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陰晴
  第1章 我是陰晴

    每當看到電視劇裏的主角失憶橋段,我總是嗤之以鼻,這些都是假的,我的失憶可是真的。

    我沒有五歲前的記憶。

    據我爸說,我五歲那年受了驚嚇,反反複複發燒好幾個月,在醫院裏躺了許久才好起來,但是之前的記憶全部消失了。

    我爸說,消失也好,那我就不會記恨他當時偷喝了我的牛奶。

    可我爸錯了,就算記得我也不會恨他,誰會去恨一個死了快十年的人呢?

    哦,差點忘了說,我叫陰晴,22歲,是某所三本大學的大四學生,讀著全校最差的專業,畢業在即,前途渺茫,未來絕不可期。

    我爸叫陰青鬆,他在我12歲那年去世,死因未知,我媽一直說是意外,卻從來不肯告訴我具體原因。

    我爸去世兩年後,我媽重新開始相親,帶著拖油瓶的女人在相親市場上並不受歡迎,可我媽不一樣,她長得漂亮,是我們那座小城市裏出了名的美女,還是高中老師,有讀書人的氣質。

    於是上門相親的人絡繹不絕,連隔壁市都有人跑過來,就為了看我媽一眼,在一大片追求者中,我媽最終選擇了董振宇。

    我還記得那天下大雨,董振宇渾身都濕透了,但他手上的那捧花還是幹幹淨淨的,我躲在房裏,把門偷偷拉開一條縫,看見他捧著玫瑰對我媽說:

    “唐梅,我從高中開始就喜歡你,但是一直不敢表白。後來知道你結婚了,我就死了心,和人相親結婚生孩子。幾年前我發現前妻出軌了,就離婚帶著兒子一起生活。昨天聽說你有二婚的意思,我連夜從出差的地方趕回來,就為了把握這次機會,唐梅,你考慮考慮我,我會好好對你,也會把晴晴當成親生女兒養的。”

    我不知道是哪句話觸動了我媽,她接了那束花,但是沒接受表白,他們相處了快一年,最終在我15歲時扯了結婚證。

    結婚之後,我、我媽、董振宇和他兒子董晨便在一起生活,董振宇要求他兒子喊我媽一聲媽,卻從不要求我喊他爸。

    其實不管誰要求我,我都不會喊,我爸隻有一個,那就是死了的陰青鬆。

    董晨也是個有個性的主,他不當麵反駁他爸,但轉頭隻喊我媽唐姨,董振宇聽見了,當場就要發火,被我媽攔住了。

    我媽說,這樣也好,晴晴喊董叔,晨晨喊唐姨,正合適。

    這隻是小事,說這些不過為了表現,我和董晨,兩個人不對付。

    我和這個所謂的家,格格不入。

    15歲到18歲,我沒少和我媽吵架,我認為是她背叛了我爸,我爸生前把她捧在心尖尖上,可人走了沒幾年,就忘了我爸。

    “唐梅,你沒良心,你這輩子都對不起我爸!”

    考上大學後,我和她大吵一架,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我媽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兩巴掌、三巴掌。

    她說:“誰都有資格指責我,就你沒有!我對不起任何人,都沒有對不住你!”

    這三巴掌斷了我和她的母女情,我發現,在這個家裏,我才是多餘的那個人。

    我提著行李箱,帶著我爸留給我的存折,在火車站大廳枯坐了一夜,最終坐上了去學校的火車。

    大學四年,我沒回過家,也沒和我媽聯係。

    我的上課出勤率少得可憐,都是為了到處打工養活自己,奶奶見我辛苦,隔段時間總是托人給我送點錢來。

    可我不收,爺爺去世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住著,我有什麽臉讓她養?

    何況離家之後,每到寒暑假我都要到奶奶家去,這錢我就更不能要了。

    奶奶住在離我大學兩小時車程的村裏,所幸大巴車費不貴,我買車票不肉疼。

    那村叫做渡河村,全村人除了我奶奶一家,其餘人都姓佘。

    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麽一個外姓人能夠住在別人的宗族村裏?這還得說到我從來沒見過的爺爺,陰鹿。

    我爺爺小時候是孤兒,物資貧瘠的年代,一個村子都湊不出一口飯給他,於是他跟著人一路討飯、流浪,後來機緣巧合之下,他當了壓棺人,這才有一門本事養活自己。

    壓棺人,顧名思義就是壓住棺材的人,混亂年代死得不明不白的人有很多,為了防止其死後作亂,便在棺材蓋上釘8根粗鐵釘,這些還不夠,還要請一個壓棺人在棺材上睡一覺。

    懂行的人說,這是為了用活人的陽氣壓死人的陰氣,那些惡鬼一旦發現自己逃不掉了,便會乖乖去地府投胎。

    這種鬼話我當然不信,我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耳濡目染的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但對爺爺來說,這就是救命的法子。

    爺爺的八字重,有人說他是天生的壓棺人,於是渡河村村長許諾,爺爺每壓一回棺,便給他一碗米。

    爺爺答應了,從此就在渡河村安了家,為了生計,方圓百裏的村子他都去過,名聲響得很。

    可爺爺從沒朋友,他們利用他,又覺得他晦氣,多說句話都要倒黴一輩子。

    直到爺爺快三十歲時,娶了膽大包天的奶奶,才有了我爸、我姑姑,和以後的我。

    說到我姑姑陰詩意,她比我爸小兩歲,但比我爸去世還早,聽說她是當年的省高考狀元,前途無量,後來去北京讀書,深受老師喜歡,一路讀到博士,學校還給了她出國留學的名額。

    姑姑留學的地方是美國,那是她第一次坐飛機,誰能想到概率極低的空難發生了,姑姑搭乘的那架飛機直直墜入太平洋,莫說屍骨,連個飛機殘骸都撈不到。

    這件事是在我5歲之前發生的,我沒有印象,但奶奶每年祭祖都要惋惜一遍,我便記住了。

    祭祖,總算說到了祭祖。

    各位讀者應該也發現了,陰家人不長壽,橫死的居多,光我剛才所列舉的,便有爺爺、爸爸和姑姑。

    其實不止,每次祭祖,奶奶都會把一箱子牌位搬出來,一個個按順序擺在黑色加高木桌上,按輩分依次是:陰鶴、方玉、陰鳴、錢喜娘、陰鹿、陰青鬆、陰詩意。

    總共七個牌位。

    其實還有第八個牌位,但奶奶說那人是罪人,不配當陰家人。

    我追問過幾次,但她不肯告訴我那人到底是誰,犯了什麽罪,久而久之,我也就淡了心思。

    又到了清明節,一年一度祭祖的日子,我坐著大巴回了老家,我跨進正門,發現奶奶已經把牌位都擺好,正在點香。

    奶奶一頭銀發,精神矍鑠,眼睛亮亮的,看我走進門,衝著牌位說:“你們看誰回來了?是我們家的小孫女晴晴啊。”

    我走近牌位,一一鞠躬打招呼,“太祖爺爺、太祖奶奶、太爺爺、太奶奶、爺爺、爸、姑姑,好久不見。”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一個大活人,怎麽能說好久不見?”

    “都是一家人嘛,有什麽好忌諱的。”

    奶奶沒有再說什麽,遞給我三批紙錢,她說:“你先磕頭,磕完頭,我們去吃飯,做了你愛吃的梅菜扣肉。”

    我接過草黃色的紙錢,靠近燒得正旺的香燭,火蹭的一下冒出來,等紙錢燒完三分之二,手指都被燙得有些疼,我才把它放進裝紙錢灰的瓷盆裏。

    我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閉上眼,心裏默念,“列祖列宗在上,我是陰家後人陰晴,我知道我這一生不會有什麽大出息了,但是希望祖宗們能夠保佑奶奶健康長壽,多陪陪我就好。”

    我見規矩都到位了,便打算站起身來,突地眼睛一道白光閃過,好像在牌位上看見隱隱約約的影子,我使勁眨巴眨巴,那影子又不見了。

    大概是熬夜寫論文太久,眼花了吧。我想。

    廚房傳來飯菜的香,我走進去,奶奶正在揭開大鐵鍋上的鍋蓋,她身子矮,要踮起腳尖才夠得著。

    我見狀趕忙接過鍋蓋,白霧嘩得一下散開,我深吸一口氣,是梅菜扣肉的味道,還有蒸雞、蒸魚、蒸臘肉。

    “奶奶,這麽多菜,辛苦了啊。”

    “每年都是八個菜,做習慣了。”

    我幫著奶奶把菜端上飯桌,又拿來九個飯碗和九雙筷子。

    按照奶奶的說法,清明節是祭祖的日子,要和去世的家人吃團圓飯,所以要給他們都備上飯菜。

    我給那七個碗裏都裝上半拳頭大小的飯團,又把每一道菜都夾一筷子到碗裏,等做完這些事,留給我和奶奶吃的菜已經不多了。

    奶娘表情很是欣慰,“可惜你媽媽不在,不然也會覺得晴晴長大了、懂事了。”

    我一愣,“提她做什麽,現在都是別人的老婆了。”

    “她到底是你親媽,血濃於水,你以後找機會去看看她吧。”

    我沒吱聲,光顧著扒碗,想用飯菜堵住嘴巴。

    我從沒告訴奶奶,其實我對我媽的心情是極端複雜的,而現在的我暫時沒辦法放下。

    奶奶見我沉默,便吆喝我吃菜,“多吃點,這都是為你做的。”說完,她又夾了一條肥瘦相間的扣肉到我碗裏。

    我衝她一笑,正準備說些什麽緩和氣氛,就聽見外麵吵鬧的厲害,有人在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那聲音極為耳熟,我放下碗筷,疾步走近院子,看見幾個大男人,共同扛著一個被麻繩綁住的女孩,正巧路過我家門口,那女孩滿臉淚水,身體不斷扭動,向四周求救。

    “你少動點還能少吃點苦頭,河伯看上了你,這是你的福氣!”其中一個男人說。

    我不知道那男人是什麽意思,但我知道我必須出麵攔下他們,因為他們綁著的正是我童年最好的玩伴——佘夢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