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姑姑往事
  第11章 姑姑往事

    姑姑遞過來一張紙巾,原來我早已淚流滿麵,連呼吸都微微失控。

    “我那時剛得到一個去海外留學的機會,這對我來說是極其珍貴的,我媽媽,也就是你的奶奶,雖然舍不得,但我好說歹說,她總算答應了,於是讓你爸爸來送送我。”

    “我和他約好了在大學門口前麵見,他說騎車帶我去附近吃一頓,他一路騎啊騎,沒想到去了市裏最貴的那家飯館,吃一頓飯能頂你爸幾個月的工資,我站在門口死活不肯進去,但是你爸堅持,後來我才明白,為什麽他要這麽隆重地吃這頓飯,這也是我這輩子吃過最艱難的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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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務生在一旁候著,陰詩意麵前攤著一本厚重的菜單,上麵每一道菜後麵都帶著一串她接受不了的數字,就連最便宜的青椒土豆絲都抵得上她一周的夥食費。

    她偷偷看向哥哥陰青鬆,再次暗示他走,可陰青鬆隻笑眯眯地回看她,並沒有其他動作。

    陰詩意有些無奈,把菜單往哥哥麵前一推,“哥,你點吧,我都行。”

    陰青鬆知道她嫌貴,也沒有推辭,點了四菜一湯一瓶酒,還有一道據說是國外才能吃到的甜品。

    點完菜,服務生很快就離開了包廂,見門關緊了,陰詩意才有些生氣地說:“哥,這麽貴的地方,搶錢呀。”

    “詩意,這頓飯,值這個價。”陰青鬆半彎著腰,給她倒了一杯茶。

    陰詩意是個聰明人,自家哥哥如此反常,必定是有其他事商量,但她不是莽撞的性子,她不動聲色,等著哥哥開啟話頭。

    菜一道一道端上來,色香味俱全,的確不是校外的蒼蠅館子可以比的,陰詩意夾起離自己最近的那道魚,剛嚼幾口,哥哥便開腔了。

    “爸走的那一天你還記得嗎?”

    “記得,那天是學期末,學校發了幾張獎狀,我興衝衝地跑回家,還沒走到家門口,就聽見隔壁二嫂說爸走了。”

    “那天正好是三伏天,天熱得很,是我借了別人的板車,把他從縣城醫院拖回家的,二三十裏的路,腳上的血泡連成一片。”

    陰詩意並不明白為什麽哥哥要提起這段往事,想起當時場景,她頓時失了胃口。

    “詩意,我從來沒告訴過你爸是怎麽死的。”

    “你和媽都沒提過,但村子裏少不了閑言閑語,我知道是車禍。”

    “那不是真相。”陰青鬆眼睛裏流露出一種莫名的情緒,那是陰詩意從未見過的眼神,陌生、堅韌、甚至藏著憎恨。“爸是因為陰家天罰死的!”

    “天罰?這是什麽東西?”陰詩意心中一慌,她有種強烈的直覺,她要和這個詞糾纏一輩子。

    “天罰,是上天給陰家的懲罰。”

    “哥,我不明白……”

    “你還記得太爺爺陰鶴嗎?”

    “記得。”

    陰鶴……陰詩意默念這個名字,它曾無數次在父親的嘴裏出現過,每每談及陰鶴除鬼的故事,父親的語氣裏總是帶著敬仰。

    “他是陰家有史以來天賦最高的人,不僅8歲就學成了陰氏伏鬼術,還拜在了青山洞主門下,學了不少仙術,離升仙隻差一步。”

    陰青鬆放下酒杯,繼續說:“但太爺爺沒能成仙,他在人間修行時,無意撞破了天帝二兒子桀日的詭計,為求自保他不得不和桀日大打一場,沒想到失手將桀日殺了!”

    陰詩意倒吸一口涼氣,一介凡人殺了神仙,太爺爺果然了不得。

    “可事情傳到天帝那邊,天帝大怒,要殺了太爺爺泄憤,中途被人攔了下來,後來天帝下了一紙命令,要給陰家最嚴厲的懲罰。”

    “什麽懲罰?”陰詩意問。

    “凡陰家後人,皆不得好死!”

    此話一出,陰青鬆將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杯子頃刻間碎成無數片。

    陰詩意身體輕輕發抖,她又小聲重複這句話,“凡陰家後人,皆不得好死。”

    這八個字揭示了一個真相,父親是被人害死的,而凶手是老天!

    若是別人聽到這樣荒誕的話,一定會以為陰青鬆瘋了,但陰詩意不會,她自幼接觸陰氏伏鬼術,還利用自己的能力幫官方處理過一些怪事,自然知道這世間有一套不具備科學邏輯的運行規則。

    最重要的是,陰青鬆不會騙她。

    那一瞬間,陰詩意就摸透了陰青鬆的來意。

    “是他們讓你來的吧,勸我接手那個組織。”

    陰青鬆換了個酒杯,笑了笑,“他們來過,但我也講了,要不要接手全憑你自己做主,我來隻是為了告訴你爸死亡的秘密。”

    陰詩意苦笑一聲,誰都不如自家哥哥了解自己,知道這件事後,她怎麽還會有理由拒絕。

    陰青鬆繼續他剛才的話,“爸從來沒說過天罰,他走的那天是我給他淨身換衣,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個從沒見過的烙印,我慢慢去查,又套了媽的話,才拚湊出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媽也知道?”

    “媽知道,媽不僅知道,還替爸瞞著我們。”

    “是希望我們無憂無慮過這一輩子吧,而不是不甘心。”

    “但媽沒想到,我查出來另一件事。”

    “是什麽?”

    “太爺爺當初誅仙,或許是被人利用了。”

    “如果是被人利用,那陰家人就是無辜的,不該枉死!”陰詩意急著問,“究竟是誰利用太爺爺,目的是什麽?”

    陰青鬆搖搖頭,“我查了很多年,隻能查出來這點線索,更深的真相,憑我的能力是查不到了。”

    沉默降臨在兄妹二人中間,陰青鬆真正想說的話,已經在無形之中傳達到了陰詩意的心裏。

    作為普通人,很難在有限手段裏廣泛獲得信息,若是她能加入官方的特殊部門,將有更多機會查出真相。

    而且這件事不僅關乎陰家的天罰、父親的死亡,甚至還直接關係到自己和哥哥的命。

    桌上的菜早就凉透了,可看起來還像是剛出鍋的樣子,陰詩意長歎一口氣。

    “哥,我答應你,不出國了,進特殊部門。”

    陰青鬆的眼睛裏飽含歉意,他深知妹妹對學術研究的熱愛,但他不得不這麽做,機會難得,若是錯過了,陰家再也不可能找到真相。

    “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媽媽。”陰青鬆說。

    “我明白。”

    “不,詩意,我的意思是,必須用一勞永逸的方式解決這個後患。”

    “哥——”陰詩意從未如此慌亂過。

    “明天就是你起飛的日子,你不會上那架飛機,他們會放出假消息,說飛機墜海了,從此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陰詩意這個人。”

    “啪嗒”,陰詩意手中的筷子掉落在玻璃桌麵上,又滾到了地上。

    “我必須……消失?”

    “這件事太危險、太隱秘,我們都不知道暗處的人到底是誰,如果讓對方發現,很有可能在天罰降臨之前,所有人都要死。”

    為了查一個未知的真相,要搭進去自己的一切,這話對於二十多歲的陰詩意來說實在殘忍。

    她忍不住低聲哭起來,陰青鬆沒有說話,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必須硬起心腸,妹妹若是接手特殊部門,從此麵臨的心機和危險隻多不少,她必須從此刻就變得堅不可摧,否則對那個世界來說,她隻會成為任人宰割的犧牲品,白白葬送性命。

    在往後的很多日子裏,無數人誇讚陰詩意冷靜從容、臨危不懼,的確是掌管特別異能部的最佳人選,但他們不會知道,在那一年的某個夏日,她曾在親哥哥麵前哭得像個孩子,可這個孩子沒有得到哥哥的安慰,她慢慢止住哭聲,自己擦幹眼淚。

    陰詩意的眼眶發紅,表情又恢複到了從前,她拿起另一個酒杯,倒光了酒瓶裏最後一滴酒,一口幹掉。

    “哥,媽以後就靠你照顧了,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哥,明天之後,陰詩意就不存在了,但我是你妹妹這件事,永遠不會變。”

    饒是陰青鬆再狠心,也忍不住情緒翻湧,他上前主動擁抱了妹妹,輕輕拍她微微發顫的身體。

    第二天,晴空萬裏無雲,機場廣播不時通報航班起飛或延誤的消息,陰詩意背著大包小包,手上拉著從同學那裏買的二手行李箱。

    陰青鬆從遠處一路小跑過來,手上拿著一台半舊不新的膠片相機,他請路人給兄妹倆拍了幾張相片。

    “哥什麽都沒帶,就帶了這台相機,把它留給你,以後……好好照顧自己。”

    陰詩意接過相機,狠狠點點頭,在陰青鬆的注視下,走進機場安檢。

    頭頂上一架跟著一架的飛機飛過,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陰青鬆倚靠在欄杆上,目視遠方,靜靜沉思著。

    行人來來往往,不會有人在意一個抽煙的普通男人,過了很久,也許兩個小時,也許三個小時,總之等到“噩耗”傳來,陰青鬆狠狠吸了口煙,這才離開原地。

    他知道,從此陰家人的人生軌跡,如同雲層中殘留的飛機尾跡,徹底無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