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別哭了……”

    小狐狸的眼淚仿佛永遠也流不完,分明跟他強調過不許弄到榻上去,他卻故意反著幹,將穢物濺了滿榻不說,還要爬上她的床,黏黏糊糊的纏著親她。

    怎麽會有這麽粘人的靈獸。

    葉嫵考慮到小狐狸神魂不全,大度的沒跟他計較,還體貼的從掌心翻出一根長滿嫩葉,跟粉嫩嫩小花兒的花枝遞到他嘴邊。

    “吃點東西……”

    白許許眼睛一亮,抱著她的手臂翻來覆去的看,似乎是想看看這枝花是從哪裏來的。

    葉嫵拍拍他的腦袋,失笑道:“特意變出來給你的,快吃。”

    白許許抱著花兒,愛不釋手的看著,根本不舍得往嘴裏塞。他眼睛裏還含著眼淚,嘴角卻已經揚起了笑意,開心的捏著花枝塞進了耳朵裏。

    “阿嫵……喜歡……阿嫵……”他說話的語速很慢,來了地府這麽久,仍舊有些吃力。

    葉嫵臉上的笑冷淡了下來,小狐狸——不該知道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在地府乃是禁忌,無人敢提。即使是在三界之中,提起來說的也都是酆都的那位帝尊,老祖宗……

    從未有人叫過她阿嫵……

    小狐狸滿身謎團,且膽大包天。葉嫵心中有了動搖,收養它或許並不是一個好的決定。

    “阿嫵……”白許許歪了歪腦袋,懵懂的眼神裏透著一絲傻氣。

    得天獨厚的臉蛋即使是做呆呆的表情,也是美的不可方物。

    算了,難得見到這麽好看的小家夥……

    暫且養著吧。

    “帝尊,您對這妖狐,未免太過寵溺了些。”

    偶爾崔禦來大殿送公文,不經意看到小狐狸窩在她懷裏撒嬌,也會忍不住勸導。

    葉嫵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這狐狸跟魘獸畢竟有所不同,它身上背負著數千條人命,罪孽深重,每隔三日就要去承受一次穿心之刑。如今,它神魂單薄的不成樣子,隻怕受不了幾次,就要魂飛魄散,消失在這天地之間。

    何必跟它有所牽扯,徒惹傷心呢?

    葉嫵思忖許久,搖了搖頭:“無妨,不過是見它可愛,喜歡幾日罷了。一隻靈獸,倒也並不值得為它傷心什麽。”

    既然主上都這樣說了,崔禦也就不再勸了。

    況且他覺得葉嫵說的不錯,不過是隻靈獸,哪裏值得牽動帝尊的心神。

    小狐狸不喜歡崔禦,每每見他必要化為人形,占有欲發作的趴她身上,親昵的蹭她的脖頸。

    “阿嫵……抱……要抱……”

    葉嫵煩不勝煩,一次又一次的將他扯下來。

    做狐狸的時候再怎麽可愛,人形也是個長手長腿的男人,膚表溫度灼熱,呼吸間氣息滾燙,讓人想要忽視都難。

    “變回去……白許許……”

    她的話,白許許很少有聽得時候,甚至經常跟她做對,一遍又一遍的強調:“不……我,不是……寵物……”

    無論白許許對自己的定位是什麽,總之是留在了她的寢殿。這下可苦了魘獸,經常被白許許偷偷拽著尾巴往外趕。葉嫵雖然知曉,但並不參與其中。

    一是因為魘獸平日裏也並不乖巧,便是要摸一把它的皮毛還要求著哄著。

    二來,這小狐狸是水做的。若是不如它的心意,且等著它撒嬌耍潑鬧上一場吧。

    看在小狐狸命不久矣的份上,隻能先寵著它。

    “阿嫵……我疼……”

    再一次受完刑,小狐狸又開始捏著嗓子撒嬌,鼻腔悶悶的,笨手笨腳的捉她的手往胸膛上按,眼圈上泅了一圈的紅痕。

    葉嫵順著他的意思摸過去,手掌底下是滑嫩白皙完好無缺的皮膚。也不知這小家夥怎麽想的,每次受完刑罰都要傻乎乎的浸在忘川水裏將傷口灼燒幹淨,然後再噙著淚泡回來跟她哭痛。

    不知到底是想讓人心疼,還是不想讓人心疼。

    不過,葉嫵也實在很難對他心疼的起來。她是執掌天命筆的人,自降世起骨子裏就帶著鐵麵無私的性格。小狐狸犯了錯受罰本就是應當應分,最多看在養了些許時日的份上,爆發出點無傷大雅的同情心,討討他的歡心。

    例如——葉嫵知道,他當初是為了凡間的一個女子才犯下滔天大禍的,所以在小狐狸魂飛魄散之前,葉嫵打算幫他再見心上人一麵。

    “那女子也該轉世回來了,她……叫什麽名字?”葉嫵將崔禦喚來問。

    崔禦遲疑了片刻,頓了頓;“剛剛轉的這一世,是叫誅紗。”

    “誅紗?”葉嫵冷淡的道:“人既然已經回來,也該將上一世的因果清算清楚才是。這誅紗上一世死的早,並不知道狐妖為她滅世之事。你去將事情的原委說與她聽。”

    天道的規則就是這樣,即使不會直接將小狐狸犯下的罪孽全部計算在她的身上,但還是要讓她分擔一部分的罪責。畢竟,她才是始作俑者。

    她低頭看向懷裏一臉懵懂的小狐狸:“白許許,你也跟崔判官過去。”

    小狐狸瞪著渾圓的眼睛,茫然的看著她,而後縮了縮耳朵,在她的懷裏鑽了兩下。

    葉嫵給崔禦使了個眼色,崔禦上前一步,將白許許抱走了。

    葉嫵以前無聊的時候,看過不少人間的話本子,想象中這兩人也算是久別重逢,又是最後一麵。說不得要一邊提淚橫流,一邊黏黏糊糊的互訴衷腸,不舍分離。她年紀大看不得這個,便躲了懶,沒有過去。

    待了半晌,還是崔禦將氣鼓鼓的小狐狸給抱回來的。

    嗯?氣鼓鼓?

    小狐狸身上的每一根毛都炸開了,顯得一整隻都大了一圈 ,肉墊裏麵藏著的爪子伸的老長,上麵還滴滴答答的滴著血水。

    一見她,眼眶一紅,嗷的跳到了她的身上,下一秒忽如其來的化了人形,不管不顧的往她的臉上親。

    “這是怎麽了?” 葉嫵一邊手忙腳亂的將他從身上扯開,一邊訝異的問崔禦。

    崔禦也顯得極為納悶,擰著眉頭回稟:“帝尊,那女子身上,並沒有小狐狸滅世的因果……”

    葉嫵手下的動作停了一瞬,神色驟然嚴肅起來。

    “怎麽回事?”

    崔禦慌忙跪倒在地:“帝尊息怒。這女子身上發生的事,當真是奇怪極了。按她所說,她與這妖狐確實認識,這妖狐有意接近,是為了報救命之恩的,一直規規矩矩的跟著她身邊,從未跟人起過什麽衝突。這女子本是凡間一個修仙門派的外門弟子,隨宗門入秘境曆練的時候,因為意外便丟了性命。年僅十八歲……這與生死簿倒也對的上。可……可記載朱蘭仙君命途的天命書中關於那女子……她卻是七年後方才殞命……”

    葉嫵聽了個雲裏霧裏,忍不住打斷他的話:“這是什麽意思?”

    崔禦哪裏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隻能根據多年來執掌罰惡司的經驗猜測:“帝尊……莫不是哪裏來的孤魂……占了這女子死後的軀體作祟?”

    “去查……”葉嫵冷下了臉。

    凡間因為一個女子,死了那麽多人,結果到頭來竟是一筆沒頭沒尾的爛賬。葉嫵難得的發了脾氣。

    “先去領罰,再將此事查明白過來回稟。”

    “是……”崔禦連連稱是。

    葉嫵沒有多言,沉默的撫摸著已經變回小狐狸趴在她肩頭的白許許。剛才兩個人談話的時候,葉嫵嫌他礙事,便使了個手段讓人陷入了沉睡。

    葉嫵摸著它的尾巴,陷入沉思,難不成小狐狸之所以殺人,是被什麽妖物迷惑了不成?隨後又差點失笑,她在想什麽?小狐狸放在凡間,不就是最大的妖物麽。

    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知是因為什麽,崔禦一查就是好幾日,竟絲毫沒有頭緒。而白許許也不知是怎麽回事,自從見了那女子,回來後讓葉嫵弄睡了以後,竟也一直都沒有醒過來。

    一開始葉嫵並沒有放在心上,別說是個寵物了,就算是她,也經常有貪睡的時候。有時候睡了上萬年都是有的。

    直到小狐狸在昏睡中被鎖魂鏈帶走了,沒能按時回來,葉嫵才終於上了心。

    她在罰惡司的刑台上找到了渾身是血的白許許。

    “阿嫵……”白許許渾身上下,隻剩一張臉還算是幹淨。聽到有人過來,慢吞吞的睜開了眼睛,對著她虛弱的笑了一下。

    葉嫵心裏湧起莫名的情緒,忽然意識到小狐狸是真的快死了。

    他連回家的力氣都沒有了。

    “變回去,我抱你回去。”葉嫵輕聲輕語的哄著他。

    白許許輕輕搖頭,將她的手拉到唇邊,慢吞吞的親了一下。

    “要……花……”

    葉嫵從掌心裏長出了一枝花遞給他。

    白許許心滿意足的將花枝貼在胸前,然後將其中的一條浸滿鮮血的尾巴遞到了葉嫵手中,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葉嫵隻好掐了個決,將他變回原型,抱回了懷裏。

    兩個人回了大殿不久,崔禦也緊跟著過來了。看到小狐狸這副慘兮兮的模樣,也跟著歎氣。

    “前幾日這妖狐還看著極為凶狠,一見那誅紗還當即給了人一爪子。怎的如今竟虛弱至此了。”

    葉嫵不願多解釋,隻道:“他剛受完天罰……”

    崔禦了然,不再多言,跟她稟告查到的事情。“那女子確實是在秘境裏便死了,朱蘭仙君記憶裏的人並不是她。可奇怪的是,卑職竟怎麽也查不到那後來者的魂靈……若僅僅是凡間之事,倒也罷了,偏這其中牽扯進了個仙君……”

    崔禦的意思葉嫵明白。如果是凡人的前生今世,他隻需要掐指一算,便能捋順。可仙人的命格,卻不是誰都可以窺視的。

    是以關於朱蘭仙君的那部分,推算起來便是一片空白。也導致了他無法推算出那陌生魂靈的由來……

    “算了,此事交由我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