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在懊惱什麽?
  第19章 她在懊惱什麽?

  臥房之中,床幔已經放下來了,一隻手從幔帳裏伸出來,上麵搭了一塊灰色的帕子。

  那手,從帕子下麵露出指頭來,骨節分明,修長若竹節,不需寧熙把脈便能一眼看出,這分明是一隻男人的手。

  既是男人,怎弄出姑娘家的架勢,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麵?

  不過,前世行醫,寧熙什麽樣的人沒見過,有些人諱疾忌醫都是有的,便也沒有太當一回事。

  床前放了一張繡墩,張仲敬伸手道,“請姑娘切脈!”

  見過寧熙的手段後,張仲敬對寧熙崇拜不已,一舉一動均以寧熙為尊,這讓墨痕極為不解。

  他看到寧熙,隻覺得這姑娘眉眼熟悉,與寧熙撞上麵後,見她對自己視若無睹,顯然是從未見過麵的陌生人,心裏的那點猜疑,以為她是昨日殿下所救的武定侯府千金的想法,也就煙消雲散了。

  墨痕哪裏知道,昨日在小池塘邊,寧熙一心記掛弟弟,連救命恩人長什麽樣子都沒來得及看一眼,就別說墨痕這個跟班了。

  寧熙在繡墩上坐下,指頭透過帕子,搭在趙慎的脈搏上,調息了至數,寧神細診了有半刻的工夫,便收回了手。

  照理,寧熙應當換一隻手再診斷一下。

  她卻並未如此做,而是問張仲敬,“這位公子既然中了巫血蠱,以目前的蠱毒程度,手腕上應當會有一個雨滴般大小的‘血痣’,既用帕子擋住,是要考考我的意思嗎?“

  這都是墨痕自作主張,若是一個沽名釣譽的大夫,不但診治不好主子的毒,反而把主子的身份暴露了去,豈不是得不償失?

  事關性命,趙慎也不能不謹慎,是以,墨痕既然出了這個主意,趙慎也就隨他。

  “姑娘息怒!”張仲敬噗通跪下來,作揖懇求道,“實非生死攸關,若非得已,哪裏肯欺瞞姑娘,還請姑娘體諒則個!”

  寧熙垂眸看了一眼那灰色的帕子,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一隻手,同樣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如青竹玉筍一般。

  那隻手,在那風雪漫天的夜裏,朝她伸過來,將她拉出了泥潭。

  那隻手,也曾提著燈籠,領著她走過了漫漫長夜,在前世,給了她一個尚算光明的前途,免了她屈辱,護著她安康。

  那隻手,手腕上“血痣”已經有拇指般大小了,蠱毒無治,可當時,她卻有個心願,願這巫血蠱能夠到自己的身上,免了他痛苦。

  “巫血蠱乃北疆百毒之首,中蠱毒之人,初時,每日雞叫時分,要遭受蝕骨之痛,血肉碾碎之苦,至太陽升起;中蠱毒至深,則將夜夜如此,不得安眠,直到精血枯竭而亡。”

  寧熙每說一句話,屋子裏便靜三分。

  “眼下雖然有高手為他鎮壓此毒,也不過是飲鴆止渴之效用,一旦鎮壓不住,將來反噬將更大。況此時,毒性漫溢,眼見壓製不住了。凡中蠱毒之人,雖痛苦不堪,但性命若金剛,等閑刀槍不入,直到四十左右,油盡燈枯。”

  墨痕驚得睜大了眼睛,此時也跟著噗通跪了下來,“姑娘,請救一救我家主子。”

  寧熙未答,隻是問道,“據我所知,巫血蠱唯有北疆聖女才會有,一生隻養一隻,此蠱也叫情絲蠱,是每一屆聖女用來拴住心上人所用。若你家主子能夠與聖女結成夫妻,這蠱毒在聖女懷孕一刻,便會自動脫離宿主,化作供養嬰孩的養料……”

  寧熙不解道,“又何苦遭受這種痛呢?”

  巫血蠱是每一代北疆聖女口口相傳的奧秘,張仲敬雖稱得上是杏林高手,可本事也僅限於治病救人,哪裏知道這些?

  那北疆聖女聽起來身份高貴,可配上自家主子,既是如此簡單,為何主子寧肯承受這等非人的痛苦也不肯娶那聖女為妻呢?

  “北疆聖女已經被本王斬殺!”

  床幔被掀開,露出趙慎那張豔絕綺麗的臉來,他眼眸深邃似海,雖平靜看人,也依然透著一股子睥睨天下的霸氣。

  看著如此熟悉的眼睛,寧熙鼻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她忙扭頭看向窗外,遮掩自己的異常。

  前世,那隻手的主人,臉上戴著麵具,可這雙狹長鳳眼,卻曾在午夜夢回時,在她腦中出現了無數次。

  她常常回想,他是誰呢?

  巫血蠱毒會隨著歲月的遷移,慢慢侵蝕他的容顏,會有如蜘蛛網般的血痕爬上他這張妖般魅顏的臉,壞他蓮華容姿。

  雖並不能確定,但寧熙已經有八成把握,前世救了自己的人,正是眼前這一位。

  不出數年,他也不得不戴上麵具,遮掩蠱毒的侵蝕。

  趙慎察覺出寧熙的異樣,他從床上起身,從寧熙身邊走過,寧熙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龍涎香,如昨日一般。

  “荒謬!本王豈會為了一條性命,苟且於一個敢下毒於我的惡毒女子。”

  “所以呢,你就連命都不要,寧願日日受這種蝕骨之痛?”寧熙氣笑了。

  前世,她一開始並不知道他中毒了,他安頓好了自己,時常派人去看望她,過問她的生活,自己卻從不出現。

  她以為他是因為有了妻室兒女,救她隻是一時心善。

  等她知道,他原來中了毒的時候,他的蠱毒已經不治,世上也沒人能治了,而她那時候學醫的時間不長,也沒有那個本事。

  從來沒有人敢在趙慎麵前叫囂,除了今日這個女子。

  墨痕都快嚇尿了,警惕不已地看著自家主子,若是自家主子要動手的話,了不起他這條命拿給主子出氣好了,一定要保住這位神醫姑娘。

  一年多了,主子不知道請了多少高明的大夫,唯有這位姑娘一眼就能說出這毒的來曆。

  興許,這姑娘真能救主子。

  “生又何歡,死又有何懼?你不是說,我能活四十歲嗎?有何不可?”趙慎玩味兒地看著寧熙,心裏同樣是疑惑,她似乎對他的毒非常緊張。

  “可是,有多痛苦,你又不是不知道!況且,若是你的毒一日不解,你便不能娶妻生子。”

  “凡與我歡好的女子,都會毒發身亡,也會加劇我體內的毒素蔓延。可那又如何,本王又不是非要娶妻生子不可!”趙慎說這話的時候,目不錯睛地看著寧熙,沒有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懊惱。

  中毒的人是他,這姑娘懊惱做什麽?

  張仲敬生怕兩人一言不合吵起來,既怕殿下一怒之下殺了神醫姑娘,又怕姑娘一惱之下不肯給殿下診治,忙問道,“姑娘,這毒能解不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