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滴答滴答……

    鮮紅的血流沿著指縫低落, 濺落在冰冷的青瓦片上,四周靜的可怕,底下來來往往的仆役穿梭, 竟是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而白許許的怒吼, 也完全沒有影響到他們。

    像是有一道無形的屏障, 將兩個人,與這個世界,完完全全的隔絕開了。

    嘶吼過後的小狐狸完全失了控, 他眼神凶狠的看了眼葉嫵,突然又做了個令她意想不到的舉動。隻見他舉起白釉, 突然間又在原本的地方, 再次狠狠的劃上了一道。

    霎時間血流如注。

    小狐狸成了暴怒的小獅子,若是原形的模樣, 隻怕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他死死地盯著葉嫵, 一字一頓,惡狠狠道:“葉嫵, 結契!”

    表情凶狠的不像話, 白釉還抵在掌心,大有葉嫵不同意,他立刻就能再來上一下的衝動。

    “白——許——許!!”葉嫵胸膛劇烈起伏, 被小狐狸極端的舉動惹得紅了眼,跟著發了火。

    小狐狸難得的硬氣, 不為所動。

    “白釉, 回來!”葉嫵轉移了發泄怒火的目標, 憤而怒道。

    白釉劍在白許許的手裏掙紮起來。

    小狐狸如今還在跟葉嫵對峙呢, 自然是分毫不讓, 死死地握著它不放。白釉的劍柄幾番掙紮都掙脫不出來, 最後竟然裝了死,變回了玉簪的模樣,連棱角都默默的縮了回去,然後不動了。

    白許許不由的更氣了。他心中的小人一蹦三尺高,對著白釉破口大罵。然而就在這一放鬆的功夫,白釉見縫插針,速度由玉簪滾成了一個圓潤的白球,直接從白許許的手中滾落了下來。

    在即將接觸到瓦片的一瞬間,又變回玉簪,嗖的飛回了葉嫵的發間。

    白許許:“!!!”

    為什麽連葉嫵的劍都要欺負他。

    “小狐狸……”葉嫵突然輕輕的開口,她的聲線不穩,帶著一點微微的顫音,昭示著她此刻心情並不平靜。

    葉嫵上前一步。

    白許許本想躲,剛要後退,卻又不知為何,定定的站住了。

    葉嫵的聲音太溫柔了,溫柔的不像話。從前,每次葉嫵哄他,都會下意識的用這樣的聲線。

    但他已不是當初的小狐狸了。

    白許許憤怒的偏轉頭去,並不看她。他下定決心,今晚若兩人不能重新結契,不論她說什麽,他都不會再原諒她。

    幾縷發絲貼上了白許許的脖頸,酥酥麻麻的,有一點癢,緊接著,清冷的草木味道充斥在口鼻之間,徐徐擴散,將他包圍了起來。

    白許許的臉頰登時紅了起來。

    葉嫵她,隔的太近了。

    然而更近的,是葉嫵的氣息,與一如既往的柔軟中微微帶啞的嗓音。

    “小狐狸,如果我說,即使不結契。隻要你願意,阿姐再也不會跟你分開了。你……”

    她停頓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的道:“你……你別再哭了,好嗎?”

    什……什麽?!

    他哭了嗎?

    白許許後知後覺的抬手,擦了擦臉頰,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眼淚已經將他的衣襟都打濕了。

    ……

    白許許跟葉嫵並排坐在屋脊上,他將受傷的手掌搭在葉嫵的膝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葉嫵替他包紮。

    白釉劍不敢違抗白許許的想法,雖然劃傷了他,但好在一直有控製分寸,隻傷了皮肉,沒有深入到筋骨之上。隻是鮮血淋漓的樣子看起來仍舊是十分恐怖。

    葉嫵有隨身攜帶的靈藥,對於修士而言,這是出門曆練的必需品。她曾入幻境三年,受過的傷不計其數,比這可怖的比比皆是。可還是讓小狐狸的血浸得紅了眼眶。

    “小狐狸長大了,會要挾阿姐了。”葉嫵語調緩慢,話裏話外,都透著說不上來的慍怒跟森冷。

    白許許自知心虛,眼睛直直的看著夜空垂掛的一輪彎月,一聲不吭。

    葉嫵無可奈何的瞥他一眼,低頭輕輕將藥粉灑在了他的手掌上,然後俯下身來,輕輕的吹了吹。

    白許許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縮了兩下。

    不疼,卻癢的厲害。

    他偷眼看去,葉嫵已經直起了身子,替他將紗布纏了起來。

    白許許看的入了神,葉嫵的手指很直,很細,如青蔥般修長好看。她的動作放的也是極為緩慢的,白許許一點兒也沒感覺到疼。

    “阿姐……”白許許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托著腮,好奇的看著葉嫵。

    “我不在,你想過我嗎?”

    “嗯。”葉嫵默默點頭。

    “那你……”白許許咽了咽口水,又偷偷的抿了抿唇,狀似無意的繼續問。

    “那你後悔,讓二哥帶走我嗎?”

    原來,那狐妖是他的哥哥。

    葉嫵沉默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也停住了。

    她沉默不語,小狐狸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呼吸聲在不知不覺間放大了。

    忽然之間,葉嫵無聲的俯身湊了過來,在他的額頭花鈿的位置蜻蜓點水般用唇輕觸了一下。

    轟……

    白許許隻覺一股熱流自小腹湧起,霎時間傳遍四肢百骸,她觸碰的位置燒起了滾燙的火,將他整個人都要融化掉了。

    “後悔了。”

    隻是當時情況緊急,為了救小狐狸的性命,無論如何,她都隻能放手。

    但葉嫵並不打算解釋那麽多,短短的三個字,已經足夠了。她知道,白許許心如明鏡,其實什麽都懂。

    之所以如此問,不過是想確定她的心意罷了。

    實際上,白許許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

    他沉浸在這個短暫的額頭吻裏,精神恍惚。狐耳跟尾巴不受控製地一下子齊齊的湧了出來。

    白許許一下子站了起來,這尾巴出來的突然,他本來是坐在瓦上的,差點他彈飛出去。

    白許許定了定神,重新調整了個姿勢,坐了回去。

    葉嫵順勢拉過他的手,將纏好的白紗係了一個活結。

    白許許坐回去後表情還是呆呆的,隻是下意識的貼近了葉嫵,反正尾巴也出來了,索性便挑了幾根,放到了葉嫵的手裏。

    從前葉嫵隻摸著一條就足夠了,今晚卻有些奇怪,她將小狐狸所有的尾巴都一一摸了一邊,還是用極為珍視的表情,將小狐狸摸的都不好意思了。

    不過下一秒,白許許便看穿了她的目的。

    她在一遍一遍的數他的尾巴數量,然後異常珍重地將它們都放在了懷裏。

    “阿姐……”

    “嗯?”

    葉嫵一直在垂著頭替他梳理尾巴上的雜毛,白許許卻莫名的感覺有些不對勁。

    說不上是為什麽?

    葉嫵本就是個安靜的性格,她不說話的時候居多,大部分都是白許許在說。但白許許就是覺得她此時的表現很怪,怪的他的心情也莫名的慌亂起來。

    白許許悄悄俯下身去,偷看葉嫵,突然間心頭一震。

    葉嫵垂著眸,可她的眼眶,卻不知何時已經紅了。裏麵水汽氤氳,竟像是哭過了……

    一瞬間,白許許的頭皮都快炸開了。

    假的假的,阿姐怎麽會哭。看錯了看錯了,看錯了。

    白許許冷汗都要出來了,大腦裏一片空白,整個人手腳發軟,身子晃個不停,眼看著就要從屋脊上摔下去。

    葉嫵及時拉住了他。

    “怎麽了?”

    白許許這才鬆了口氣,葉嫵此時眼神清明,哪裏有哭過的痕跡。隻是聲音有一點點微微的啞,應該是剛才吼他導致的。

    “沒事……”白許許可憐巴巴趴進葉嫵懷裏,緊張的差點哭出來:“阿姐,你嚇死我了……”

    葉嫵輕輕的笑了起來。

    她溫柔的摸著小狐狸綿軟的耳朵,順勢捏了捏。

    真是隻傻狐狸。

    ……

    顧誠發現家裏的氣氛變得詭異了起來。

    起初,是救過他女婿的那位姓言的小公子,好似莫名的轉了性。從一開始的眼高於頂,成了他小女兒的小尾巴。無論他家歡兒走到哪裏,這人必要處處跟著。

    引得他家夫人抱怨了許久:“你看看這成什麽樣子,我不過想敘一下母女之情,他倒好,坐旁邊眼巴巴的盯著,聽的津津有味。你說,那些掏心窩子的話,我還怎麽說出口啊。”

    其次是他家外甥,總是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眼神看著那言公子,幾次阻止他跟自家閨女親近,甚至有一次,還背著他家歡兒動起手來。

    難不成……

    顧誠在心中腦補了一出狗血的情愛大戲,最後樂嗬嗬下了結論,果然,還是他家閨女有魅力。

    葉嫵對此毫不知情。

    她不擅長與人交際,每次被顧夫人叫走簡直一個頭有兩個大,除了微笑,點頭,根本就接不上任何的話題。

    偏偏小狐狸還在一旁看熱鬧似的盯著她,更是讓她尷尬不已。

    好在,顧家大小姐的婚期轉瞬即至,隻要參加完宴席,她就可以完成任務,回清瀾宗去了。

    前兩天顧家的準女婿傅忻被妖魔纏上,雖然被白許許所救,回來還是生了一場大病。無論葉嫵與白許許如何跟他解釋,那水鬼已經被消滅,不會再來糾纏他了,這人始終沒有放心。

    好在等到婚期那天,也能支撐著病骨,從床上爬起來了。

    白許許站在顧家的後花園的水池邊,一邊啃著果子,一邊往池裏扔糕點屑。

    “阿姐,你說,那傅忻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我覺得他不止在害怕水鬼,總覺得還在害怕別的什麽。”

    有條魚試圖搶白許許手中的果子,猛地從水麵飛了出來,張嘴就咬。白許許眼疾手快,將果子舉得高高的,腦袋突然變成了狐狸的樣子。

    這魚差點竄進了他張大的嘴裏,登時嚇得翻了個白眼,摔回了湖麵。

    白花花的肚皮翻在水麵上,不動了。

    “狐狸要吃魚了,狐狸要吃魚了。”

    “救命啊,快逃。”

    圍在腳下的一圈鯉魚頓時激烈的吵嚷起來,水花翻湧,四散奔逃。

    翻了肚皮的錦鯉仍舊在悄悄的滑動著魚鰭,不一會兒就離開了岸邊,猛地翻過身來,飛也似的遊走了。

    “沒良心!!果然小魚都是沒有良心的。”小狐狸嗷嗚一聲將糕點跟果子一並吞了。

    葉嫵亦在沉思傅忻不同尋常的反應,她曾聽顧誠提到過幾句關於傅忻的背景。

    傅忻出身貧寒,卻頗有誌氣,一心想要考取功名,進入朝堂之中。事實上,他確實文采斐然,也考取了不錯的成績。顧誠是通過榜下捉婿,發現的這顆明珠。

    提到入贅,傅忻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白許許鬼鬼祟祟的湊到葉嫵耳邊,小聲道:“阿姐,你有沒有覺得,這傅忻的經曆,特別像話本上的負心人。”

    “嗯?”

    “我猜,他肯定是在家鄉已經有了妻室,然後顧家相中了他,於是,他便偷偷派人,將家裏的妻子給害死了,誰知,她那妻子死的冤枉,於是化為厲鬼,來找他索命。”白許許得意洋洋的搖了搖並不存在的尾巴。

    “誰給你看的話本?”

    “啊……顧歡,她給我看的。”白許許一臉無辜。

    “你啊……”葉嫵無奈的摸了摸他的頭,惹得小家夥忍不住舒服的哼哼了兩聲。

    他眯著眼睛正享受呢,誰知就在這時,那之前裝死的錦鯉不知何時去而複返,偷偷藏在水底,趁他不備,突然騰空而起,發動攻擊噴了白許許一身水。

    “笨狐狸,笨狐狸,笨狐狸。”

    隨著得意的嘲笑聲,瞬間沒了蹤影。

    白許許愣了愣,當即氣的紅了臉,挽了衣袖就要下水。幸而被葉嫵給一把拉住了。

    “別鬧,你不會遊泳……”

    話音剛落,兩個人忽然一頓。

    一朵蘑菇似陰雲從天際飄了過來,映照出巨大的陰影,迅速的往主院的方向移動過去了。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中一驚,還沒等互相開口,突然聽到前廳一陣喧嘩。

    一人一狐迅速往前院趕去。

    今日是顧家大小姐大婚的日子,結果前院新嫁娘的房間卻是人仰馬翻,到處都是亂糟糟的情景,仆役們一個個在地上翻撿著打落的東西,珠釵環佩灑了一地。

    顧誠急得團團轉,他臉色蒼白,看到葉嫵過來急忙迎了上去。

    “阿爹,發生什麽了。”

    顧誠擦著額頭的細汗,驚慌未定:“剛才不知來了個什麽東西,差點把你大姐抓走。幸好……幸好沐時就在不遠處,及時趕到。”

    “表哥呢?”

    “追著那妖物去了。”顧誠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想到在女兒麵前露怯不好,很快穩住情緒:“這事來的蹊蹺,為何偏偏要在今日,我總覺得這妖物是衝著今日大婚來的。歡兒……”

    葉嫵心念一轉,立刻明白了顧誠的意思。

    “阿爹別怕,一會兒我替阿姐出去。省的這妖魔再來。”

    白許許安靜的聽著兩人談話,突然間皺了皺眉。

    葉嫵的意思是,她要替顧家小姐與姓傅的拜堂成親?!

    這怎麽能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