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白許許赤著雙足,艱難的走在黃泉路上。周圍鬼影重重,一個個步履匆匆的越過他,沒有人願意停下來扶一把這個舉步維艱的生魂。

    他腳下一個趔趄,忽然間雙膝跪在了地上。喉嚨裏溢出一聲模糊不清的嚶嚀,吐了口血水出來。

    所有的鬼魂都在往酆都城走,唯有他沿著相反的方向,一步步走向城外的忘川河。

    身後的路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血腳印,白許許重新恢複成了剛入地府時的模樣,曾經萬箭穿心的劍傷再一次出現在他身上。

    這就是葉嫵口中曾經說過的舊例。

    每隔三日經曆一次天罰,而天罰的內容,便是讓罪人重新再經曆一遍死前的情景。

    也就是說,白許許要受上百年的穿心之痛,方能贖清他的罪孽,才有轉世投胎的可能。

    黃泉路上撒過無數生魂的血,看起來髒汙不堪。白許許嫌惡的皺了皺眉,捂著胸口從地上站了起來。

    雙腳之間的鎖魂鏈瞬間隱去了蹤影。

    這鎖魂鏈隻是準時出現帶他去受罰,平日裏倒也不會影響他的行蹤。白許許本想徑直去忘川河將滿身的血汙洗去,沒曾想一抬頭卻看到河畔站了一個熟悉的人。

    他瑟縮著退了兩步,借著彼岸花的掩飾,慢慢的挪步去了河的另一邊。

    即使是魂魄不全,他仍舊記得那人的潔癖嚴重,自己這副鬼樣子,她定是連碰都不願碰的。

    於是葉嫵的神識眼睜睜的看著本該直接對上她的小狐狸,偷偷移動腳步拐了個彎。

    她的神識在半空中靜立片刻,繼續跟了過去。

    小狐狸躡手躡腳的下了水,很快忘川水麵冒出了一陣陣的白煙。痛苦而壓抑的口申口今聲從水下傳了出來,水波急速的晃動,漣漪一圈圈的在死水一般的忘川河裏蕩開。口申口今越來越密集,也越來越虛弱,從那破碎的聲線裏不難想象這人經受著怎樣撕心裂肺的痛苦。

    葉嫵的腦門劇烈的跳了兩下,將神識從白許許身邊收了回來。

    而河的另一邊。

    在葉嫵麵前,原本平靜的忘川水同樣無風自動,咕嚕咕嚕的冒著幽黑的氣泡,像是底下有什麽東西燒了起來,煮開了一鍋沸水。

    熱氣從沸水表麵迅速的蒸騰起來,很快彌漫在低沉幽靜的夜幕裏,酆都的夜晚永遠掛著一輪漆黑如墨的彎月,從忘川水底下探出的一根遒勁粗壯的老枝無邊無際的延伸到天幕上空,勾著它的身子。

    虛無縹緲的黑煙遮住了月色。

    沸騰的漩渦中心慢慢的探出了一根雪白晶瑩的指骨,緊接著,又是一根,一根……一隻腐蝕的隻剩下白骨的手從水麵伸了出來。

    葉嫵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隨著這隻手越露越多,從一隻完整的骨臂到半個身子,河中緩慢爬出來的生物幾乎已經完全展露在她的眼前。

    一個完完整整巨大的人的骨架。

    這個骨架大的駭人,在出現的一瞬間就將忘川水掀起了驚濤駭浪,黝黑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聲勢十分浩大。

    酆都城中已經有守護的鬼差站在城樓上察看起情況來。

    骨頭怪邁著僵硬的步伐,朝著葉嫵走來。每走一步,都是地動山搖的滔天巨響,而它的腳印處,則流下了一灘灘充滿怨氣的忘川水。

    骨頭怪的手骨處發出嘎吱的脆響,跟鐵錘似的拳頭對著葉嫵轟然砸下。

    葉嫵沒有動。

    下一刻,純白的狐尾倏然展開,如折扇般橫插在骨頭怪跟葉嫵之間。九條蓬鬆的毛茸茸迎風搖擺,攜著千斤之力,以壓倒性的氣勢反撲向骨頭的拳頭。

    轟——

    小狐狸凶狠的瞪著怪物,眼眶如同浸了血般赤紅,仰天長吼了一聲,兩隻前爪處刷刷兩下露出了尖銳的利爪,揮舞著衝了上去。

    幾絲柳絮似的絨毛從葉嫵的睫毛邊飄落。

    小狐狸的兩隻後肢還掛著罰惡司的鎖魂鏈,時不時的有金屬碰撞的清脆聲在她的耳邊響起。它被限製了活動,又剛剛從忘川裏爬出來,體力不支,根本就不是這怪物的對手。

    很快的,骨頭怪的一隻骨爪卡著狐狸的脖頸,狠狠的將人扔飛了出去。

    小狐狸凶狠的呲牙,一撐腿竟仰麵摔了回去。

    葉嫵仍舊錯愕的站著,從小狐狸受傷的那一刻起,天命筆就在她體內蠢蠢欲動。

    她根本就沒有想過召喚天命筆,畢竟隻是一個水鬼而已,隨手就能解決的事。可天命筆不請自來,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符合常理。

    她的視線落在了喘著粗氣的小狐狸身上,純白如雪的脖頸上被一縷縷的血水打濕,皮毛淩亂不堪,狼狽的不成樣子。

    它的眼神……

    葉嫵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很難感知生靈的情緒,不知道那雙幽藍深邃的眼神裏到底藏著怎樣複雜的感情。

    隻是單純的覺得,小狐狸現在的樣子很可憐。

    他的眼神依舊放在水鬼的身上,嘴巴虛弱的一張一合的:“別……碰……她……”

    一隻瀕死的狐妖,竟試圖保護神明。

    葉嫵不再控製天命筆,任其從身體裏飛了出來。霎那間光華大盛,金色的光芒照亮了酆都常年陰沉著的天空。

    無數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

    天命筆不過輕輕的從骨頭水鬼的顱頂一劃,瞬間大大小小的骨頭四分五裂,在摔落地麵之前融化成一灘灘幽深的黑水,仿佛有生命一般,倒退著流回了忘川河中。

    葉嫵往前走了兩步,在小狐狸麵前站定,蹲下來看著它。

    小狐狸深情地凝視著她,似乎在等待著葉嫵的回應。

    很快的,葉嫵有了接下來的動作。她眯起眼睛,愛不釋手的摸了兩把小狐狸毛茸茸的狐耳。

    小狐狸愣了愣,抖了抖耳朵,朝她伸出了兩隻前爪。

    “髒……”葉嫵搖頭。

    話音剛落,小狐狸縱身跳進了忘川河裏。

    ……

    片刻之後,葉嫵抱著虛弱的小狐狸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她的鼻息之間縈繞著忘川水的味道,小狐狸的皮毛也是濕漉漉的,偶爾能聽到微弱的喘息聲,它的肚皮起伏的很輕,呼吸幾不可聞。

    忘川水腐蝕的力度太大了,沒有人能承受的住一日兩次下手所要遭受的疼痛。

    若非她及時將它從水中撈出來,說不定不一會兒,這隻蠢的要命的小東西也要化作裏麵的一灘血水。

    回到大殿裏,魘獸不在。葉嫵本來打算將它放在魘獸平日裏躺的榻上,誰知小狐狸卻忽然掙紮起來,死活都不願待在上麵。

    “你想讓我抱著?”葉嫵看著兩隻前爪扒著她不放的小東西,頓時心領神會。

    “白許許……不可得寸進尺。”葉嫵耐心的勸了一句。

    小狐狸裝死假裝聽不見。

    算了,看在它拚命也要保護自己的份上。

    小狐狸終於得償所願,上了她的床。許是滿意了,它乖乖巧巧的窩在她的臂彎裏,任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它脊背上蓬鬆的皮毛。

    小狐狸安安靜靜的,葉嫵的思緒卻難得的飄遠了。她想起今天九淵特意強調讓她參加白澤生辰的事。

    很少有神仙會像白澤這樣,年年不落的按時過生辰禮。

    而且他的每個生辰都會派人送下請柬來,但葉嫵從來不會真的去參加。

    她跟白澤的關係有點不太一般。

    說起來,已經是三萬年前的事了,她活的時間太久,放在三界無論哪裏,都可以稱的上是老祖宗的輩分,按理說所有人想要找道侶的時候,都不會考慮她這個老人。

    偏偏三生石上莫名的出現了她跟白澤的名字,還是一對。

    這說明兩個人之間,很有可能會有那麽一段或悲或喜的緣分。

    葉嫵從不相信天命,況且她隻聽說過白澤乃是神獸修成的正神,兩個人卻是連麵都沒見過的。

    三界所有人都在等著看他倆的進展,葉嫵卻從來都不出酆都,一點兒都沒給對方機會。後來,白澤總是借生辰邀請她,葉嫵覺得麻煩,幹脆陷入了沉睡。

    沒想到醒了也是躲不過,說是參加生辰禮,實際跟相親有什麽區別。葉嫵不明白,如今天界的眾神推崇情愛,天條已經棄了個七七八八,個個都裝了滿身反骨。怎麽還會有白澤這種,這麽相信天命所歸的人呢。

    唉……麻煩。

    葉嫵側躺在榻上,胳膊肘撐著身體,反手托腮,悠悠的歎了口氣。

    無意間目光往下一沉,一下子愣住了。

    手底下的小狐狸不知何時恢複了人形,藍盈盈的一雙水眸正一瞬不瞬的盯著她,迎著她的目光,眼尾有意無意的挑了起來,懵懂純良跟妖媚魅惑交織在了一起,嘴角上翹,笑得異常曖昧。

    “變回去!”綿軟蓬鬆的觸感消失了,葉嫵不悅的命令道。

    白許許微笑的表情一僵,白皙的臉蛋也跟著皺了起來。

    “不是……寵……物……”

    話音未落,猛地對著葉嫵親了上去。

    毫無防備的親近,少年滾燙的身體壓了過來,彼此之間隻隔了一層薄薄的布料,葉嫵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輪廓跟快到不可思議的呼吸。

    腰身弓成漂亮流暢的弧度,雙膝自然的跪在榻上,狐耳少年的吻凶猛而又熱烈。他鼻腔噴出的氣息灼熱,像是洶湧的岩漿,不管不顧的往葉嫵的身邊圍困。葉嫵被衝的頭腦昏沉,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

    直到唇瓣上傳來尖銳的刺痛感,她才驟然回神,猛地將人推開。

    “放肆……”

    白許許呆住了。

    紅潤潤的唇,濕漉漉的眸子,還有褪了大半的衣服,纖長的睫毛在眼瞼底下掃出大片的陰影,少年的表情嬌媚而又委屈。

    葉嫵想要起身,白許許許是被她的動作刺激到了,眸光一沉,忽然又撲了上去。

    葉嫵卻已經清醒過來,於是他人撲到一半,便被甩到了床底。

    本就淩亂的衣服徹底甩開,白的不像話的皮膚明晃晃的映在葉嫵的眼簾底下。

    白許許咬著唇,聲音裏有了一絲哭腔。

    “親……”

    “不親……”葉嫵的扶著額頭,感覺一個頭有兩個大。魘獸從來就不會有想要跟她親近的舉動,她不知道這狐狸身上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小狐狸低頭看了看身下,又歪頭看了看一臉堅決的葉嫵。於是扭頭,不再看她。一個人慢吞吞的爬到了魘獸的小榻。

    他背對著葉嫵,慢慢躺了上去。

    葉嫵一抬眸,仍能看到他半截線條流暢,勁瘦幹淨的腰身。他把手搭在小腹,肩膀一聳一聳的,偶爾還會泄露出幾聲模糊不清的咽嗚。

    一開始,葉嫵以為他在哭。

    她隻養過魘獸,不知道心思敏感的寵物該如何安慰,所以一直沒有出聲。直到淡淡的麝香的味道在整個宮殿彌漫開……

    葉嫵又開始頭皮發麻……

    “你……你別把小榻弄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