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想歪
  第40章 想歪

    殿內。

    長公主?正趴在榻上, 下?巴擱在一個軟枕上,任崔寄夢給?她上藥,長指百無聊賴地撥弄著軟枕上的金絲繡線。

    崔寄夢小心翼翼地抹著藥,一麵不時留意殿下?的神情。

    她總覺得回來後?, 殿下?格外輕鬆, 仿佛解決了?纏繞多年的心事。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長公主?留意到了?, 輕聲打斷她。

    崔寄夢也不隱瞞, 如實說來:“回殿下?,我隻是?好奇, 殿下?摔落山崖非但不難過,反倒像有喜事一樣。”

    長公主?笑了?笑:“算是?吧。”

    她聲音有些虛弱:“本宮曾有個故交, 起初關係和睦, 後?來彼此憎惡,多年後?才發現是?一場誤會, 不過事過境遷,誤會是?否解清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宮發覺自己記恨此事這麽久, 不過是?因為內心不平衡,想壓對方一頭, 想來對方也是?。”

    “隻是?結局叫人?哭笑不得,相互之間耿耿於懷這般久, 到頭來發覺是?因為當年彼此太驕傲、還不長嘴。”

    見崔寄夢聽得一知半解的, 長公主?笑著道:“那?些陳年舊事說清了?就?罷了?, 你還年少,不必琢磨這些, 隻要記著凡事隨心而行便可。不過本宮倒是?沒想到你這孩子看似柔柔弱弱的,不善詩書丹青,騎術倒不錯,還會玩彈弓,真是?深藏不露啊。”

    殿下?突然?注意起輩分,不喊崔妹妹,崔寄夢鬆了?口氣:“幼時阿娘還笑我,說我字兒寫得張牙舞爪,不像個姑娘家?。”

    長公主?莞爾笑了?:“當年你阿娘最怕騎馬了?,平時清冷不可靠近的人?,跟你那?大舅舅是?一個路子的,可一到了?馬上就?嚇得跟隻小白兔一樣。”

    崔寄夢訝異,從前殿下?提到大舅舅總是?不屑,冷嘲熱諷,這會的語氣反倒像是?說起一位老朋友般,更讓她驚訝的是?阿娘害怕騎馬的事:“我記得爹爹喜歡帶阿娘去騎馬,阿娘似乎也挺開心。”

    說完想起玉朱兒指認爹爹給?阿娘下?藥的話?,黯然?轉移話?題。

    長公主?並不知道後?來崔將軍被攀咬的事,隻忽然?一拍枕頭:“我想起來了?!你娘和崔將軍在那?之前有過過節。”

    崔寄夢怔住了?。

    長公主?因這一動?,牽動?了?傷口,疼得直皺眉,仍不忘閑聊:“那?年秋狩時,你阿娘剛學會騎馬,就?和你爹的馬迎麵碰上,驚得險些墜馬,從此對馬害了?怕了?。”

    說罷她好似恍然?大悟,不顧疼痛道:“你說,崔將軍不會是?那?時候瞧上你阿娘了?吧?嘖,我就?說他這人?看上去一表人?才,其實有些壞勁兒在身上!”

    長公主?越說,崔寄夢越是?覺得玉氏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在她印象裏,爹爹的確有些痞氣的壞,時常給?阿娘使壞。

    正走著神,宮婢通傳,謝泠舟來了?。

    提到兒子,長公主?麵上流露出些微暖意,語氣更是?柔和了?些,囑咐崔寄夢:“本宮累了?,你替我去招待他吧。”

    “對了?,方才我聽宮婢說他似乎受了?傷,這有瓶膏藥,你帶去給?他。”長公主?叮囑完,勾了?勾紅唇:“記得盯著他抹藥啊,這孩子總是?嫌麻煩,會偷懶。”

    崔寄夢拿著膏藥去了?,走到謝泠舟跟前時,大表兄竟怔了?怔。

    他凝眸看著她,好像好多年沒見過麵,崔寄夢被他這一眼看得心裏一悸。

    她低著頭走到他跟前:“殿下?說,表兄受了?傷,讓我盯著您抹藥。”

    謝泠舟記得他一直在人?群後?方,長公主?應當未看到他受傷,他頓時會意,接過崔寄夢手中的瓷瓶,隨她到了?配殿裏。

    崔寄夢一心記著殿下?讓她盯著表兄塗藥,兢兢業業地立在謝泠舟跟前,直到他褪下?外衫才想起要回避,慌忙轉過身。

    謝泠舟看著她的背影,無聲笑了?笑,兀自褪下?外衫:“表妹不看我,如何敦促我塗藥?”

    被大表兄這一問,她竟覺得他說的在理,慢慢轉過身,卻?看見他正解開中衣。

    不禁想起夢裏他站在上方,目光深沉,居高臨下?褪去外衫的畫麵,而後?慢慢附身,重重覆壓下?來。

    崔寄夢倏地轉過身,聲音都軟得發虛:“聖人?雲,非、非禮勿視……表兄塗完告訴我一聲就?行。”

    謝泠舟看了?看她通紅的耳根子,不再捉弄她,將藥粉撒在傷處。

    傷處經?藥粉一刺激,一陣尖銳的痛從肩頭傳出來,他猛地蹙眉:“嘶呃……”

    這一聲讓崔寄夢渾身一抖,險些站不穩,夢裏他也曾發出過這樣的聲音,但是?很模糊,如今聽了?個真切,好像離夢境更近了?,隻覺大表兄似乎來到了?身後?,唇貼在她耳際,悶哼聲伴隨著灼熱呼吸拂過,發帶從後?垂到眼前,在來回地晃。

    可當她略微側首,用餘光偷瞧時,見到他的袍角依舊在離她半丈遠的地方,月白的顏色很是?神聖。

    是?她心思?不純淨了?。

    夜深了?,謝泠舟念及崔寄夢今日騎馬疲累,便起身要離去,走前把謝蘊帶來的藥交由她讓她轉交長公主?。

    又拿出另一瓶膏藥,囑咐她:“舒筋活血的藥膏,回去讓侍婢替你揉揉,你久未騎馬若不留心些,隻怕明日站都站不穩。”

    崔寄夢紅著臉接過,其實不必他提醒,她現在就?感覺腿根因騎馬分外酸痛。

    像是?一根樹杈,硬生生被握住兩?端,再將其壓開,壓至根部平直。

    稍後?回到殿中,崔寄夢照著大表兄所囑咐的,讓采月代?為揉按。

    這藥膏揉上去就?會發熱,熱意能持續許久,因她太累了?,未待采月揉完藥便倒頭睡著了?,睡夢中似乎有一隻熱乎乎的大掌在替她活血化?瘀,力度很重。

    她不禁嚶嚀了?一聲。

    隨即身後?有個聲音,輕輕笑了?一聲,她不敢回頭,問他:“塗好了?麽……”

    “還有一處未塗。”謝泠舟淡淡道,將藥膏揉入,手時輕時重,慢的讓人?難挨,可藥膏非但未被肌膚吸收,反而好像更多了?,濕噠噠黏糊糊的。

    她閉著眼按住他:“不……不勞煩表兄了?,我累了?,睡一覺就?好……”

    說罷陷入沉沉的睡眠,半睡半醒間腿間又在痛了?,崔寄夢隻好自己給?自己抹藥,但夢裏她沒輕沒重的,不留神擦到了?邊上的一處,不禁倒吸一口氣。

    驚嚇地睜開眼,已是?大白日,青紗帳內朦朦朧朧的。她低頭一看,驚慌失措地收回自己的手,手僵硬地懸在半空,紋絲不敢動?,好似那?不是?她自己的了?。

    采月過來時,就?看見崔寄夢呆呆坐在榻上,一張小臉潮紅,正嫌棄地看著自己抬起來的手,秀眉皺得快能擰死一隻蚊子。

    “小姐,盥洗的水備好了?。”

    崔寄夢從榻上彈起來,快步到盥洗架子前邊,將手浸入盆中仔仔細細地洗。

    采月笑得更無奈了?:“小姐是?夢見摸了?什麽髒東西麽?”

    崔寄夢受驚了?般,看著采月,半晌才心虛地應道:“沒……沒有。”

    她換上長公主?殿下?為她準備好的月白色騎裝便去了?馬場,剛到馬場就?怔住了?,今日大表兄穿的,也是?月白色的衣裳。

    好在二表兄和同僚有約去了?山中狩獵,崔寄夢鬆了?口氣,繼而意識到她又在多心了?,她和大表兄請清白白的,不過是?衣裳顏色一樣,何至於這般心虛?

    謝迎鳶見著她,興衝衝迎了?過來:“表妹,今日你教我玩彈弓可好?”

    崔寄夢欣然?應下?,可惜謝迎鳶沒有耐心,學了?幾回總是?失手,頹喪作罷。三人?便四處遊玩,來到一處河邊,河水清澈見底,遊魚來來往往,謝迎鳶興衝衝拿了?根木棍要戳魚,忽然?瞧見河裏有隻巨大的河蚌。

    護衛上前將河蚌撈出來,謝迎鳶詫異:“此處竟生有這麽大的蚌,裏頭會不會有珍珠?”

    說著她讓護衛打開河蚌,蚌豐厚肥美,殼內果真有個大大的鼓起,確實像藏著珍珠,謝迎鳶更期待了?。

    崔寄夢亦好奇地湊過來:“真的會有麽?我還從未見過長珍珠的蚌呢!”

    謝泠舟見她有興趣,從護衛手中接過河蚌,親自上手,拇指在那?可疑的鼓起處摸索一番,平靜道:“是?個肉瘤,並非珍珠。”

    他本是?無心之說,一垂眸瞥見崔寄夢異常發紅的耳尖,當即領悟了?。

    而崔寄夢目光落在謝泠舟修長白淨的手上,隻覺那?手是?按在她身上,耳尖越來越紅,慌亂間,不慎對上他的視線。

    往日她很少能讀懂大表兄內心想法,但那?一刹,崔寄夢無比確認。

    他們兩?人?,想到一處去了?。

    霎時間兩?個人?都想移開目光,但都為了?顯得自己坦然?,強裝從容和對方對視。

    像是?在比誰定力更足。

    謝泠舟喉結微動?,若不留神幾乎看不出來,偏偏崔寄夢看到了?,她眼睫猛地扇了?扇,迅速扭頭錯開目光。

    謝泠舟亦是?。

    可這一番刻意地岔開視線後?,他們雙雙意識到,自己輸了?。

    謝泠舟倒是?從容,垂著眸收回手,將蚌扔回河裏,就?著河水細細淨手。

    他特地去淨手的舉動?,讓崔寄夢更是?亂了?心神,雙手在衣袖下?發抖,但麵上卻?依然?學著大表兄端出一副俗欲不侵的模樣。

    沒一會,謝泠舟洗去手上腥氣,邊往回走,邊用帕子仔細擦幹雙手。待慢條斯理做完這一切,瞧見崔寄夢立在一旁,神色淡然?,可通紅的耳尖卻?出賣了?她。

    望著那?紅得可憐的耳垂,謝泠舟失笑,他夢裏夢外都教了?她不少東西。

    偏偏她隻學會了?如何裝正經?。

    在河岸不遠處的樹影後?,有人?將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盡收眼底。

    趙昭兒眸色慢慢黯淡下?來,她過來的時候,恰好看到阿鳶表姐和崔表姐正好奇地盯著一個河蚌,而大表兄立在岸邊,拿著河蚌摸索著,轉頭和崔表姐對望了?好一會。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看到大表兄趁寄夢表姐低著頭不留意的時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勾起唇角。

    她從未見過表兄那?樣笑。

    趙昭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精心挑選的一身白色騎裝,頓時覺得這身衣服很是?多餘,調轉馬頭黯然?往回走。

    謝迎鳶沒趙昭兒那?麽細心,她一頭霧水地看了?看兩?人?,兄長和表妹方才對視了?好一會,究竟是?在作甚?

    換作其他人?,她會覺得一男一女眉來眼去的定不清白,可這兩?個人?可是?兄長和表妹,整個京陵的世家?子弟裏,也找不出比他們更知禮的人?,況且兄長那?眼神還跟寒潭一樣,深得嚇人?,而表妹則一臉懵懂。

    怎麽看都不像在眉目傳情,大概單純在質疑對方關於蚌裏是?否有珍珠的觀點。

    謝迎鳶無奈搖頭,這二人?真是?一個賽一個的正經?,無趣得緊!

    此刻崔寄夢還是?不敢抬起臉,從前大表兄不知道那?些夢,她還能佯裝坦然?,就?算臉紅,旁人?也不知道是?為何。

    但現在他知道了?,她一旦想歪,他隻消看她一眼,就?會知道。

    這實在是?太難堪了?。

    大表兄常年念佛,心誌堅定,無論何事都能平淡處之,方才他應該隻是?純粹想起了?那?些狎昵的夢境,但並未受其侵擾。

    崔寄夢更加覺得自己可恥。

    不對。

    她想起來方才謝泠舟喉結微動?的瞬間,回想自己忍不住吞咽的時刻,多數都是?因為緊張或是?遇著了?想吃的東西心生渴望。

    所以大表兄方才喉結動?了?,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渴望?

    她那?不合時宜的好奇心開始作祟,眼睛竟不聽使喚地再度看向謝泠舟喉結處。

    偏偏還被他逮住了?。

    這回輪到崔寄夢重重吞咽了?一下?,但並非出於渴望,而是?因為緊張。

    可謝泠舟好像不這麽認為,幽深的目光從她麵上,移到細長的脖頸處,停留了?一瞬後?,他再度抬眼凝視她。

    眉峰微挑,像是?揶揄。

    又像是?警告。

    崔寄夢怔愣住了?。

    從前若是?在不經?意想起夢裏那?些糜亂的畫麵時,被大表兄這般深深地看上一眼,她會心虛,懷疑他是?否真有讀心術。

    但如今,根本不用懷疑。

    他沒有讀心術,但是?和她共同做了?那?些夢,她能回想起的畫麵,他也能。且她想起時,他必定會發現。

    崔寄夢霎時有了?一種當著大表兄的麵看秘戲圖的感覺,不,比這還要難堪。

    因為圖上所繪之人?,是?她和大表兄,一頁頁翻過去,每一張都是?些她在現實中根本想象不到的模樣。

    一個大活人?怎能扭成那?樣?

    此刻她就?這樣和謝泠舟對視著,他眸底越來越暗,像個旋渦一樣要把她卷進去,可她偏偏移不開目光。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想歪,有種不著寸縷地把自己呈現在他眼前的錯覺,就?像夢裏那?樣,崔寄夢麵頰無法遏止地紅了?。

    與此同時,還感到一陣慌亂。

    之前知道二人?共夢時,隻要她裝得夠鎮定,就?還可以粉飾,說自己是?身不由己,其實心思?並未那?般齷齪。

    可如今她無法自控地當著他的麵想起那?些事,甚至被他發覺了?也依舊無法自控,無異於直接告訴他,她有那?霪亂的心思?。

    心頭一陣無力,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打破了?,離她想要的平靜安穩越來越遠,理智告訴她,不能再和大表兄接觸了?。

    崔寄夢顧不上所謂禮節,連和謝泠舟說一聲都未曾,慌忙轉身要去找謝迎鳶,一回頭才發現表姐早已走遠。

    可她做不到繼續和他獨處,硬著頭皮離去,剛走出幾步就?被拉住了?。

    “別苛責自己。”

    謝泠舟雖是?隔著衣袖拉住了?她腕子,但手心卻?一直在收緊,那?層衣料被他掌心的溫度穿透,形同虛設。

    崔寄夢不敢轉身,良久才說出完整的一句話?:“我……我不是?有意想到那?些事的,我沒有褻瀆表兄之意。”

    “我知道。”謝泠舟聲音異常溫和,充滿著包容,“方才不是?隻有你一人?想到那?些夢。”

    “我也想到了?。”

    他說破此事,崔寄夢手輕輕一抖,頭垂得更低了?,她不知該如何回應,隻能依葫蘆畫瓢,學著他寬慰自己那?樣寬慰他:“沒關係,表兄也不必自責,我知道你也是?無意的,我也不會誤會的。”

    身後?人?握著她的力度越來越重,緘默良久,忽然?認真道:“若我是?有意的呢?”

    崔寄夢不敢相信這話?是?從光風霽月的大表兄口中說出,愕然?轉身:“表兄,你……你在說什麽?”

    謝泠舟並未回答,反而問她:“最近還是?在做那?些夢麽?”

    崔寄夢噎住了?。

    這不是?明擺的麽?為何要特地問她一遭,為了?逗得她羞愧難安嗎?她轉羞為怒,雖還是?不敢看他,語氣卻?很大膽:“表兄和我共夢,是?否做夢,表兄比我更清楚。”

    說完察覺到自己語氣不善,有些失禮,她從未那?樣無禮過,馬上就?後?悔了?:“表兄對不起,我……”

    “該道歉的人?是?我。”謝泠舟誠摯道,“隻是?我想問表妹,倘使你我共夢的事無法解決,你打算如何?”

    崔寄夢懵了?。她不是?聽不懂他的問話?,隻是?她不明白他們還能如何,她還有別的路可走?

    謝泠舟看了?她一眼,兀自道:“我們不能對不起二弟。”

    崔寄夢以為他這句對不起指的是?共夢一事,她何嚐不知道背著未婚夫婿和他的兄長做一樣的綺夢有悖倫常,可她也很困擾,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那?些夢。

    她低著頭苦惱之際,謝泠舟一瞬不錯眼地看她,倏爾,淡聲說:“實在無法擺脫,不如將錯就?錯、順勢而為。”

    “將錯就?錯?”崔寄夢麵有疑惑,想了?半晌,“表兄……你的意思?是?,就?這樣?我們就?當此事未曾發生過?”

    謝泠舟著實沒想到,便是?讓她搜刮所有能想到的辦法,她也斷不會朝與他有關的方向想去,她究竟是?不想,還是?不敢?

    先前怕她害怕,想徐徐圖之,但眼下?看來或許是?他想錯了?。

    他用半哄半反問的語氣問她:“我們一起做了?這麽多次夢,當做沒發生過,表妹覺得可能麽?”

    是?不大可能。

    崔寄夢暗道,她又沉默了?好一會,忽地琢磨出來他那?句順勢而為,似乎有別的意思?,抬眼怔怔望著他:“表兄,你……”

    謝泠舟坦然?對上她的眼眸,凝著她:“表妹是?真的懂了?,還是?依舊沒懂?”

    不待她回答,他朝她走近了?一句,雙手放在她肩上,盯著她良久,一字一句道:“我說順勢而為,即順夢而為。”

    見她瞳仁緊縮,眼裏被震驚和羞恥占據,謝泠舟明白她多少領悟了?些,突然?心跳驟急,他暗笑自己好歹在朝堂浸淫了?幾年,自詡處變不驚,竟會在一個比他小三歲的深閨少女跟前亂了?方寸。

    為了?不失態,他隻好低下?頭,不動?聲色地深吸幾口氣,緩了?稍許。

    崔寄夢還在因他那?句“順夢而為”腦中一片空白。忽地見大表兄手撐在自己肩上,低下?了?頭,似乎在竭力平複,和那?夜在假山石撞見他中藥時的情形很像。

    她頓時想歪了?,結合那?日在道觀拿到的那?張寫著修煉法子的紙,以為他說的順夢而為是?照著夢裏的去做。

    這怎麽行!?

    崔寄夢往後?退,掙開了?他,語無倫次道:“表兄,不……不行,那?樣不行,且不說我是?二表兄的未婚妻子,就?算我沒有婚約,我們那?樣修煉也是?……傷風敗俗。”

    “修煉?”此言一出,謝泠舟就?知道她又想歪了?,忍不住低聲笑了?一會,抬起頭來眼含笑意看著她。

    “你還真是?該想歪的時候想得簡單,不該想歪的時候偏偏想歪。”

    原是?她想岔了?,經?他這一哂,崔寄夢無地自容,像在私塾裏做錯事般,深深埋下?頭:“我……表兄,我對不起你。”

    “想歪了?便歪了?,沒什麽對不起的。”謝泠舟話?裏有些縱溺。

    而後?在崔寄夢愕然?的驚呼聲中,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裹在掌心。

    正要挑明,在前方守著的雲鷹突然?小跑著過來,並不敢看他們,背對著身小聲通傳:“公子快鬆手!來人?了?、來人?了?!”

    這措辭和語氣讓崔寄夢又有了?偷偷摸摸的感覺,慌忙要把手抽回。

    謝泠舟更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側首寒仄仄地應了?一聲:“知道了?,你退下?吧。”雲鷹諾諾應著,抱著脖子後?退幾步。

    他無奈鬆開崔寄夢的手,溫聲囑咐她:“我得離開一會,別亂跑,也別瞎想。”

    見崔寄夢仍是?怔忪著,他又道:“難得出來遊玩,在周圍散散心,但別走遠了?,尤其要記著,”

    “離男人?遠些。”

    後?麵一句話?說得很慎重,崔寄夢更混亂了?,她似乎記得,在來秋狩前,他曾這般囑咐過她,但是?她以為這是?擔心她被人?輕薄。

    可是?有了?今日一番對話?,她開始覺得這句話?,似乎另有深意。

    她愣神時,謝泠舟又道:“罷了?,晚些時候來找我,有些重要的事要同你說。”

    崔寄夢見他神色凝重,以為他指的是?玉朱兒一事的後?續,乖巧地點了?點頭。

    *

    這廂趙昭兒失魂落魄地回了?殿中,正巧趙夫人?昨日野味吃多了?傷食,在殿內歇息,見女兒興致勃勃地出門,卻?灰敗著臉回來,不免擔憂:“怎的回來了??不是?說和表兄表姐們相約騎馬遊玩麽?”

    趙昭兒不大敢同母親對視,牽了?牽唇,裝作無事笑了?笑:“我方出去沒一會,就?覺得身子疲累,大概是?昨日騎馬累著了?。”

    她方才還對鏡自照,換了?好幾身騎裝,哪裏像是?累著了?,分明是?受了?挫卻?還在遮掩。

    趙夫人?微微皺眉,女兒以前雖然?怕被責備,但有事還是?會同她說,近兩?日卻?一直躲著自己,不免懷疑那?日她和嬤嬤說的話?被女兒聽去了?。

    從小到大,能讓女兒受挫的隻有兩?件事,因心性不穩被苛責是?其一,其二便是?謝泠舟。

    昭兒少時更喜歡謝泠嶼,但彼時夫婿還未襲爵,隻是?趙家?眾多嫡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王氏傾心於母家?侄女王飛雁,後?來謝執又堅持要和崔家?定親,橫豎是?輪不到昭兒。

    趙夫人?為了?不讓昭兒難過,又想看王氏後?悔,想讓昭兒將來嫁入大房,因而刻意引導女兒喜歡謝泠舟那?樣矜貴清雅的男子。

    後?來試探過謝蘊和謝老夫人?後?,得知他們不反對這門親事,趙夫人?儼然?已把謝泠舟當成女婿看待。

    誰料崔家?外甥女來了?。

    趙夫人?垂下?眼眸,她此生常常與最滿意的東西失之交臂,是?因為她並不出挑,可她的女兒在京陵貴女中亦出類拔萃,為何還要同她一樣,總是?要退而求其次?

    她拍拍趙昭兒肩膀:“昭兒,再等等,你大表兄還未娶妻,還有轉機。”

    趙昭兒以為母親還是?想讓她去討好謝泠舟,苦笑:“我想要的是?大表兄發自真心的情意,求來的東西再喜歡我也不要。”

    趙夫人?聽到了?,又好似沒聽進去,兀自喃喃道:“別擔心,你一定會如願的。”

    母親神色恍惚,著魔了?一般,趙昭兒想起數日前聽到趙夫人?和嬤嬤的談話?,莫非真是?她所理解的那?般?

    這些日子她一直被此事困擾,一麵覺得母親大概隻是?單純在閑談,對子女品性要求頗高、為人?謙遜溫和的母親,怎麽會做那?種醃臢事?

    可是?有時候母親經?常會露出和現在一樣恍惚又隱隱著魔的神情,讓她感到陌生。

    趙昭兒不由得縮了?縮肩膀,作勢要更衣,避開趙夫人?放在肩上的手。

    一定是?她多心。

    *

    謝泠舟同皇帝和幾位皇子打完獵,回到殿中時,已近黃昏。

    今日狩獵時不慎牽動?舊傷,傷口有輕微撕裂,他褪下?外衫打算清理傷口,就?聽雲鷹在外通傳:“公子,表姑娘來了?!”

    自從上次被謝老夫人?問起時不慎會錯意,謝泠舟每次都會先確認,他拉起褪了?一半的上衫:“是?哪位表姑娘?”

    “自然?是?崔表姑娘!”雲鷹聲音很興奮,但壓得極低,好似是?在協助他們暗度陳倉,“表姑娘說今日公子囑咐過讓她過來找您,問公子可還有事要交代?。”

    謝泠舟略微抬眸,早些時候他告訴她,晚點來找他,但並未指名讓她何時來。沒想到他前腳剛回來,她就?來了?,想必一整日都在惦記此事,乖乖等著他回來。

    真是?過於乖巧了?。

    他眼裏帶了?笑意,把剛重新?穿上的外袍又褪了?下?來,繼續處理傷處。

    崔寄夢進來時,見大表兄正褪下?上衫一角,露出半邊肩頭,精壯的肩頭赫然?有一道疤,傷口不深,但很長。

    她被嚇到了?,一時忘卻?了?羞赧,蹙眉盯著那?傷口:“表兄受傷了??”

    說完才察覺到他這會赤著臂膀,她直勾勾盯著實屬冒犯,又轉過身去,一手遮著眼:“抱、抱歉,我失禮了?。”

    謝泠舟看著她通紅的耳尖,笑得無奈又戲謔:“都背過身去了?,為何還要遮眼?”

    崔寄夢一隻手仍未放下?來,應得十足誠懇:“我怕玷……冒、冒犯表兄。”

    怕甚?反正都在夢裏玷汙過那?麽多次了?,謝泠舟笑得不動?聲色:“無礙,我手臂受了?傷不便活動?,能勞煩表妹給?我上個藥麽?”

    他有求於她,又是?受了?傷,崔寄夢哪有不應的?拋卻?別的,上前接過謝泠舟手中瓷瓶,刻意側著臉不去看他露在外頭的肩背。

    謝泠舟視線毫不克製地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目光定在那?一顆小痣上,無奈地問:“你看都不敢看我,如何上藥?”

    “好……那?我看、我看。”崔寄夢語不成句,低垂著頭,目光極度規矩,隻看他肩頭傷處,別處一寸也不多瞧。

    拿著藥瓶,都不必刻意使力,她的手自己就?在發顫,藥順勢從瓶口抖出。

    撒完才想起,他們之間雖是?表兄妹,但好像不是?可以幫忙上藥的關係,且這是?在殿裏,不還有護衛和侍女麽?可幫都幫了?,中途推辭反倒小家?子氣。

    好在這是?藥粉,她暗自慶幸,要是?藥膏,還需用手觸碰他,隻怕就?不妥了?。

    剛這樣想完,卻?聽謝泠舟輕聲道:“此藥粉撒完,需在傷口邊緣揉按方可吸收,有勞表妹了?。”

    哪有藥粉還需要揉入的?

    可他都說有勞了?,她也不好拒絕,隻想快些幫他做完這一切,便硬著頭皮伸出指腹替他在傷口邊緣輕輕揉按。

    他肩頭的傷口當是?被利石劃破了?,細長的一道從肩頭蔓延到肩胛骨,崔寄夢怕觸碰到傷口弄疼他,因而屏氣凝神,全神貫注得連害羞的精力都抽不出來。

    分明已經?很小心了?,並未碰到他的傷處,大表兄還是?重重抖了?一抖,她更為謹慎了?,指腹極輕極慢。

    然?而卻?聽到謝泠舟壓抑地悶哼了?一聲,二人?離得那?麽近,大表兄的肩頭又半露著,崔寄夢霎時想起他們一道做的夢,這一小片露著的肌膚被放大,一道被放大的,還有柔軟指腹按在緊實肌肉上的觸感。

    肌膚相貼,從前隻有畫麵,觸感並不真切的夢境頓時有了?實質。

    明明謝泠舟衣衫完好,卻?好像有一陣風把他遮在上身的衣衫吹了?開,將整個精壯上身暴露在她上方,她回到了?夢裏,不敢看他,隻能側過腦袋,瞧見大表兄手臂撐在榻上,蓄滿力量的臂膀上薄肌賁起。

    結實的手臂上還扶著兩?隻纖細的手,五指細白如蔥,緊抓著他胳膊,指關泛白。

    崔寄夢神色迷離地抬頭,看到大表兄也在看著她,一時有些恍惚。

    她方才好像出現了?幻覺,以為自己在夢裏,大表兄並非坐著,而是?覆在上方。

    竟已如此離譜了?麽?

    不光是?當著他的麵回想夢境,甚至連夢境和現實都混淆了?。

    崔寄夢頓時清醒過來,發抖的手重重放下?藥瓶,想趁大表兄未曾留意到時迅速離開他,手腕卻?被攥住了?。

    她無措地和謝泠舟對望著,許是?傷處疼痛之故,他眼角微紅,額間滲出薄薄的一層汗,目光沉沉,看得她克製不住地臉紅。

    完了?,她這是?又被逮到了?。

    崔寄夢眼皮上的小痣隨著長睫輕顫跳了?跳,她垂死掙紮道:“我……沒有想歪。”

    謝泠舟不置可否,攥住她的腕子,輕輕一拉,就?把人?拉了?過來。

    “呀……!”

    崔寄夢毫無防備落入他懷裏,為了?穩住自己,她本能地用空著的那?隻手扶著他肩頭,同時一邊膝蓋頂在他腿上支撐著自己。

    謝泠舟另一隻手順勢放在了?她腰間,無比自然?,好像做過無數次。

    在崔寄夢驚愕的目光中,他的手貼著她後?背,順著腰肢往上,扶在腦後?。

    青年眼神依舊清冷肅淡,不像紅塵中人?,就?這樣靜靜望著她,目光坦然?,甚至讓崔寄夢不自覺卸下?防備,隻覺得他隻是?要渡化?她心裏那?些不聖潔的欲念。

    她怔忪地看他,忘了?躲避。

    隻看到他薄唇輕動?,卻?說出了?一句與這清冽聲線全然?不符的話?。

    “我知道,可我方才想歪了?。”

    崔寄夢杏眼懵然?眨了?眨,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大表兄口中說出的。

    他看上去那?麽像正人?君子。

    她這才發覺二人?的姿勢曖昧無比,慌亂地要往後?退,後?腦卻?被他按住了?,力度不大,但不容她躲避。

    崔寄夢仰著頭,被迫與他對視著。

    眼中漸漸泛起一層薄霧,良久她才勉強發出一點微弱的聲音:“……為什麽?”

    這句為什麽指的是?哪些事。

    是?他說他想歪了?的事,還是?更早前在河邊他說順夢而為的事,亦或是?他如今把她拉入懷中的事?這些,她都不懂。

    謝泠舟放在她後?腦的手緊了?緊,疏淡的目光逐漸染上別的情愫:“表妹你方才也想到了?夢裏你我親密的情形,不是?麽?”

    崔寄夢紅著臉地垂下?眼,喉頭微哽試圖狡辯:“可我,我是?……”

    那?句掩飾的話?還未說出來,謝泠舟忽地一俯首,她再也說不出話?來,隻能抓緊他的前襟,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