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狄刺史去九淩河那邊了,”陳畢將三碗漿水麵端了上來,“你們三人別急著去,先歇個兩日再說。”

    趙客點點頭,沒有說話,埋頭吃了起來。

    “孩子,你是不是遇上什麽難處了?”陳畢關切地看著趙客。

    趙客一頓,不敢抬眼看陳畢。

    陳畢又轉向了徐柏和孟師延,隻見孟師延對他搖了搖頭。

    夜間,趙客與陳畢一同坐在屋簷下,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一直未開口。

    良久,趙客打破了沉默,“陳司馬,您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

    陳畢思索片刻,認真道:“你這孩子,背負得太多,我總覺得,你不屬於這兒。”

    趙客歪頭,“何以見得?”

    陳畢捋了捋胡子,“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你應該去更好的地方,更自由的地方。”

    “究竟什麽地方,才算得上自由?”

    “我也不曉得自由的地方在何處,但找不到並不代表沒有,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像鳥兒一樣,盡情地在萬米高空中翱翔。”陳畢抖了抖袖子,又道:“但你要先經過野火的淬煉,無盡的黑暗。”

    野火的淬煉,無盡的黑暗。

    “陳司馬這番話令我豁然開朗。”趙客豁達一笑,隨即起身行禮。

    “趙娘子回來了。”陳畢目光如炬,欣慰地看著趙客。

    風起,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吹得簷鈴飛舞,吹起趙客額角的碎發,陳畢的胡須……

    次日一早,趙客便趕往九淩河,路上她碰見不少趕往九淩河的人,他們背著幹糧,扛著鐵鍬,臉上洋溢著笑容,看起來熱情高漲。

    “小郎君,你也是去治河的嗎?”挎著籃子的婦人走在她的一側。

    “正是,”趙客翻身下馬,牽著馬步行,“夫人這是去給家中郎君送飯嗎?”

    “正是,我公公和夫君都在九淩河,”女人驕傲地笑笑,“他們經驗豐富,狄公很是器重呢。”

    趙客側目,“狄公看人一向很準。”

    婦人一聽,樂得咧開嘴直笑。

    “夫人,小可還要趕路,就先行一步了。”

    話落,趙客躍上馬,在婦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揚長而去。

    趙客趕到時,狄仁傑卷著褲腿,正與眾人一起清淤,他臉上冒著汗,動作比別人慢了些許,但精神頭卻很足。

    “恩師,”趙客扛著鐵鍬走了下來,“感覺如何?”

    狄仁傑直起腰擦了擦汗,“年紀大了,幹活不如你們年輕人。”

    “誰說的,恩師明明老當益壯。”

    趙客在尊敬的人麵前一向嘴甜,這是她多年養成的習慣,當然也包括她在現代社會時對領導的溜須拍馬。

    “就你嘴甜。”

    淤泥一車車地被運出去,偶有孩童坐在壩上捏泥人玩,趙客看著有趣,便也捏了一個。

    “恩師,”趙客攤開手,展示她的四不像,“如何?”

    狄仁傑笑了笑,“我看你還是打鐵吧。”

    話落,周圍的人全部笑了起來,正當趙客笑得歡時,一坨泥砸到了她的肩上。

    趙客回頭一看,呆滯了半刻。

    隻見一個全身泥巴,臉髒得像一條剛滾完泥的狗一樣的男人正氣呼呼地看著她。

    趙客仔細瞅了瞅,想著自己應當不會認識這種傻缺。

    “來人啊,快帶這位郎君下去洗洗,不然一會僵住了。”趙客說完後,又轉身繼續挖泥。

    “趙客!”男人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嗓子沙啞得像鴨子的叫聲般。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無禮!”一旁的魏長史嗬斥道。

    男人沒有說話,癟著嘴走到趙客麵前,“你個沒良心的,看看我是誰?”

    趙客尷尬地笑笑,用水將汗巾沾濕後遞給對方,“擦擦。”

    男人使勁擦著臉,待他擦到一半時,趙客突然叫出了聲,“鄭賢之!”

    “不然呢?除了我誰還會不遠萬裏地來找你。”鄭賢之紅腫著眼睛,看起來很久沒好好休息過了。

    “那你又是如何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的,”趙客圍著鄭賢之轉了一圈,“你不會又是偷跑出來的吧!”

    “不是,”鄭賢之甩了甩頭發,“被我阿娘趕出來的。”

    “你母親為何趕你?”狄仁傑慧眼如炬,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

    鄭賢之頓了頓,“觸犯家規。”

    “是嗎?”狄仁傑似乎已經看穿了一切,“九郎一向是最守規矩的,怎會觸犯家規?”

    “狄伯父,九郎也有不守規矩的時候。”鄭賢之可憐巴巴地望著狄仁傑。

    “明鏡啊,你先將九郎帶下去洗漱一番。”

    “好,”趙客抓住鄭賢之的手臂,“那我先走了。”

    趙客帶著鄭賢之找到了一處幹淨的水源,隻是鄭賢之卻扭扭捏捏,久久不肯下水,趙客又是個不耐煩的,二話不說一腳將他踢了下去。

    “趙客!”鄭賢之氣憤地撲騰了幾下,“我沒有別的衣裳了。”

    趙客斜了他一眼,“你出門不帶行囊嗎?”

    “帶了,但被人搶了。”鄭賢之委屈得快哭了出來。

    “笨!”趙客伸出手,“上來,我帶你回刺史府。”

    “好。”鄭賢之乖巧地點點頭。

    趙客不知道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欠了鄭賢之的,這輩子竟要這麽還,她現在就是冤大頭,手裏攤上個這麽大的山芋。

    不用猜趙客就知道他又是偷偷跑出來的,看來還是鄭夫人對他太仁慈了。

    “九郎,你這次沒帶侍衛嗎?”

    “我是被趕出來的,怎麽可能帶侍衛。”鄭賢之抱著趙客的腰,生怕她跑了。

    “九郎啊九郎,”趙客歎息道:“我該拿你怎麽辦?”

    鄭賢之一頓,手又收得緊了些,他才不管什麽男女有別。

    趙客見他不說話,問道:“你是被你阿娘揍傻了嗎?”

    “沒有,隻是累了。”

    “那你估計還得累會兒,還有一個多時辰的路呢,”趙客拍拍鄭賢之的手,莞爾道:“閉上眼睛睡會吧。”

    鄭賢之點點頭,隨即伏在趙客肩上沉沉睡去。

    當鄭賢之再次醒來時,已經在榻上了,他四處望了望,發現趙客不在身邊後立刻翻了起來,許是長時間的舟車勞頓,他全身酸軟,竟不慎滾到了地上。

    “九郎,”趙客連忙放下手裏的盆,衝過來扶起他,“摔疼了沒有?”

    鄭賢之搖搖頭,“無妨,隻是全身酸軟,有些難受罷了。”

    “不難受才怪!”趙客狠狠剜了對方一眼,“這麽大人了還照顧不好自己讓自己著涼。”

    “對不起。”

    趙客一怔,連忙拍拍鄭賢之的額頭,“說對不起幹嘛,又不是你的錯。”

    “哦……”

    趙客噗嗤一笑,“你說你,平日裏能言善辯,仗著自己是滎陽鄭氏的出身到處作威作福,怎麽一生病就蔫了?”

    “我沒有作威作福。”鄭賢之爭辯道。

    “好,你沒有,你隻是尾巴翹天上去了。”趙客按著鄭賢之重新躺下,又跑到門口將盆端回來,細心地替他擦著臉。

    “明鏡,”鄭賢之突然捉住趙客的手,“這次可不可以不要趕我走?”

    “我能放心你一個人走嗎?”趙客捏了捏鄭賢之的臉,“你要是變成了泥巴狗,你阿娘指不定怎麽責罰你呢。”

    鄭賢之聽後放心地合上了眼,但他仍舊緊緊地握著趙客的手,從未放下。

    遠處的天上逐漸泛起魚肚白,趙客打了個哈欠,她一夜沒合眼,緣由是鄭賢之夜間多次發燒,她不敢睡。

    趙客摸了摸鄭賢之的額頭,總算鬆了口氣。

    “明鏡,”孟師延端著兩碗餺飥走了進來,“柏兄做的,你先吃點吧。”

    熱騰騰地餺飥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徐柏特地在餺飥裏加了雞肉,使得湯汁更加濃鬱,在孟師延還未反應過來時,趙客的一碗已經見了底。

    “不燙嗎?”孟師延吃驚地看著趙客。

    “還好,不是很燙,”趙客放下手中的碗,轉頭看向鄭賢之,“這一路他吃了不少苦。你說,他這是為了什麽。”

    “自然是為你,”孟師延脫口而出,“他若不是將你放在心尖上,怎會如此折磨自己。”

    “九郎到底是單純。”趙客碰了碰鄭賢之的額頭。

    “他在家中最是受寵,沒見過人間疾苦,當然單純。”孟師延淡淡道。

    “師延,你找點蒙汗藥去。”趙客挑了挑眉。

    孟師延一聽就知道趙客又要“迫害”鄭賢之,但他還是照做了。

    孟師延離開後,鄭賢之突然睜開了眼睛,“你是要將我送回去嗎?”

    趙客背影一頓,她僵硬地轉過身,“你沒睡著啊……”

    “睡不著。”

    “哦……”

    趙客拿來靠枕,扶著鄭賢之坐起來。

    “寧州苦寒,不是你該待的地方,你要麽回滎陽,要麽回長安——”

    “我不回去!”鄭賢之劇烈地咳嗽起來,“我不回去……”

    “好好好,不回去行了吧。”趙客撈起杯子遞到他嘴邊。

    “我餓了。”鄭賢之無辜地看著趙客。

    “我上輩子真是欠你的。”趙客端起餺飥,直接喂起了鄭賢之。

    “你還欠我八十大板。”鄭賢之揉了揉後腰,用看透一切的眼睛審視著趙客。

    趙客後背發涼,“啊……什麽八十大板,我沒揍過你。”

    鄭賢之眯著眼,“是嗎?”

    趙客剛想繼續狡辯,衝進來的孟師延打斷她,“明鏡,你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