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錯落(4)
  第十九章 錯落(4)

    莫五爺帶著季遠凝和傅石三人,走進雲城火車站。

    三個人各自提著箱子,一路上傅石寡言少語,季遠凝心思細膩,一些照顧莫五爺的細節問題便由他全權處理。

    盡管如此勤謹。下車時人多,季遠凝和傅石兩個人都伸手去幫五爺提行李,季遠凝還是眼看五爺把行李遞給傅石。

    季遠凝縮回手時微微有些尷尬,傅石淡淡看自己一眼,季遠凝明白傅石再不是那個當初跪下稱自己“季爺”的忠誠仆人了。

    這樣想著就跟莫五爺慢了半拍。

    “小季,你想什麽,還不快點!”莫五爺道。

    他哦了聲,加快腳步,緊跟五爺,出了江城大智口火車站的出站口。

    這就是江城了,阿寧心心念念要來的江城,果然是不一樣的氣象。火車站門前的人力車一溜煙排開等著拉活,馬路上的甲殼蟲般的小汽車絡繹不絕,鱗次櫛比的二三層小樓就在路對麵佇立著,除了汽車鳴笛“滴滴叭叭”,更夾雜小販們的吆喝叫賣,熱鬧非常。路邊都掛了霓虹招牌,晚間應該格外亮堂。隻從火車站門口這塊小天地就看得出來江城繁盛,阿寧隨自己窩在雲城,委屈了她。

    從頭至尾,包括嫁給自己,她都帶著委屈。傅石大概也是這般想法,他沉默著,季遠凝覺得他瞥了眼自己。

    莫五爺來江城多次,駕輕就熟叫了輛黃包車,往湖昌會館而來。三個人擠在一輛車上,季遠凝在聽莫五爺講古。

    莫五爺講湖昌會館裏多麽金碧輝煌,門前是挑著漂亮的紅色燈籠,一進門是大照壁,還有繪了山水鳥獸栩栩如生的絲線繡屏,身材嫋娜的女招待等等。描述得隻如人間仙境,踏進門就能忘憂一般。

    車夫轉個彎,這裏轉進來便是換了天地似的。隔絕了大街上的熱鬧喧囂,隻有黃包車輪子壓在青石板上的嘎啦作響,一個個朱漆大門後是三層的小樓,由蜿蜒巷子小路延展開去。

    “這是同安裏,轉過去就到湖昌會館了。”莫五爺道。

    聽得季遠凝一個激靈!同安裏,不是當初桃花江水災時,阿寧父親把她交托給自己時說的地點嗎!他的眼睛搜尋著 10 號的門牌,慶幸自己沒有按照林老爺的遺言做,倘若他千方百計送回了阿寧,她隻會走進朱漆大門背後的另一個世界,和自己相隔十萬八千裏。剩下來的,隻有慫人才幹的暗戀和單相思。

    莫五爺看了眼季遠凝,似乎有意道:這裏 10 號可是林氏錢莊的股東曾家,還是林小姐的舅舅家吧,我也是聽說而已。同安裏和永安裏這兩條巷子,可不是凡地,住家們都是江城有頭有臉的人物。說實話,要不是桃花江大水的意外,你怎麽有機會娶到林小姐這樣的大家閨秀。小季,你小子真是運氣好。

    莫五爺這話說得實在是很對,季遠凝深以為然。他娶到她確是祖上積德了。可這德曇花一現,不夠自己和她相守。真的遺憾呢。季遠凝想著歎口氣。

    10 號的門牌閃閃發光,季遠凝慶幸和遺憾交織,五味雜陳。

    傅石瞥了眼季遠凝,心道:季遠凝不過爾爾,癩蛤蟆吃上天鵝肉後還不珍惜,林寧跟著他受的苦,從他在季園就看在眼裏,為何這些苦非要報應在林寧身上!太不公平!

    季遠凝和自己一般出身,怎麽他就是天命挑選的可以得到林寧,他可以自己就不行?

    三個人各懷心思,從同安裏到湖昌會館門口。

    湖昌會館門口果然是莫五爺描述的燈籠和徽派建築的灰黑色簷瓦,格外顯眼。還有正正板板提著“湖昌會館”四個字的匾額。季遠凝抬頭望望,一言不發跟著莫五爺往門裏走。

    傅石驚異於這裏比五爺說得更加奢靡,穿梭往來身段玲瓏的女人,飄散的是夾雜女人香的煙氣,隻在鼻前一過,就是一陣醉。漫說傅石不怎麽對這些花花世界紙醉金迷感興趣,他還是聽見嬌滴滴的女人說笑眼光追了過去。

    季遠凝不為所動,跟著莫五爺往會客廳走。

    會客廳裏倒是簡單。桌椅擺放清清爽爽,正中相對兩把太師椅,中間坐著掌事的顧山主。他身材魁梧,曆經滄桑的麵膛微黑,一雙眼睛生得囧囧有神,季遠凝憑借直覺,這是從苦裏淘換出來的男人,他對他頓生幾分敬意。

    男人旁邊伴著一位女子。一身花旗袍,足蹬一雙紅色高跟鞋。說她不洋泛吧,她頭發卻又燙成時髦式樣,說她中國化吧,腳上的皮鞋閃閃發亮,還有意去了鞋上的攀鈕,是新晉時尚款式。她執一柄檀香扇,給男人不住得扇著風,頭頂上有吊扇嗡嗡作響,還不解熱。

    江城之酷熱,名不虛傳。

    “坐。”顧行舒手虛虛一抬。

    莫五爺心有點虛,到底他是“搶”了季遠凝的舵主印信,登上了舵主之位。他理理長衫,坐了下來,隨後是季遠凝和傅石。

    “你就是莫五?”顧行舒上下打量一番,“誰是季遠凝?”

    顧行舒掛念著自己交給印信的對象,他一直不明白印信怎麽落在莫五爺手中。他不喜歡繁文縟節的客套,直接開門見山。

    “是我。”季遠凝站起身答道。

    “你說,雲城分舵出了什麽變故,我的印信是交給你的,為什麽旁落別人?”顧行舒說話直衝重點,並不拐彎抹角。

    季遠凝的餘光飄了一眼莫五爺,後者的麵上壓著陰雲似的微微一沉。

    季遠凝斟酌開口,把自己出了什麽變故,閔舵主和池三爺的火拚還有最後陶大少告發池三爺下獄之事全部說出。顧行舒恨得拍了桌案:“這個閔培元,真是幫裏的敗類。枉沈山主曾如此信任他,沒想到是個中飽私囊之徒,死了也好,少個蛀蟲。”

    接下來季遠凝說幫中人一貫心服莫五爺,自己還是年少識淺,又是五爺一手提拔的知遇之恩,願意全心輔佐五爺雲雲,把自己放在謙卑的位置,言辭中特意抬高五爺。

    顧行舒聽罷,仔細站起身走到季遠凝麵前,拍拍他的肩膀,又走到莫五爺麵前道:“既然雲城眾人異口同聲,此事我也不再追問,希望莫五你吸取前任閔培元的教訓,收斂私心,不忘幫規。”

    聽得莫五爺一顆懸著的心徹底放下來。他的眼光投射到季遠凝身上,季遠凝垂下眼眸,規規矩矩坐了下來。小季心思細密周到,也是借機向自己表明心跡。

    “我一定不負山主期望。”莫五爺躬身作揖,彎腰時給傅石使個眼色。

    傅石連忙拎過箱子,給顧行舒送上了帶來的雲城特產。

    “隻是一點心意,也是給山主的見麵禮。我知道江城這裏什麽都有,金銀財寶綾羅綢緞的山主一定看不上,不如帶些特產山貨,給山主和弟兄們嚐嚐鮮。”莫五爺笑道。

    “好,我收下了。”顧行舒拍拍手,進來了一個嘍囉收拾了東西。

    “對了,還沒跟各位介紹,這位是我的新婚夫人花琪芳。”顧行舒談了正事,轉到太師椅旁邊,他談起女子臉上滿是溫情,一手扶著她的腰,爽朗笑道。女人嬌羞笑著。

    季遠凝太熟悉這種男人的眼神,那是沉浸在愛情和幸福中特有的眼神,自己曾經也有過,多久了,久得他都忘了這種滋味,現在這種滋味更不屬於自己,他透過顧行舒身旁的女人,想的是自己和阿寧,舊巷裏的日夜,還有初入季園的興奮甜蜜,那晚間在後院的情話暢想,還有螢火蟲花與月為他們助過浪漫之興……

    他不想再看,把目光釘在桌子上。同樣不想多看的還有傅石。莫五爺帶著季遠凝和傅石起身,對顧行舒拱手道:“恭喜顧山主。顧夫人如此標致嫵媚,可謂郎才女貌。”

    “她可不止是女貌,她嫁給我,是我顧行舒高攀了。她可是本城梨園閣裏響當當的名花旦,她能力排眾議相中我這個粗莽漢子,是我的榮幸。”顧行舒談起花琪芳,明顯興奮起來,話也多了不少。

    “山主和夫人鴛夢締結,可喜可賀。我代表雲城分舵所有幫眾,祝山主和夫人情比金堅、百年好合。”莫五爺不失時機言道。隻說的顧行舒心花怒放喜笑顏開,和顏悅色地命令手下帶他們下去休息。

    見過顧山主,莫五爺給季遠凝和傅石放個假,許他們去城裏逛逛,隻是不準鬧事。季遠凝早就聽王司機說過江城有個頂靈驗的修元寺,起了心要去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