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佛堂
  第24章 佛堂

    謝泠舟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繼而掏出帕子擦拭雙手, 十足平靜,仿佛方才?的?失態純粹隻是失手。

    他記起?先前她失手將貓兒名字寫錯的?事,頓時疑竇叢生。

    怎會如此之巧?

    莫非他和崔寄夢,在做一?樣的?夢?

    不可?能。

    雖自幼與佛經為伍, 但佛於謝泠舟而言不過是個肅清雜念、養心靜氣的?工具, 實非信仰,他從不信怪力亂神?之說。

    因而對這?離譜至極的?猜測, 謝泠舟啞然失笑, 當即否決了。

    眾人都在留意管事嬤嬤的?話,未曾注意到謝泠舟, 隻有謝老夫人將一?切盡收眼底,但她此刻更關?心崔寄夢的?事, 因深知外孫女重禮, 定然不會僅僅因做了噩夢睡不好而不來請安。

    這?孩子定是夢到了極為痛苦的?事,管事嬤嬤既然當眾提起?, 想來並非說不得的?夢,便問:“那丫頭做了什麽噩夢?”

    “回老夫人話,表姑娘是、是夢見大小姐了。夢裏一?直哭喊著不要、不要,醒來後還在哭, 後來一?直到黎明才?又歇下?,老奴就自作主張, 讓她們別叫醒姑娘,自行來替姑娘告假。”

    管事嬤嬤踟躕片刻, “方才?老奴問過姑娘的?貼身丫鬟, 才?知道原來當年大小姐故去時, 表姑娘……就在邊上。”

    本有說有笑的?眾人陷入沉默。

    嬤嬤怕老夫人傷懷刻意往委婉了說,其實眾人都知道, 崔夫人乃自縊而亡。

    據崔家來報喪的?人說,崔夫人存了死誌,先服了毒再用白綾自縊,半點活路也不給自己留。謝府眾人光是聽著都不忍,更何?況崔寄夢那時才?七歲。

    雲氏率先打破沉默:“寄夢是個孝順的?孩子,當年崔老夫人故去,兩位爺派人去桂林郡想接她來京,但這?丫頭堅持要給祖母守孝,硬是一?個人在崔家守了三年。”

    昨日是長女冥誕,謝老夫人本就難過,如今再也壓抑不住情緒,忍淚長歎一?聲,“是我這?個外祖母失職啊!”

    當年老夫人因女兒一?直未回信心裏有氣,對外孫女更鮮少過問,直到崔寄夢帶來崔夫人生前問候,她總算找到一?個和女兒和解的?由頭,此時更是心疼外孫女。

    但她已經老了,能為外孫女做的?終究有限,唯有替她把這?樁婚事落定,便收起?傷感,鄭重囑咐謝泠嶼,“你也看到了,你表妹不容易,將來可?要好生待她,莫學外頭那些公子哥兒朝三暮四!”

    謝泠嶼正?心疼著呢,應了下?來。

    一?旁的?王氏也附和:“母親您放心,阿嶼要是敢,我打斷他的?腿!”

    眾人散後,老夫人把長孫留下?來。

    謝泠舟態度如常,好像忘了昨日之事,祖孫倆都默契地不去提。

    謝老夫人想起?孫兒方才?的?失態,雖說她隻想讓外孫女嫁回謝家,當她的?孫媳婦,嫁給哪個孫子倒也無所謂。

    但她看得出來,二孫和外孫女兩情相悅,若長孫再喜歡上外孫女,隻怕三個孩子都會為難。

    因此老夫人雖不敢篤定孫兒失態是否是因為外孫女,但為永絕後患,隻能狀似無意提點。

    “你崔家表妹身世淒苦,身後無人撐腰,稍微行差踏錯便會賠上一?生,若是嫁了個不懂得疼人的?,也會過得辛苦,好在她和阿嶼兩情相悅,阿嶼又知冷知熱的?,否則若她嫁去別人家,我這?老婆子還不知要如何?擔心……”

    謝泠舟暗自攥緊袖中拳頭。

    昨夜在假山附近,他為了克製自己,手指在石壁上摳出了血,此刻一?握拳便覺有一?絲鈍痛蔓延開?來。

    穿過四肢百骸,一?直蔓延到心裏。

    這?痛意警醒他要克製肅己,要記著表妹是二弟的?未婚妻子、是他未來的?弟媳,還要記著不能讓祖母失望。

    更不能破壞她的?安穩人生。

    謝泠舟不斷收緊拳頭,任痛意肆虐,麵上不露痕跡,淡言道:“二弟重情重義,祖母大可?放心。”

    謝老夫人看他神?色如常,想來是自己多心了,“先前祖母老糊塗,聽到傳言心急了,是祖母對不住你。”

    謝泠舟不願提起?昨夜,一?筆帶過:“孫兒知道,祖母是為孫兒好。”

    今日因長女和外孫女的?事情傷懷,謝老夫人變得感傷起?來,“哎,當年江家糊塗!同虞氏作亂,連累了那兄妹三,否則若阿雪還在,你早就成?家了。”

    話說完,老夫人瞧見謝泠舟寂然望向窗外,神?情低落,想到長孫和江家兄妹自小一?塊長大,他對旁人一?直冷淡,唯獨對江氏兄妹稍顯熱絡,那孩子還與他定了親。

    老太太湊近了些:“莫非團哥兒一?直惦記著阿雪,才?瞧不上別的?女子?”

    謝泠舟隻不過是想起?故友走了神?,沒料到祖母會往這?上頭想。

    十年前他也才?十歲,不過因為江家姑娘聰慧冷靜、隨性大方,不像同齡孩子那樣一?團稚嫩,才?願與之來往。

    他對她僅限於兄妹之誼,確切來說,是兄弟之誼。

    但謝老夫人看到長孫眼中有一?瞬茫然,更加篤定了,同時也放下?心。

    至少這?孩子不好男風。

    “照疏和阿雪阿月都是好孩子,可?惜福薄,祖母知道你重情義,但逝者已矣,你還得為自己的?將來考慮。”

    祖母誤解了也好,暫時能替他省去諸多麻煩,謝泠舟頷首。

    “孫兒明白。”

    *

    崔寄夢習慣了早起?,便是夜裏沒睡好,一?到清晨還是會按點醒來。

    掀起?沉重眼皮後,發現?天已大亮,她捂著昏漲的?腦袋坐起?,“采月……”

    采月忙從外間過來:“小姐昨夜沒歇好,再睡會吧。”

    “不了,我該去給外祖母請安了。”

    在崔家時,為了讓崔寄夢將來適應京陵世家大族的?生活,崔老夫人按當年自己在京陵未出閣的?標準要求孫女。

    雖說這?套放在現?下?過時了,但崔寄夢總覺得,她恪守這?些禮儀,祖母生前的?悉心教導才?不會白費。

    還會有種祖母從未離去的?安心。

    一?聽采月說嬤嬤已替她去主屋告假了,崔寄夢忙從榻上爬起?,“不成?,哪有做了噩夢就不去請安的?道理。”

    更何?況,那個夢超出了曖昧的?範疇,已越了雷池……

    這?讓她更為自責。

    采月還在勸說,“管事嬤嬤是為了小姐好,她說這?樣一?來,大家才?會知道小姐不容易,更心疼小姐。”

    可?她這?樣說,崔寄夢不安更甚,隻因記起?祖母逝世前說過的?話。

    那日。

    病了很久的?祖母突然來了精神?,拉著她細細囑咐:“孩子,你在謝氏有舅舅憐惜,我本不必對你如此嚴苛。但你要記著,僅靠他人憐惜是遠遠不夠的?,隻有由衷的?敬佩才?能換來長久的?愛。”

    崔寄夢不解:“他們憐惜我,便會照顧我,不比敬佩更好?”

    就像她敬佩義兄,卻不會想去照顧他,因為他已足夠厲害,但一?見到府裏那個無父無母的?小馬奴,她會忍不住想照拂他。

    祖母無奈地摸摸她發頂:“可?你私心裏更喜歡阿辭哥哥,而不是那個小馬奴,不是麽?”

    崔寄夢點點頭,的?確是這?樣。

    祖母緩了口氣,繼續道:“孩子你還小,很多事不懂很尋常,隻是祖母等不到你自己悟出的?那日,你記好了,不要想著讓別人憐憫,一?旦你覺得他人在憐憫你,便會不自覺把自己置於一?個被照顧、低人一?等的?位置,憐憫你的?人亦會如此看你,可?祖母希望你靠自己的?本事,在謝氏立足,無論?是靠待人真誠,靠品性高潔,亦或靠才?藝……”

    長長的?一?段話讓老人說的?難受,捂著帕子咳了兩聲,"總之都……比靠旁人的?憐惜來得長久。"

    此刻崔寄夢認真思索一?番,除去琴藝,來京後旁人對她稱讚最多的?便是知禮大方,乖順懂事。

    她自己也不願擯棄那些閨秀禮節,隻有循規蹈矩才?能讓她安心。

    昨夜浸濕的?衣衫已幹透,身上殘留著熱汗過後的?黏膩,這?副樣子去請安不大合適,她忙喚采月去備水。

    泡在浴池裏的?時候,崔寄夢低頭擦拭著身前,耳畔漸漸燒紅。

    明知一?切隻是夢,她仍是心虛,細細查看了身上每一?寸肌膚,尤其腿根、雙膝和心口。

    綺夢無痕,自然留不下?印記。

    可?那些痕跡烙在她心裏了,像野獸撕咬過後留下?的?牙印,把她堅守多年的?閨秀禮儀撕出裂縫。

    這?讓崔寄夢很是不安,手上下?了狠勁,使勁搓洗著身上每一?處,恨不能把那些夢境也一?道搓洗掉。

    匆匆梳洗後,她往前院去了,走到湖邊,遠遠瞧見一?藍一?白兩道身影。

    謝泠舟先看到了她,目光遙遙落在她身上,像一?雙滾l燙大掌,有了實質和溫度,讓她頃刻亂了方寸,轉身就要跑。

    可?是來不及了。

    “阿夢表妹!”謝泠嶼亦發現?了她,小跑過來,見她眼底烏青,心疼得劍眉緊蹙,嘴上卻不忘調侃:“表妹怎的?見著我們就逃?跟受驚的?兔兒一?樣,我又不會吃了你!”

    崔寄夢耳尖倏而燒起?。

    昨夜夢裏,大表兄抬起?頭時,也用了一?樣的?比喻,隻不過意圖正?好相反。

    她故作坦然朝二表兄福身,“我是想起?給外祖母的?佛經忘了拿。”

    謝泠嶼拉住她的?手,“明日再去吧,祖母這?會大概不想見人。”

    他們說話的?當口,謝泠舟已慢慢走近,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夢裏他說了截然相反的?話後,她也是像方才?那樣,捂著襟口要逃。

    兄弟兩一?道站在跟前,又是在這?一?片湖附近,二人不約而同想起?他們在落水時的?接觸,以及大半月前那個在湖中的?荒唐綺夢。

    夢中他們在水中相擁、親昵,而她的?未婚夫婿則在岸上冷冷看著。

    崔寄夢深深埋下?頭,朝他福了福身,“大表兄萬福金安。”

    “不必多禮。”謝泠舟態度比往常還要疏離,目光卻不動聲色掠過她腳下?。

    夢裏佛像下?,她在蒲團上虔誠地跪著,幾回下?來站都站不住。

    不該在她跟前回憶。

    謝泠舟狠狠攥緊拳頭,讓指端的?傷口痛起?來,好清醒一?些。

    而崔寄夢盡管下?定決心要忘記夢境,但一?見到大表兄,聽到這?個清冷的?聲音,難免想到夢裏他說的?那些話,及所做那些事。

    羞恥的?是,這?些夢,是她一?個人的?臆想,和大表兄無關?。

    因此她連看他的?勇氣都無。

    夏日裙衫薄如蟬翼,微風吹過,裙麵緊緊貼著身上,宛如無物。

    她真怕大表兄看到自己的?腿腳在不由自主打顫,打著方便兄弟二人說話的?借口,悄悄退到謝泠嶼身後。

    如此一?來,兩人之間便被謝泠嶼隔了開?來,她的?不自在少了很多。

    兄弟二人一?個文官,一?個武將,聊了幾句就無話可?說了,謝泠舟沒再看謝泠嶼身後躲著的?人一?眼,轉身離去。

    崔寄夢鬆了一?口氣。

    她暗自慶幸那是夢,大表兄不會知道,可?隨之又無端覺得一?陣空落。

    兄長走後,謝泠嶼也放鬆了下?來。看著崔寄夢,想起?當初自己因為她貌若無鹽的?傳聞,對她不抱期待。早前更為了反抗父親,去招惹王飛雁,致使表妹在辭春宴上被為難。

    他本就內疚,今日又知道,原來自己這?未婚妻子自小過得這?麽苦。

    謝泠嶼替她感到心酸。

    可?她並未怨天尤人,依舊笑靨如花,一?雙清眸不染塵埃。

    謝泠嶼像對待稀世珍寶,摸了摸崔寄夢發頂,“表妹,你受苦了,你放心,將來我一?定把你捧在手心裏疼!”

    崔寄夢更難受了,她做了那樣不知廉恥的?夢,可?次日二表兄卻對她依然這?麽好,如何?不叫她內疚?

    她往後縮了縮,離開?他粗糲掌心,試探著問他:“二表兄,若我總是夢到自己做了錯事,會怎樣?”

    謝泠嶼樂了,“祖父生前常說,凡事問行不問心,我還夢到過在山上當賊寇呢!”

    這?話叫崔寄夢豁然開?朗,也是,那隻是夢,盡管不該但並未發生,隻要她恪守本性不逾矩,就還是個好姑娘。

    內心掙紮因這?句話暫時得以紓解,她感到久違的?平和,更是下?決心要盡早擺脫夢境,回歸平靜。

    上次服過采月抓回來的?藥後,一?連半個月,她都不怎麽做夢,想來那位大夫醫術果真超群。

    正?好醫館在城西?,她可?以順道去尋個人,一?個可?能是故人的?人。

    *

    這?廂謝泠舟獨自回到佛堂。

    他本想回沉水院,但那與皎梨院僅一?牆之隔,離她太近了,不宜靜心,且隻要一?看到寢室的?臥榻,他就會想起?晨起?時被弄髒的?淩亂被褥。

    隻有佛經能助他驅逐雜念。

    然而一?邁入佛堂,立在佛像下?,謝泠舟就知道自己失策了。

    他生得高挑,但在這?高達一?丈的?佛像麵前依然無比渺小。佛垂眸望著世人,謝泠舟亦抬頭回望著佛像慈悲的?眸,眼不自覺眯起?,昨夜夢裏,他正?是透過佛的?眼看到了下?方的?自己。

    多年苦讀聖賢書?、抄誦佛經以修身養性,謝泠舟從未想過有一?日,他會以旁觀者的?視角,看到自己那樣瘋狂,不顧一?切地用劍屠戮一?個無辜的?人。

    青年垂下?長睫,眉眼依舊淡然,與正?堂裏麵容平和的?佛像有幾分神?似。

    這?是他自小便學會的?偽裝,無論?內心如何?煎熬,麵上依舊古井無波,這?澹然模樣曾騙過謝老太爺、騙過謝蘊,甚至聖上及朝中同僚。

    眾人都道謝氏長子澹泊寡欲,堪稱正?人君子的?典範。

    可?正?人君子走到內間書?案前,看到書?案上擺放著經文典籍以及文房四寶,卻覺得這?書?案不該如此整潔。

    上麵碼放整齊的?經文應在雙雙失控時,被他拂落一?地,那隻粗大的?狼毫筆也不應安放筆筒中,該被她咬在牙關?。

    謝泠舟鬼差神?譴般取出那隻筆,竟隱約在上頭瞧見一?處凹痕,眉間一?凜,再定睛一?看何?來凹痕?不過是錯覺。

    忽感屋內燥熱,他走到窗邊打開?窗讓清風吹入,卻又想起?夢裏,在窗台上後仰著傾倒的?那樽白玉觀音。

    謝泠舟忍不住查看窗柩。

    可?惜,並無指甲留下?的?劃痕。

    玉白五指用力扣入窗柩,指腹的?傷口擴大,漸漸細微的?血腥味襲來,鑽心疼痛更令他額角滲出汗滴。

    他猛地掀起?眼皮,目光卻冷得嚇人,眼角卻浮上綺麗的?飛紅。

    正?人君子?不過是虛名。

    夢都做了。

    不如再進?一?步。

    祖母不是說不放心她嫁入別家麽?反正?都是謝氏表兄。

    大表兄和二表兄,又有何?差別?

    但祖母還有另外一?句話,“若是嫁了個不懂得疼人的?,也會辛苦,好在她和阿嶼兩情相悅,阿嶼又是個知冷知熱的?孩子……”

    知冷知熱。

    謝泠舟琢磨著這?句話,祖母是在暗示,他性子冷淡,不適合她。

    方才?三人碰麵時,崔寄夢自覺退到二弟身後,像極了跟在夫婿身後的?新婦,用二弟在他們之間豎起?一?道禮法的?屏障。

    仿佛他們是不相幹的?人。

    他低低笑出了聲,充滿自哂。

    那些夢是他一?人臆想,他們本就不相幹,她心悅二弟,他也不過是欲念作祟。

    腦中有兩個聲音在說話,一?個在默念那陣子回憶那些刻骨銘心的?經文,另一?個則回憶夢裏他教她東西?時二人的?對話。

    “大表兄,我們……不可?以。”

    謝泠舟閉上眼,撥弄佛珠。

    “你不知道這?是何?物?低頭看看。”

    佛珠越轉越快,腦子裏的?佛經卻被打亂,他屏氣凝神?,繼續默念經文:其有霪者,亦欲自l殺,亦欲殺l人……

    “還是不懂?無妨,再來。”

    謝泠舟遽然睜眼,站起?身來,雙手撐在桌案上,低垂著頭下?顎崩緊,全身亦蓄滿力氣,好似一?頭困獸,拱起?脊背妄圖作最後的?掙紮。

    他不願被這?隻困獸支配,手不停地撥著佛珠,無聲默念:“得五功德,身形清淨常生蓮花,身淨無垢心亦淡泊,是故諸佛說不霪戒。”

    ……

    雲鷹走入佛堂時,看見主子端坐書?案前,手中正?拿著一?本他看不懂的?書?,姿態平和,那神?情淡得甚至比佛像更像佛像。

    少年被感染了,雙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彌陀佛,走到書?案前,“主子,三殿下?約您明日在城西?醫館碰麵。”

    謝泠舟抬眼,眼尾微紅。

    “知道了。”

    *

    次日上午。

    崔寄夢在采月陪同下?,乘馬車來到城西?,城西?是京陵最熱鬧的?一?處地段,茶樓酒肆樂館遍布。

    她先去了一?處斫琴館。

    一?位衣著文雅的?掌櫃迎了上來,見她們從謝氏的?馬車上下?來,知是貴客,姿態愈發恭敬,“姑娘想斫琴?”

    崔寄夢笑著道明來意:“先前在長公主府時,我曾有幸見過殿下?的?一?把焦尾琴,斫琴的?手法很像一?位故人,聽聞是貴處的?斫琴師所製,便前來問問。”

    \"哦?我竟不知他在桂林郡還有故人。\"

    慵懶女聲傳來,崔寄夢回頭,竟是那日自稱王飛雁姐姐的?女子,她今日穿一?身素簡青衣,翩然出塵。

    她又看呆了,直到人在跟前才?想起?來這?是那位聖眷正?濃的?王貴妃,她雖訝異為何?貴妃之尊會出現?在此處,但也知見了皇室中人應先行禮,“民女……”

    女子想起?先前隨口一?說的?話,笑著伸手止住她,“小妹妹誤會了,我是王氏其他房的?,並非貴妃,不必多禮。”

    崔寄夢了然,難怪她完全不像成?過婚養育過孩子的?女子,她放鬆些許,屈膝福了福身,“見過王姐姐。”

    “真是個好孩子。”王二娘對她的?稱呼尤其滿意,“對了小妹妹,你和那位琴師是什麽關?係?”

    什麽關?係?

    崔寄夢想了想:“我隻是見斫琴的?手法和故人很像,還未敢確信是否是故人。”

    “無妨,看在你彈得一?手好琴的?份上,我帶你去見見他。”王二娘帶著她上樓,推開?一?間雅間的?門,“趙公子,這?便是先前我和你提起?會廣陵散的?小姑娘。”

    那位趙公子身穿粗布青衣,文弱謙和,自有一?股超凡脫俗的?風度,聞言放下?手中琴,起?身望向門邊的?方向。

    看到崔寄夢時,他麵上並無驚訝,好像二人離別是昨日發生的?事。

    “好徒兒,別來無恙。”

    在長公主府用的?那把琴斫琴手法獨一?無二,大概不會再有旁人,但真的?見到趙疏時,崔寄夢仍不敢置信。

    沒想到一?別數年,她竟然還能再見到師父,還是在京陵!

    趙疏本是京陵人士,在崔寄夢八歲那年去到桂林郡,初時在樂館撫琴謀生,因琴藝了得,不久便大名遠揚。

    而崔老夫人乃京陵侯門出身,略通琴藝,偶然赴宴聽了趙疏琴音,又聽聞他曾在京陵富貴人家當過琴師,二話不說聘趙疏為孫女授琴,一?教就教了三年。

    三年後,趙疏稱要去遠遊,辭別祖孫倆,從此再無音信。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趙疏對崔寄夢而言,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長輩。

    再次見到師父,她好似回到了桂林郡,依舊是在崔家的?亭子內。

    那時崔家隻剩她們祖孫倆,仆從遣散了大半,園中缺人打理,湖邊雜草樹叢肆意蔓延,長長的?柳枝垂下?來,還未全綠,看起?來像一?位垂垂老矣的?老者。

    祖母嚴厲的?目光望過來,崔寄夢忙收回目光,停止開?小差。

    又彈錯了一?個音,她正?忐忑著,好在祖母年紀大了未曾留意到,而師父雖然聽出來了,但不做聲響,在祖母離開?後才?溫聲糾正?。

    “小徒弟?”見她神?情恍惚,趙疏雖不忍,但還是狠心打斷了她。

    崔寄夢被喚醒了,茫然環顧四周,發覺自己又回到雅間裏,訕訕笑笑。

    如今祖母已去,她再也回不去崔家了。

    崔寄夢悵然若失地從回憶裏抽離,心頭泛起?一?陣酸澀,帶著對祖母和往昔的?懷念,斂裙給趙疏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給師父請安。”

    趙疏笑容和煦,前來扶起?她。

    王二娘給他一?個暗示的?笑,“原是趙公子愛徒,果真名師出高徒。”

    “您過譽了。”趙疏謙和一?笑,“在下?才?疏學淺本不欲誤人子弟,是崔老夫人數次相托,想讓在下?教這?孩子學琴,我見老夫人愛孫心切,便也應了。”

    彼時崔氏已然沒落,隻剩個空殼子,但崔老夫人寧可?當掉自己嫁妝,也要給孫女請最好的?教養嬤嬤和夫子,吃穿用度亦按照京陵標準。

    小敘一?番後,得知崔老夫人逝世,縱使他數年來見過諸多生離死別,早已心硬如鐵,依然忍不住麵露遺憾。

    為這?對相依為命的?祖孫倆。

    王二娘頭一?次見他那溫潤假麵上露出哀痛,像發現?了件新奇事,托腮幽幽歎息:“可?惜我祖母已故,否則說不定也能有幸當公子徒弟。”

    二人你來我往時,崔寄夢安靜端坐一?旁含笑看著,師父還是沒變,溫和可?親,無論?王二娘如何?逗弄,都一?笑置之。

    二人皆衣著素簡,纖塵不染,她竟覺得他們頗為般配,漸漸看得癡了。

    王二娘察覺到了,放過趙疏,轉而對她說,“趙公子如今是長公主的?琴師,殿下?小氣得很,若無事少來這?兒,你那謝家表兄琴藝也不錯,可?同他討教。”

    她提到謝泠舟,崔寄夢猝不及防想起?夢裏,他極有耐心,手把手教她。

    “沒見過?我教你用它。”

    他抓住她的?手,引著她去觸碰未知又可?怖的?事物,察覺到她想縮回手,嚴厲的?夫子強勢地按住她的?手。

    “就像這?樣放入此處,乖,別亂動。”

    可?惜她隻顧著掙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哪能學得會。

    “無妨,再來一?次。”

    最後她明明學會了,知道該放在何?處才?正?確,他還是不放過她,“溫故而知新,我再教你一?次。”

    崔寄夢收攏思緒,同時收緊裙擺,怯生生道:“我頭腦笨拙……不、不敢叨擾表兄。”

    王二娘見她這?般害怕,牽唇淺笑道:“也是,那人跟一?根冰棍子似的?,脾性又冷又硬,誰敢靠近。”

    崔寄夢又紅了臉,王二娘形容得很貼切,但夢裏的?大表兄,並不冷。

    她不敢在外逗留過久,聊過幾句後便要告辭,臨別前謹慎地問趙疏:“師父,以後我是不是最好不來見您,免得給您添亂?”

    趙疏笑得無奈,“王姑娘逗你呢,長公主殿下?一?向寬和待人,怎會不悅?”

    有了這?句準話,崔寄夢眉間漾開?笑,“那徒兒先回府,過幾日再來探望您。”

    崔寄夢走後,趙疏繼續斫琴,王姑娘按住他的?手,聲線柔婉,語調幽幽:“這?徒兒我多看兩眼都心動,公子就不動心?”

    趙疏莞爾,不動聲色地將手從她掌心收回,“王姑娘說笑,我比她大了十歲,一?直把她當小孩子看,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豈能有悖師德?”

    王姑娘眼皮一?剪,把玩著纖纖玉指,她常年養尊處優,手白皙細膩,“我比趙公子也大了九歲呢,難怪公子對我不冷不熱的?,原是把我當長輩敬而遠之。”

    趙疏笑了笑,“在下?的?確尊敬您,但絕無疏遠之意。”

    “是。”王二娘淺笑著,眉眼溫婉無害,語氣像慢慢逼近獵物的?白蛇,“隻是公子接近我既別有所求,不妨再靠近一?些。”

    趙疏從容不迫,隻眸光微轉。

    王二娘湊近了些:“所以趙公子,你告訴我,你為人淡泊不慕名利,卻一?直遊走京中權貴之間,究竟意欲圖謀何?物,興許我能幫你一?把。”

    “那您呢?”趙疏莞爾,“您閱人無數,又看中趙某哪一?點?”

    王二娘腦中掠過一?張俊郎端方,卻總是冷淡嚴肅的?麵孔,不屑一?笑,看向趙疏的?目光更溫柔了。“自然是看中公子的?性子和才?氣,知冷知熱,不像那些表麵溫雅,實則書?讀到了狗肚子裏,滿腦子禮義廉恥的?偽君子。”

    趙疏以為她說的?是那位清冷如雪的?謝家公子,透過琴身回望久遠的?過去。

    *

    京陵街頭,車馬往來不息。

    崔寄夢掀起?車簾一?角望向外頭,街道熙熙攘攘,一?派熱鬧繁華,和桂林郡的?清淨平和不一?樣,販夫走卒穿行其中,為皇城添了幾分煙火氣。

    初來時她對這?座皇城望而卻步,越繁華,越讓她覺得被排除在外。

    但此刻崔寄夢突然覺得這?皇城其實也很親切,隻因她在此重逢故人,重新有了親友相伴,婚事也初步落定了。

    一?切都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除去那些不該做的?夢。

    嬤嬤說的?醫館到了,坐診的?是位親切和藹的?老大夫,讓人心生信任。

    老大夫看崔寄夢年紀輕輕,身量雖纖弱但麵色紅潤,不像身體?有疾之人,便問:“姑娘是有心疾吧?”

    崔寄夢垂著眸想了想:“我自落水後,夜裏多夢,且都是些奇怪的?夢,不知大夫可?為我診治診治?”

    老大夫先給她號了脈,撫須道:“姑娘脈象平穩,不似虧虛多夢之態。”

    又問她飲食起?居如何?,末了道:“老夫隻能開?些助於靜心的?藥,姑娘多夢莫是心病所致,還須心藥醫。”

    “什麽心藥?”

    “什麽心病?”

    溫軟女聲和清冽男聲同時響起?,崔寄夢正?為那些抵死糾纏的?夢羞赧,聽到這?個聲音,驚得從圓凳上摔了下?去。

    “嘶啊……”

    她下?意識伸手撐住地麵,摔落那一?刹,後臀和手心仍然痛得眼角溢出淚來。本能地溢出一?聲嬌滴滴的?痛吟。

    而後也忘了起?身,麵頰潮紅,眼眶濕l潤,維持那個姿勢,愣愣抬頭望著居高臨下?俯視她的?人。

    “大……大表兄?”

    她受了驚,嗓音像摻了融化的?糖液,軟軟的?,還帶著一?絲媚。

    崔寄夢當即想到夢裏縈繞耳畔那一?聲聲悶哼,有自己的?,還有大表兄的?。

    痛苦的?、隱忍的?,暢快淋漓的?。

    大表兄的?聲音偶爾還會帶著無法自控的?無助,倒像是她在欺負他。

    謝泠舟亦有些怔愣。

    他垂睫看著地上的?姑娘,卻忘了要把她扶起?來。隻因這?一?幕過於熟悉,無論?是二人麵對麵的?姿態,還是她眼角的?淚滴,楚楚可?憐又恐懼的?杏眸。

    連同方才?那一?聲,都很熟稔。

    夢裏發現?他意欲屠戮後,獵物嚇得跌坐在地,手在身後撐著地後仰,將纖細脖頸暴露在困獸麵前。

    眼中的?恐懼和哀求使那獵物看上去有些任君采擷的?羸弱。

    謝泠舟壓製住的?困獸又在衝撞他的?理智,用甘甜卻浸了毒的?柑橘蠱惑著他,想讓他伸出手,掰開?橘瓣嚐嚐滋味。

    他屈指成?拳,手上傷口還未好透,細細密密的?痛覺讓人清醒。

    那些惡念和夢境就該像蟑鼠待在陰溝裏,當著她的?麵回想屬實不該。

    兩個人各自在為那些夢內疚自責,采月發覺崔寄夢跌倒,忙來攙扶,“小姐,沒事吧,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摔倒呢?”

    “我沒事,我就是沒坐穩……”崔寄夢心虛地低頭,轉身同大表兄見禮。

    謝泠舟不動聲色收回晚了一?步的?手,強行將粘在她身上的?視線扯離,淡聲問:“怎會來醫館,不舒服?”

    “啊?”崔寄夢訝異,並非他這?話有什麽不對,隻是他的?語氣,讓她有種他們兩人頗為熟稔的?錯覺。

    謝泠舟也意識到了,眉頭微動,那股失控感越來越強烈。

    他本想問大夫崔寄夢有何?心病,最終沒有過多幹涉,隻囑咐老大夫,“勞煩您為家妹開?些安神?靜氣的?方子。”

    說罷匆匆往後堂去了。

    醫館後堂。

    一?位錦衣金冠的?青年坐在輪椅上,辨不出身形高矮,但氣度矜貴慵懶,自帶著不顯山不露水的?淡淡威壓。

    青年垂著頭,眯起?鳳眸盯著手中扇麵微歎:“本宮都尋了三年多了,這?人怎就跟長了翅膀一?樣?”

    他身後的?護衛道,“回殿下?,最近的?消息隻有一?年前在桂林郡一?帶的?。”

    “桂林郡……”

    輪椅裏的?青年沉默良久,忽地抬頭,現?出一?張文弱但昳麗的?麵龐,正?是當今陛下?第三子,三皇子。

    正?好謝泠舟步入後堂,三皇子便問他:“你那一?曲成?名的?弟妹,也是桂林郡來的?,不若問問她?”

    弟妹。

    謝泠舟目光淡了,“表妹不過一?閨閣少女,怎會認識殿下?的?心上人。”

    “也是,我是病急亂投醫了。”三皇子合上折扇,苦笑著搖頭。

    謝泠舟皺著眉隱有不悅,三皇子以為他又要勸他莫耽於情愛,先發製人:“莫勸!等你嚐過情之滋味,還能如此冷靜再來勸本宮。”

    謝泠舟緘默不言,指端痛覺襲來,他眼神?有一?瞬的?茫然。

    隨即三殿下?想起?方才?雲鷹說那位表姑娘因多夢之症來醫館看病,幽幽看了謝泠舟一?眼,同雲鷹感慨:“可?巧,你家公子和他那表妹一?樣,也頻頻多夢。”

    雲鷹眼睛亮起?來:“可?不!大夫的?說辭都一?樣,說他們倆這?是心病!”

    “有意思。”三殿下?把玩著手中折扇,見謝泠舟仍在走神?,鳳眼微挑。

    “莫非,子言和你那弟妹心有靈犀,做的?是同樣的?噩夢?”

    謝泠舟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眼眸深邃若深冬寒潭。

    三殿下?才?想起?這?是個正?經人,不僅克己複禮,還從不信怪力亂神?之說,收起?笑自省道:“子言和謝太傅一?樣,都是克己君子,本宮這?話實在不妥,不妥。”

    謝泠舟沒回應,須臾,露出個釋然又自哂的?笑,他方才?竟認真考慮了三殿下?所說的?那個可?能性,簡直荒謬。

    他心知肚明,表妹做噩夢是因為淒苦的?幼年,加上落了水受驚。

    而自己則是心思不正?。

    三殿下?又陷入哀傷,拿折扇拍了拍謝泠舟的?肩膀:“子言誌存高遠,自不會耽於情愛,本宮不行,一?日尋不到人,便提不起?心氣去平反舊案,這?該如何?是好?”

    雲鷹在側偷偷觀察,三殿下?和公子都是頂好看的?人,但是又不同。

    公子是俊美,殿下?是美。

    那對劍眉要是換成?柳葉眉,就是一?個絕色美人,姿態散漫、言笑揶揄,總會不經意給人以“本宮好柔弱啊”的?感覺。

    他一?個男的?都不忍心讓他失望。

    但謝泠舟不為所動:“平反舊案乃殿下?主張,殿下?既無意,臣也樂得清閑。”

    “哎,別走啊。”三殿下?用折扇攔住他,“談談正?事吧。”

    二人要查的?是十年前一?樁舊案。當年前今上還是皇子時,邊境作亂,先太子親自出征,欲誘敵深入。

    計劃本萬無一?失,可?將門世家江家受虞氏一?族指使,有意延誤軍情,後來援兵雖至,擊退敵軍,此戰大獲全勝。

    但先太子及其部?下?因等不到援兵,戰死沙場,先帝悲痛之下?駕崩了,今上即位後查清此事,將江家滿門抄斬,並聯合其餘世家,把虞氏從第一?大族的?位置上拉下?來,從此虞氏沒落,王氏一?家獨大。

    虞氏一?族正?是已故虞皇後母族,亦是三皇子外家,當年虞氏被扳倒,虞皇後絕望自盡,三皇子亦在外流落數年,成?年後,他查出此案有多處蹊蹺,暗中籌劃著為母族平反。

    正?好因涉案而落罪的?江家與謝泠舟有些淵源,三殿下?深知這?位表弟秉性,便使計把他拉入此局。

    謝泠舟無聲歎息,重新坐了下?來,“方才?殿下?說查到了什麽?”

    三皇子正?色道:“我又發現?有一?方人馬在暗中查舊案,且這?回人在京裏。”

    “又?”謝泠舟鎖起?眉,“殿下?確定和在江左那些不是同一?夥人?”

    “本宮自然是……不敢確定的?。”三殿下?笑得漫不經心,“隻不過這?次的?人,好像同城西?那處斫琴館有些關?聯。”

    他頓了頓,有些無賴地笑了,“我聽說姑母和那琴館的?琴師有些交情,不敢貿然去查,所以子言啊——”

    謝泠舟無奈:“知道了,我查。”

    *

    崔寄夢回到了謝府。

    歇息了一?會後,二表兄來了,帶著好些東西?,“爹命我去給兄長送禮,順道也給表妹帶些精巧的?小玩意。”

    崔寄夢:“送東西??”

    “不錯,上次兄長幫了我,爹爹備了禮,讓我親自去謝謝兄長。”

    “原是這?樣。”崔寄夢想起?自己先前打算給大表兄送禮,但一?直沒想好送什麽,這?兩天又因為佛堂的?夢亂了心神?。

    說起?來,上次朱嬤嬤的?事過後,她還未就此事謝過他。

    便道:“二表兄,我同你一?道吧,說起?來我還未同大表兄道謝呢。”

    謝泠嶼自然樂意。他們先去了沉水院,侍婢稱大公子在佛堂。

    可?一?聽到佛堂,崔寄夢不住後退,眼中閃過一?抹驚恐。

    她現?在不敢去任何?有關?佛的?地方。

    因為會有罪惡感。

    “你怕兄長?”謝泠嶼誤解了,溫言道:“兄長其實沒那麽可?怕。”

    一?句話點醒了崔寄夢。

    是了,她害怕的?是夢裏近乎凶悍的?他,那個大表兄仿佛攜帶著刀劍,要把她劈成?兩半,毫不手軟。

    但現?實裏他是正?人君子,還對她有恩。做那樣夢已是褻瀆了,還要帶入現?實裏,對大表兄豈不是不公平?

    她強迫自己跟在謝泠嶼身後,去了佛堂,剛要跨過門檻,抬頭看到偌大堂中那樽高近一?丈的?大佛。

    崔寄夢腦中炸開?驚雷。

    她驚呼出聲,即將被門檻絆倒,身側伸過來一?隻手,將她穩穩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