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裝傻
  第37章 裝傻

    崔寄夢很誠摯地點頭。

    謝泠舟見她這般篤定, 便從袖中將那張紙掏出來,自己先看?了一遍,麵上毫無波瀾,將紙遞給崔寄夢。

    他?神色無恙, 想來是可?行之法?, 崔寄夢放心接了過來,邊看?邊輕聲念出:“凡將合陰陽之方, 握手, 出腕陽……上灶綱,抵領鄉?”

    這些當是穴位, 她不通醫術看?不懂,隻好繼須往下讀, 越讀越覺怪異, 隨意掃到一行字,“八十、九十、百, 出入而?毋瀉……”

    若在以往,她是看?不懂的,但那些夢裏?,他?教她教得過於耐心了, 崔寄夢念到這一句就?明白了,手猛地一抖, 紙張飄落在地,她甚至不敢去撿。

    眼前伸過來一隻修長白淨的手, 將那滿紙的荒唐撿了起來。

    她愕然望著謝泠舟, 又?迅速低下頭, 他?似乎不認為?這些東西有何不雅,還?抬眼無比從容地看?了她一眼。

    “是看?不懂麽??”

    “嗯……”崔寄夢搖搖頭, 再猛地點頭,然而?燒紅的麵頰出賣了她。

    謝泠舟淡淡問:“那還?要做麽??”

    崔寄夢隻覺大?表兄這句話好像在嘲諷她方才的無知,難怪那道人?聽到她問可?是一定要成婚才能做時會給出那樣的回答。

    回想方才那通無知且狂浪的話,她腸子都悔青了,裝傻充愣道:“我連讀都讀不懂,太深奧了,還?是算了罷。”

    謝泠舟眉峰略動了動,麵上仍一派正經:“可?需要我逐一解釋?”

    逐一解釋,這種事如何逐一解釋?難不成他?要想夢裏?一樣,邊解釋邊示範?

    崔寄夢渾身軟綿綿的,腦子裏?竟有個瘋狂的念頭,不如試試?

    她被這念頭嚇到了,臉幾乎要埋到腳下了,又?羞又?惱,大?表兄明知道這寫的是什麽?,為?何還?要故意問他?。

    沒想到清冷的人?,捉弄起他?人?來,也很要命,她從前都錯看?他?了。

    崔寄夢暗戳戳想著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時,謝泠舟卻再次發問:“那表妹不會因那些夢困擾?”

    謝泠舟這樣問她,好像隻有她覺得困擾,也是,他?克己禁欲,對著這張紙毫無波動,想來心誌堅定,夢境對他?造不成困擾。

    可?是她不行,之所以要尋求解決之道,不僅因為?她有婚約,更因為?她不願意自己成了個受霪欲支配的人?。

    可?她突然發現,若道人?說的沒錯,他?們做的是未卜先知的夢,那這便是個死局。

    要破解、不讓夢境成真?的法?子就?是照著紙上的做,可?若真?照做了,夢裏?的事豈不就?成了真??可?若不解決,放任夢境侵蝕現實生活,不也後?患無窮?

    從她八歲和二表兄定下娃娃親起,祖母就?照著謝家婦的標準培養她,如今外祖母家中也已把她看?做二表兄未來妻子,她也能感覺到二表兄心裏?有她。

    她無法?接受自己讓長輩們失望,更無法?在二表兄身側夢到和別人?媾l和。

    況且對她而?言,沒有比謝家更好的歸宿,她生來膽小保守,隻知道照著長輩鋪好那條穩妥的路,讓她自己去闖,她怕自己閱曆淺,根本無法?分辨好壞。

    謝泠舟將她臉上的情緒變化看?得真?切,猜出幾分她的擔憂。

    她實在脆弱,事已至此,他?不忍心再讓她迷茫亂闖,陷入不安之中。

    “其實也有別的法?子,讓你成婚後?不會因為?與我的那些夢而?對不起未來夫婿,更不用擔心夫家沒有謝家穩妥。”

    這法?子便是他?來娶她。

    可?崔寄夢壓根不會往他?想的那處去想,謝泠舟在她眼裏?清冷高潔,不食人?間煙火,嫁娶之事與他?無關,或者說她覺得他?必定會喜歡一位和他?一樣清冷孤傲的女子,這樣才像一對神仙眷侶。

    但她對他?深信不疑,覺得他?定有十全十美的法?子,眼裏?重新有了亮光,身子往前傾了傾:“什麽?法?子?”

    謝泠舟定定看?著她。

    她則屏息凝神等著他?開口,想從他?話裏?尋求一個出路。

    馬車車窗忽然被敲了一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時:“是兄長麽??”

    竟是二表兄。

    崔寄夢被嚇得一顫,白了臉色。

    她和大?表兄出行,本就?心虛,連不知情的路人?多看?他?們一眼她都有負罪感。

    倘若二表兄發現自己的未婚妻子和兄長瞞著眾人?單獨出府,還?同乘一輛馬車。

    他?會不會誤以為?他?們有私情?

    車外,謝泠嶼又?敲了敲窗:“兄長?”

    崔寄夢掌心滲出冷汗,她往馬車角落裏?靠了靠,想把自己藏入車壁裏?。

    短短一刹,腦中預想了諸多畫麵,再過一會,二表兄會打開車門,發覺她和大?表兄藏在車裏?,會以為?他?們之間有見不得光的關係,他?臉上會露出厭惡的表情。

    當年阿娘也是這樣,中了藥和爹爹親昵,被自己未婚夫婿當場撞見,而?後?從雲端跌落泥潭。

    可?阿娘是中了藥身不由己,她沒有中藥,他?們會不會認為?她純粹是品性不端?阿娘還?是謝氏嫡女,尚且毀了一生,她身後?無人?,若謝家也摒棄她,她要去哪兒?

    謝泠舟看?著角落裏?後?背緊貼車壁的少女,她心裏?的枷鎖比他?想象的還?要重,他?用眼神安撫她,低聲說:“別怕,我來應付。”

    崔寄夢額角都滲出了汗,無力地點點頭,眼裏?依舊茫然惶恐。

    謝泠舟挪了挪位置,高大?身影將崔寄夢遮住,而?後?將馬車窗簾掀開一角:“是我,二弟有事?”

    “無事,隻是見到兄長身邊小廝,納悶兄長怎不乘府裏?的車,要換個不起眼的小馬車,莫非要去做什麽?不能被人?知道的事。”

    謝泠嶼一貫以調侃兄長為?樂,這種又?害怕對方,又?要在對方底線上試探的感覺讓他?樂此不疲。但看?到兄長冷冰冰的目光望過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膽氣,收起不正經的笑:“兄長也是來求仙問道?”

    謝泠舟:“也?”

    謝泠嶼訕笑:“我與同僚相約出來狩獵,想起先前阿娘說這道觀很是靈驗,表妹又?總是做噩夢,來替她求個護身符。”

    說著笑容頓無,忽而?凝眉,是他?忘了,阿娘讓他?來道觀是在前幾日,他?和阿娘尚不知道爹爹的心思。

    可?如今他?知道了,自己和表妹的親事隻是爹爹為?了圓自己遺憾,他?若是繼續娶表妹,阿娘受的那些委屈算什麽??他?又?算什麽?,爹爹可?有為?他?考慮過?

    謝泠嶼打消了去道觀的念頭,勉強笑笑:“兄長要回府麽?,不如一起?”

    謝泠舟餘光看?到崔寄夢抖了抖,冷淡回絕了堂弟:“我還?有事,二弟自便。”

    說罷喚小廝:“走吧。”

    謝泠嶼正有心事,也無心調侃兄長了,隻說:“兄長先忙,回見。”

    馬車駛離山下,崔寄夢依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全身緊繃地縮成一團,像是負隅頑抗的困獸。

    謝泠舟摸了摸她發頂:“沒事了。”

    崔寄夢這才動了動,方才一番,她整個人?沒了勁,癱軟地靠在車上。

    馬車內略顯昏暗,但謝泠舟仍能看?清她的神情,她在愧疚,自責。

    不止是因為?害怕被誤會,而?是得知二弟方才還?在牽掛她。

    謝泠舟眉間越發凝重,原以為?她是既不想對不起二弟,又?害怕重蹈姑母覆轍,想對她說既然如此,隻要他?替她解除婚約,再娶她進門,一切便迎刃而?解。

    但他?想得簡單了,表妹內心的枷鎖不止禮教這一道,還?有良心譴責。

    她過於珍視他?人?善意,不願辜負對她好的人?,更不願打破現下的美滿,哪怕她也知道這隻是表象。

    若她隻是怕違背婚約會越禮,他?有法?子讓她全身而?退,但後?者……

    除非二弟先放棄她,否則隻要二弟繼續對她好,崔寄夢就?會因為?不忍心,會想方設法?斷去和他?在夢裏?的那點聯係,安安分分成為?二弟的妻子。

    “方才……多謝表兄。”崔寄夢打斷他?的謀劃,她已平複下來,問他?:“先前您說還?有別的法?子,是什麽?法?子?”

    謝泠舟淡道:“我方才再三權衡過,那個法?子目前暫不能用,不提也罷。”

    崔寄夢卻一心想盡早擺脫夢境,不用受內心折磨,哪怕隻一線希望也願試試,小心追問:“表兄不妨說來聽聽?”

    謝泠舟斂神正色:“我先前想,既然這些夢是因落水而?生,再落一次水,會不會有用,此法?不妥,若真?是那湖裏?有不幹淨的東西,隻怕再落一次水,表妹性命堪憂。”

    他?隻是在嚇唬她,見崔寄夢麵色煞白,又?追問:“莫非表妹真?要一試?”

    “不!”崔寄夢脫口而?出,訥訥道:“我還?是尋求別的法?子吧。”

    謝泠舟反而?後?悔了,她的性子,指不定真?的走投無路了會病急亂投醫,便說:“還?是那句話,我來想辦法?,表妹別輕舉妄動,以免傷了自己。”

    他?又?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像她平時對別叫那樣,這動作自帶疼愛的感覺,讓崔寄夢恍如回到幼時被父母寵溺的時候。

    她姿態越發乖巧了,像那隻小雪貓一樣:“多謝表兄,我會的。”

    到了茶館,二人?道別後?,崔寄夢下馬車換乘謝府的車趕回府裏?。

    而?崔寄夢走後?,謝泠舟回到茶館的雅間稍坐了一會。

    雲鷹鬼鬼祟祟溜了進來:“公子,屬下已打點好了,那道士絕對不敢將您雇他?哄騙表姑娘的事透露半個字!”

    “好。”謝泠舟手指在幾上敲了敲,若有所思看?著他?:“還?有一人?需要封口。”

    “誰!”雲鷹肅容,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屬下定會做得天衣無縫!”

    謝泠舟眉峰略挑:“你。”

    雲鷹沒料到是自己,後?脊梁發涼,縮了縮脖子:“屬屬屬……屬下就?算了吧……”

    見公子沒有進一步的打算,他?鬆了口氣,忙出謀劃策:“公子,接下來的事屬下倒是有些主意,您不是要去秋狩嘛,話本上每逢孤男寡女墜落山崖,英雄救美後?就?會被困山洞,黑燈瞎火,擔驚受怕,屆時表姑娘一定會將您抱得緊緊的,您看?,要不要屬下去安排安排?不過屬下有些擔心公子,此法?雖屢試不爽,但有丟命的危險……”

    他?眉飛色舞,越說越起勁,謝泠舟並未打斷,隻垂眸抿了一口茶。

    “你該擔心擔心你自己。”

    幽冷的目光掃過雲鷹脖頸,少年隻覺得頸上一涼,捂著脖子退了出去。

    茶室內再度恢複寧靜。

    “哄騙……”這兩個字眼從舌尖碾過,有了些曖昧的意味,謝泠舟兀自輕笑。

    他?將袖中的紙張掏出,逐字逐句念過去,想起今日在道觀扶住她時手上比夢裏?更盈盈一握的腰肢,眸色愈深。

    她暫時讀不懂也無妨。

    總有一日,他?會身體力行,一點一點,一遍一遍地教會她,讓她爛熟於心。

    片刻後?,他?去了對街的琴館。

    趙疏知道他?帶著崔寄夢出去辦事了,莞爾道:“小徒兒的事情可?辦成了?”

    謝泠舟垂睫,眼底有笑意:“未做成,不過也是遲早的事。”

    少傾,又?道:“來找你是有事相托。”

    趙疏欣然答應。

    謝泠舟遲疑須臾:“上次聽你說樂館裏?有位樂伶是你的人?,曾被舍弟救過,此人?可?還?在你手下?”

    “子言說的是茹月吧。”趙疏笑了,“她是我撿到的孤兒,雖心細,但還?是孩子心性,平時我隻讓她遊走在權貴間打聽些瑣事,若太複雜的事,隻怕力有不逮。”

    “不複雜。”謝泠舟很篤定,“並且她會心甘情願去做。”

    黃昏夕照,謝泠嶼回到家中。

    先去了王氏院裏?,父親依舊沒回來,他?聽到母親在房裏?哭。

    “小姐,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說話的是王氏的陪嫁老嬤嬤。

    王氏哀哀道:“我一直知道他?心裏?有人?,可?沒想到,他?喜歡的竟然是她,就?連和我歡好時,也喊著她的名字。”

    嬤嬤問王氏:“是哪家婦人?,老奴帶人?去教訓教訓那不知廉恥的女子!”

    王氏:“嬤嬤,沒用的,她死了。”

    嬤嬤語氣鬆懈下來:“既然是死人?,也做不了什麽?妖,橫豎這個家的主子是小姐,就?放寬心吧,當初老奴就?勸過您,您說不介意姑爺心裏?有人?,讓老奴想辦法?。”

    “是我固執,但我可?以接受他?喜歡別人?,唯獨不能是……哎!”王氏哀歎一聲,無力地跺腳,“可?是嬤嬤!她陰魂不散就?罷了,不僅勾引我丈夫,還?要搶走我的兒子,讓這個家變成他?們的!”

    ……

    母親的哭聲越來越哀怨,謝泠嶼眉頭緊鎖出了二房,來到城西酒樓買醉。

    如今母親定不會願意表妹嫁入二房。雖說他?喜歡表妹,但和她成婚意味著他?淪為?父親彌補遺憾的工具。

    這對他?們母子不公平。

    可?為?何他?偏偏會喜歡表妹?莫非真?是見色起意,喜歡出淤泥而?不染的溫柔女子?謝泠嶼又?灌了一壺酒。

    從酒樓出來後?,經過一處深巷。

    巷子裏?傳來女子呼救聲,謝泠嶼聞聲而?去,見有個醉漢正欺負一個弱女子,他?出手相救,將醉漢一拳打倒,醉漢求饒著跑了。

    他?也無心去追,轉身往回走,袖擺卻被人?拉住了:“謝公子,真?的是你?”

    他?皺著眉回頭:“茹……月?”

    茹月受了傷,掙紮過程中崴了腳,謝泠嶼問她為?何獨自在夜裏?出行。茹月心有餘悸,“我家就?在附近巷子裏?,本以為?就?出來一會,誰知卻……幸虧有公子相救。”

    說著她朝謝泠嶼誠摯行禮道謝。

    端莊行禮的模樣似曾相識,謝泠嶼別開眼:“走吧,我送你一程。”

    到了茹月居住的巷子裏?,謝泠嶼道別後?就?要走,被叫住了:“公子大?恩,茹月無以為?報,您進來喝杯茶水吧。”

    謝泠嶼本來想拒絕,但看?著這張楚楚可?憐的嫵媚臉龐,一時怔忪,他?才發現,今天茹月穿了身月白色裙衫,她身形和表妹相似,光看?背影竟有幾分相像。

    於是他?將拒絕咽回去,進了門。

    茹月倒了茶水,又?端來一盤點心:“這是茹月親手做的點心,公子嚐嚐?”

    她俯下身,將盤子遞過去,腕子卻忽然被大?力捉住了,謝泠嶼將她扯到跟前,死死盯著她,卻什麽?也沒說。

    日思夜想的公子正凝視著自己,茹月頭也不敢抬,更舍不得推開。

    燭光下,少女麵頰緋紅,羞怯的模樣和表妹有幾分相像。

    謝泠嶼蹙起眉,將人?又?往身前拉近了些,低頭定定看?她。

    茹月隻覺他?眼神很熟悉,樂館裏?的男客便是這樣看?她的,但不同的是,她厭惡那些男客,但被他?這樣看?著時卻會悸動。

    主子說過這次隻是先引誘試探,看?看?謝公子對他?那位未婚妻是否用情至深,囑咐她點到為?止,別用迷情香。

    可?她沒點香,甚至沒開始引誘,謝公子就?先拉住她的手,茹月隻覺心裏?堆積多日的憋悶消散了大?半。

    也許謝公子不是非那位姑娘不可?。

    他?應當隻是喜歡她們這一類的女子,若是這樣,他?真?想要,她豈會不應。

    茹月紅了臉,心怦怦亂跳:“公子喝醉了,我去給您煮解酒茶。”

    “別走。”謝泠嶼將她拉近了些,低下頭,嘴唇隻差一指寬的距離,並且還?在不斷湊近,星眸微微眯了起來,迷離誘人?。

    茹月連眼睛都不敢閉上,就?這樣怔愣地看?著他?湊近,而?後?一個輕柔的東西覆上來,壓住她的嘴唇。

    是謝泠嶼的手指,擱在二人?雙唇間,他?呢喃著:“表妹……”

    眼神卻不大?清醒,麵前的一張臉忽而?變成表妹,忽然變成茹月。

    他?想貼上去,不顧一切地吻住她,又?告誡自己,茹月不可?以,表妹更不可?以。

    不能喜歡表妹。

    更不能因為?筎月和表妹有幾分相似就?把她當成表妹去喜歡。

    “抱歉,失禮了。”謝泠嶼鬆開茹月,踉蹌走到巷子裏?,靠著牆癱坐在地,頭埋在膝蓋裏?,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

    茹月悄然跟了出來,看?著少年掙紮的模樣,目光一點點黯淡下來,她賭錯了,公子對那位姑娘,大?概是真?的用情至深。

    她低下頭,茫然自語:“茹月不才,祝公子早日能得償所願。”

    *

    在孫輩們陪伴下,謝老夫人?從悲痛中走出,慢慢煥發精神。

    崔寄夢也能感覺到外祖母比從前還?要疼愛她,讓她漂泊的心再次落定。

    謝府其餘人?對她也一如往常,除去二舅母有些怪,雖對她依舊溫和熱情,但崔寄夢總覺這熱情像是張麵具。

    她猜不出緣由,也不想委曲求全去討好,隻想等二舅母同往常一樣放下情緒再說,便減少了去二房的次數。

    因見崔寄夢閑著無聊,老夫人?便建議她去藏書閣找幾本遊記雜談解悶。

    中途正好碰到二表兄。

    一別數日,二表兄沉穩了些,對她一如往日殷勤,就?是看?崔寄夢的眼神更加深沉,好像藏著諸多無法?言說的情緒。

    聽她說要去藏書閣,謝泠嶼欣然陪同。

    謝家人?世代愛讀書,無論男女老少,每個人?的院子裏?都有書房,因而?尋常時候不會去藏書閣。藏書閣坐落在佛堂附近,周遭闃靜,閣樓共有兩層,其內藏書萬卷。

    謝泠嶼推開藏書閣的門,領著崔寄夢走了進去:“二樓盡是些晦澀深奧的政論史?籍,遊記雜談多在一樓。”

    崔寄夢望著閣中汗牛充棟的書冊,驚歎著:“這麽?多書,難怪謝氏能百年昌盛。”

    她這句話不知為?何讓謝泠嶼心裏?一軟,她算是從謝氏出去的人?,將來會嫁回謝氏,成為?他?的妻子,他?們會有孩子,把謝氏一族的風光延續下去,生生不息。

    他?忍不住低聲喚她:“表妹。”

    崔寄夢回首,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謝泠嶼快速上前兩步,從身後?擁住她:“表妹……我是真?的喜歡你。”

    二表兄不是一直都喜歡她麽??

    她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說這樣奇怪的話,但謝泠嶼知道。

    昨夜回去後?,他?和母親說開了。

    他?說他?的確不希望自己的婚事是為?父親彌補遺憾而?來,但若因為?這一點而?推開表妹,表妹就?會成為?他?的遺憾。

    王氏頗感無力,隻說隨你去吧。

    他?看?得出來母親因為?姑姑的事對表妹有成見,但是他?相信她一定會逐漸想開,畢竟表妹是無辜的,不該受牽連。

    此刻摟著崔寄夢時,昨夜和茹月共處時的那種躁動又?出現了。

    但這回眼前人?是心上人?,他?額頭抵在崔寄夢肩頭,呢喃著:表妹……

    崔寄夢輕輕“啊”了一聲,覺得很不自在,想推開他?,卻被摟的更緊。

    想到夢裏?大?表兄對她做的事,她心中忽地感到一陣失落和絕望,空落落的。

    平時不經意回想夢裏?謝泠舟擁抱她的力度,就?足夠讓她心跳失常。

    然而?現實裏?她的未婚夫婿這樣,她卻隻覺得一陣害怕,還?有空寂。

    是因為?那些夢境麽??她習慣了大?表兄,以至於很抵觸二表兄的親近。

    還?是說,她心裏?有了大?表兄?

    走神時,身子忽然淩空,崔寄夢發覺自己被二表兄抱坐在了桌案上,她嬌聲輕呼:“二表兄,這是藏書閣,別這樣……啊!”

    她忽然被推倒在桌案上,謝泠嶼手撐在桌案上,定定凝視著她,

    那雙亮光熠熠的眸子有火焰竄動。

    崔寄夢與他?對視,心裏?的恐慌和失落無限擴大?,她撐著肘往後?挪了挪,沒有餘力去為?二表兄的冒犯困擾,耳邊隻不斷回蕩謝泠舟先前的那句話。

    “莫非,你想日後?和二弟共枕而?眠時,卻和我做一樣的夢?”

    眼下的情形不就?印證了那句話?

    她被內疚和失落掩蓋住,不敢看?謝泠嶼灼灼的目光,無措地側過頭,心亂如麻,一時半會也忘了要推開。

    樓上倏地傳來腳步聲,不緊不慢,沉穩篤定,一聲聲敲擊在木質樓梯上。

    像提著刀的劊子手慢慢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