子尊貴,怎可冒這種風險?萬萬不可的。”

    林之南無言,她就知道一旦帶上小太子肯定就會這樣,於是她一抱胳膊:“也行,那我就直接去天成師兄那兒看好了,我還認得他的屋子。”

    說著她作勢就要走,天正跳起來伸手攔住,急得額頭都要冒汗了,最後他隻得妥協:“好罷,我帶你們去看那孩子,隻是說好了,千萬千萬不可走近!”

    他近乎懇求地看先小太子,小太子眨眨眼,豎起三根手指點頭:“孤保證!”

    天正又看林之南,林之南還沒表示,小太子已經抓起林之南的手笑眯眯:“南兒也保證了。”

    林之南斜睨小太子,小太子就朝她笑,林之南無語,就伸手戳他臉,小太子也由著她戳,旁邊的小道士天正看得又是一陣目瞪口呆。

    天正帶著林之南和小太子到了客人住的偏院,院子門口另有一個小道士正捧著一本書盤腿坐著看,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到他們就是一愣。

    “師兄。”

    小道士跳起來行禮。

    天正點頭:“桑施主他們今日可還好?”

    “一切都好。”

    小道士回答,隻依舊好奇地看了看林之南兩人,“師兄,這兩位是……”

    天正回頭對林之南道:“他們就住在裏頭,每日我們會有人輪流在這兒守著,給他們送吃食和一應用具和藥品。”

    林之南探頭往裏張望,就見院子冷清,房門也都關著,完全感覺不出裏頭住了人,她往前踏了一步,守門的小道士趕緊來攔她:“小施主,不可再往前了!”

    林之南看向天正:“能把人叫出來一下嗎?”

    天正皺眉,小太子也在旁道:“麻煩小師父了,我們就遠遠看看,不與他們接觸的。”

    天正遲疑了會兒,還是點了點頭,隻是又補了一句:“殿下和小南,請你們往後退些。”

    見他們兩人確實退後了,天正才清了清嗓子,對著院子方向喊了一句:“桑施主,有客人想見你們,是否方便出來一下?”

    院子裏開始並未有動靜,天正又喊了一遍,裏頭才傳來嘎吱一聲木門開啟的聲音,然後林之南就見著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滿臉愁容地走了出來,疑惑地往他們這邊張望。

    “這位便是桑施主了。”

    天正介紹。

    小太子就去看林之南,林之南皺眉看著那婦人,過了會兒,她突然問:“這位夫人,你們可曾在年前於上京西郊的粥棚領過粥?”

    那憔悴的婦人愣了下,滿臉疑惑地看她,瞧她的神情,是確有其事的。

    “你們可曾被兩個流浪漢刁難,一個麵上有疤,一個滿嘴黑牙?後來這二人還被鎮國公府的侍衛給抓了。”

    林之南再度確認,婦人眼睛都詫異地睜大了,她遲疑著點了點頭。

    果然是這對母子倆。

    旁邊的小太子歪頭看她們。

    “不知這位小公子是……”

    婦人小心翼翼問。

    林之南歎氣:“我就是朝他們丟碗那個小孩。”

    婦人不可思議地看他。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林之南嘖了一聲,扭頭對天正說了一句,“看好太子。”

    說完,不等他們做出反應,抬腳快步就進了院子。

    “喂!”

    “南兒!”

    “殿下!”

    後頭一連串的驚呼,林之南回頭瞪小太子,指著他,“站在那兒不許進來,否則我以後不給你做風箏了!”

    小太子被天正攔著,著急地看她。

    “我馬上就出來了。”

    林之南擺了擺手,對不明所以的婦人道,“麻煩帶我去看下你的孩子,他可能有危險。”

    婦人臉色大變,也不管那麽多了,急匆匆就往屋裏去。

    林之南跟了進去,屋子並不大,就是道觀裏普通的廂房,一桌一椅一櫃一床就占了全部的空間,此刻那張簡單的床上,棉被鼓起一個小包,顯然是有個小孩正睡在裏頭。

    “狗子?”

    婦人輕輕喚了一聲,又遲疑看林之南。

    林之南示意她退開些,自己走到床頭,輕輕掀開了小孩的被子。

    果然是那天見過的那個小男孩,不過比起那時的邋遢髒臭,現在他換了幹淨衣服,臉也洗幹淨了,看起來清爽很多,隻是他閉著眼睛,黑黃的臉頰有些病態,眼睛下方有兩團深深的青色,像是兩個巨大黑眼圈,嘴唇也是紫黑色的。

    而且他的呼吸很微弱,光用眼睛看幾乎看不出他的呼吸起伏。

    於是林之南伸出食指到他鼻子下,想試探一下鼻息。

    她的手指剛剛伸出去,原本閉眼昏睡的小男孩突然睜開了眼睛,他雙眸瞪得很大,眼白變成了黃褐色,還密布著仿佛血管爆開的血絲。

    幾乎是在他睜眼的瞬間,他也張大了嘴巴,尖利到不正常的牙齒凶狠咬住了林之南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