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翌日,李嫵是被腕間一陣涼意冰醒的。

  ===第72節===

  睜開眼,映入眼簾是半明半昧的昏朦晨光,青紗帳子挽起半片,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軀遮住大半透進來的光。

  他一手托著她的腕,濃密的眼睫垂下,黯淡光影染著線條分明的側顏,他的神情專注而溫柔。

  “你做什麽?”李嫵想抽回手。

  “阿嫵醒了。”他抬了頭,淡淡看她:“別亂動,朕給你上藥。”

  李嫵蹙眉,視線再次落在腕間,隻見那勒得紅腫處均勻抹著一層乳黃色藥膏,細聞有淡淡青草香。

  “阿嫵皮嬌肉嫩,不過戴一晚就磨成這樣。”

  裴青玄似是心疼歎了聲,見她一錯不錯盯著他,剛醒來的眼瞳水洗葡萄般,像隻懵懂小獸,他眸光微柔,將自己的手腕抬起,展示給她看:“朕倒還好。”

  李嫵瞥過他那隻的確沒什麽痕跡的手,心下腹誹,她腕間那些紅痕根本就是昨天馬車裏勒出來的,他在這跟她裝什麽呢。

  待塗好藥,李嫵收回手:“現在不鎖著我了?”

  聽出她話裏的冷淡譏諷,裴青玄表情並未多少變化:“白日朕會守著你。”

  言下之意,夜裏睡著時,仍會鎖著她。

  這個認知叫李嫵平靜的心緒再次起伏,她試著壓下火氣,與他講道理:“周圍都是你的守衛,我便是長了翅膀也飛不出去。何況夜裏戴著鐐銬,睡得很難受……我知道此番逃跑,的確惹你不高興了,你要打要罵都成,就是別這樣鎖著我。”

  裴青玄沉眸:“阿嫵是在與朕認錯?”

  李嫵一噎,對上男人深深注視的視線,忖度兩息,決定暫且忍耐一時,便順從地點了下頭:“是,我知道錯了。”

  “錯在哪?”

  衾被下,李嫵手指抓緊,深吸一口氣,答道:“我不該跑。”

  裴青玄道:“還有呢。”

  李嫵皺起眉,麵上已有些克製不住的怒意了,這人未免得寸進尺。但想到被鐐銬鎖一整夜的不適,她忍耐著低語:“不該鬧出那樣大的動靜,不該算計你、算計太後,更不該利用你對我的信任,欺騙你……”

  “繼續。”

  “還有什麽?”李嫵蹙眉,烏眸迷惘而不耐:“這些還不夠?”

  “不夠。”

  既到了算賬的時候,裴青玄也不客氣,卷起袖子,露出粗壯有力的兩隻手腕,又掀開衾被,將她從溫暖被窩裏拉出。任她如何掙紮,最終還是被他平壓著,按在腿上。

  “你有三錯。”

  他扼住她兩條手腕,另一隻手不疾不徐撫過她的背,於尾骨處停下:“第一,騙朕。”

  尾音剛落,一聲悶響便在床帷間響起。

  李嫵錯愕,待反應過來,如劇烈跳動的魚兒翻騰欲起,一張臉因羞惱而緋紅:“裴青玄!”

  他怎能如此!

  “不聽話,就要吃教訓。”

  裴青玄絲毫不覺這有何不妥,黑眸沉靜望著她:“也許你忘了,但在你更年幼時,有一回不聽話,朕也是這般罰你。”

  李嫵愣怔,腦袋一片空白。

  在她印象中,從前的裴青玄從未對她動過手。

  “看來是忘了。”見她懵懂迷茫,裴青玄語氣淡淡:“無妨,畢竟那時你還小。”

  才四歲,正是貓狗都嫌的頑劣年紀,膽子卻大的很,拿著棍子去捅馬蜂窩。

  她被馬蜂追得滿院亂跑,他恰好路過,帶著她避開了。但她臉上還是被蟄出好大的包,腳也崴了。

  她哭著與他喊疼,他氣不過,抓著她狠揍了兩下屁股:“下次還敢不敢?”

  她哭得眼淚鼻涕亂流,一副可憐樣子說“不敢了,阿嫵再也不敢了”,但沒過多久,又帶著李二郎去“報仇”,將那個馬蜂窩給捅了。

  現在想起那事,裴青玄仍為她的不長記性而牙癢。

  “你第二錯,錯在不該詐死,而且是兩次。”

  一想到自己以為她死了,抱著那具焦屍肝腸寸斷,後又聽到她死在山匪手上,那種五內俱焚、撕心裂肺的痛意,裴青玄抬起手,“啪”“啪”又落下重重兩巴掌:“朕知你桀驁頑劣,一身反骨,但此番你真的玩得太過。”

  這兩巴掌結結實實,李嫵隻覺火辣辣的疼,更為強烈的是作為一個大人,卻被控製著這般懲罰的羞恥,兩條纖細的腿踢動著,她眼底泛起羞憤淚意:“裴青玄,你混蛋。”

  “第三錯,你膽大妄為,獨自跑這麽遠,叫朕擔憂,更叫老師憂愁病倒。”

  最後一巴掌落下,李嫵眼淚都快落下,有些痛,但更多是被氣的。

  隻她此刻也無心計較這個,全部注意力都被他最後一句吸引,她淚眼朦朧地扭過臉:“我父親病倒了?”

  裴青玄黑眸眯起:“朕與你說這麽多,你就聽進這一句?”

  李嫵心說,她壓根就沒錯,才不聽那些毫無道理的鬼話。麵上卻不顯,掙紮著起身,又問一遍:“我父親怎樣了?”

  “趴好。”

  大掌搭在她的腰窩,往下按去,沒用多少力氣,她的身子又塌回他腿上。

  他神情自然地替她揉著剛打過的地方,慢聲道:“老師以為你被山匪害了,悲痛欲絕,一病不起。”

  說到這,他稍停了一停,狹眸緊盯她的側臉,捕捉她每一個神情變化:“他還吐血不止,昏迷許久。”

  “吐血?!”李嫵臉色陡然變了,嫣色唇瓣都失了血色,抓住裴青玄的袖子:“你可找了禦醫給他看?禦醫怎麽說的?”

  她的緊張與擔憂溢於言表。

  裴青玄沒立刻答,幽深視線掃過她捏緊的手指:“禦醫看過了,現在已無大礙。知曉你還活著,他隻盼著朕將你帶回去。”

  李嫵將信將疑:“真的?”

  “自然。”

  看著懷中烏雲疊鬢、梨花帶雨的小臉,裴青玄語氣也柔和些許:“你從小在長安長大,順風順水,不知外頭的世道險惡。但你想想,你一個弱女子,又生的這樣好看。獨自在外,不知惹多少豺狼虎豹垂涎?臥龍山那回,你雖幸免於難,但看到沈家人的遭遇,看到那沈氏母女的下場,難道你一點不怕?還有昨日那個姓龐的草包,不過一個地痞無賴,就能上門逼迫你嫁給他。你便是報官又如何?那個小捕快能救你?阿嫵,你這樣聰明,應當清楚,這世上隻有朕能護著你……此番隨朕回長安後,莫要再胡鬧了,沒得叫家裏人擔心。”

  他不緊不慢說著,李嫵一顆心越聽越凝重。

  不得不說,他真是好辯才,一番話直白點明了她的困境,或者說,是這世道裏萬千女子都可能遇到的困境。

  除非她日後隻躲在院裏不出門,或是狠下心自毀容貌,不然她無論逃到哪,都可能遇到昨日之事。

  隻是,他與那些人,又有何不同呢?

  李嫵心下輕嘲,又有一陣前所未有的無力與頹然——就好像她費盡心思跑出來,卻是白費功夫、瞎折騰。

  “我有些累了。”她道。

  裴青玄本還想與她說,吐血不止、昏迷不醒的其實是他,並非李太傅。

  但看她這副疲累懨懨的樣子,也止住話頭,改口道:“先起床洗漱,用些吃食。等上了馬車,隨便你歇。”

  李嫵撩起眼皮:“今日就離開?”

  裴青玄嗯了聲,原以為她還會說些什麽,可她沒有,隻默默從床上爬起,穿戴衣衫。

  這日午後,在客棧用過午飯,李嫵重新上了昨日那輛馬車。

  不同於昨日淩亂,車廂內各樣擺設都歸置齊整,地毯也換了條新的,銀灰色,長絨毛,厚實而柔軟。

  想到昨日自己以一種扭曲姿態跪坐在地毯上受著,李嫵麵皮滾燙,忙挪開目光,挨著窗戶坐。

  裴青玄在外與暗影衛交代一番,很快也上了車。

  “朕已安排人照看沈老夫人和你那幾個奴仆,這兩日將那院子賣掉,他們便會啟程回長安。”

  見李嫵坐的遠,他長臂一伸,將人拉到懷裏坐著。

  李嫵不願,蹙眉說:“熱。”

  裴青玄隻掂了掂她的手腕,淡淡道:“今早的藥不錯,現下瞧著好了不少。”

  李嫵一愣。

  裴青玄視線從她雪白腕間慢慢上移,落在她的臉上:“現在還熱麽?”

  李嫵讀懂他話中威脅,心下暗恨,也不再掙紮,咬唇甕聲道:“不熱了。”

  “這才對。”他捏捏她的手指,像是在玩什麽極有趣的小玩意:“都九月的天,阿嫵若是還覺得熱,那真得找個大夫來看看是不是病了。”

  李嫵默然不語。

  不多時,馬車行駛起來。

  正午時分,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李嫵聽到外頭的喧鬧,轉臉與裴青玄道:“我想看看。”

  裴青玄這才放開她,由她趴在車窗邊,掀起一角往外看。

  車簾縫隙漏進一絲絲明亮的光,灑在她的發間與頰邊,連細小絨毛都照的清晰。

  裴青玄單手支著額頭,安靜看了她一陣,便從馬車內的匣子裏挑出一本書,慢慢翻看。

  固安縣很小,就連最熱鬧的街市也比不上長安一個坊市的街道。秋日陽光充沛地籠罩著這座小縣城,百姓們的臉上也都照得通紅。

  也是很巧,李嫵在街上來往人群裏瞧見張熟麵孔,杜大娘。

  她那兩片大嘴皮子正利落地上下翻飛,嗩呐般嘹亮的嗓子與旁邊的人閑聊著:“哎喲,那事就發生就在我家隔壁!割舌頭的時候我都瞧見了,可嚇人呢,血濺了三尺遠!”

  “也不知那人是什麽來路,神的很,聽說龐家昨日就上衙門討說法了,至今也沒個消息。”

  “隔壁家口風可緊了,咱也不敢問啊。你敢問?你敢問你去問,反正到時候被割舌頭,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馬車轔轔向前,杜大娘的聲音也漸漸遠了。

  李嫵沉吟一陣,到底沒忍住,扭過臉看向靠著軟墊看書的男人:“龐家怎麽沒鬧事?”

  他今日穿著竹葉紋的青袍,係白玉帶,烏發以一根翠簪束起,車廂晃動間,有薄薄陽光灑在他半邊側臉,襯得他高鼻筆挺,薄唇如朱。再加之他此刻神態澹然,手執書卷,端的是公子如玉,舉世無雙。

  李嫵有一瞬間錯神。

  起碼從前的她不算太眼瞎,他這副皮囊從過去到現在,當真是挑不出毛病。

  聽到她主動搭話,他從書頁裏抬起眼皮,淡淡乜她:“龐家男人都死光了,如何鬧事?”

  李嫵愣住:“死光了?”

  “放心,朕不是那等濫殺無辜的暴君。”裴青玄道:“龐家與固安縣縣令狼狽為奸,暗中做了不少坑害百姓之事,取他們狗命,不冤。”

  長指慢條斯理翻過一頁,他又道:“還有那龐三昨日所說的幽州太守,朕也派人去查了,若也是個為非作歹的蠹蟲,朕一並送他去黃泉。”

  李嫵這才鬆口氣:“這樣說來,你此番倒替百姓做了件好事。”

  裴青玄看她:“你這是在誇朕?”

  ===第73節===

  李嫵微愣,說不上來。

  裴青玄鳳眸輕彎:“阿嫵或許不知,朕還將臥龍山的山匪一鍋端了。那永寧縣令宣秉兼,無能昏庸之輩,手下縣丞與山匪沆瀣一氣,他竟毫不知情。朕罷了他的官,另派了個新的縣令上任,現下永寧境內一片安定。待回程路過那裏,你便能見著區別。”

  這邀功般的話讓李嫵有些不自在,他與她說這些作甚?他是皇帝,讓百姓安居樂業本就是他該做的。

  但男人的目光實在太過灼熱,直勾勾盯著她,叫她隻得硬著頭皮說了句:“挺好的。那群山匪得了報應,也能告慰那些慘死在他們手下的百姓在天之靈了。”

  說罷,生怕他抓著自己,要她再誇,李嫵忙轉過臉,繼續看著窗外風景。

  車廂內又靜了下來。

  看著那趴在窗口麵朝外麵的纖細身影,裴青玄忽的憶起舊日無數個類似的場景,他看書,她趴在他的身旁。

  隻從前,她都是麵朝著他,像隻慵懶貓咪,軟軟與他撒著嬌:“玄哥哥,你什麽時候能陪我玩。”

  他哄她:“快了,看完這冊書。”

  她歎氣:“好吧。”

  過一會兒她沒了聲,他放下書冊再看,她已枕著手臂甜甜睡去,雪白頰邊都被壓出紅霞般的淺痕。

  那會兒是真正的“兩小無嫌猜”,哪像現在……

  漆黑眼瞳微閃了兩下,而後又變得深暗。

  就算現在與從前不大一樣了,也沒關係。

  隻要她還在他身邊,就已足夠。

  這日夜裏,到達新的驛館入住,裴青玄仍舊拿出那副鐐銬,將他與李嫵的手腕鎖在了一起。

  李嫵歇斯底裏與他鬧了一場,罵也罵了,求也求了,沒有用。

  在這一點上,他固執的可怕。

  到最後李嫵精疲力盡,伏趴在被裏無聲落淚。

  他圈著她,克製而溫柔地一點點吻去她的眼淚,低沉著嗓音誘哄著:“阿嫵,別怪朕……朕也不想的……”

  這副鐐銬,並非他對她的懲罰。

  若他真想罰她、折辱她,他大可鎖住她的手腳,何必要將自己也與她鎖在一起。

  他隻是實在經受不住,再一次失去她。

  那種蝕心裂骨的痛意再來一次,他或許真會變成個失去理智的瘋子,做出些更可怕的事。

  李嫵已全然聽不進他的話,就像她不懂,他為何會變得如此偏執,如此不可理喻。

  之後的每個夜晚,他都會鎖住他們倆。

  每個清晨,他又會溫柔替她塗藥,就像昨晚鎖住她的人,並不是他。

  在日複一日的趕路中,終於在十一月初,馬車到達長安。

  猶記離開長安時,還是盛夏時節,朱雀大街兩側的槐樹鬱鬱蔥蔥,濃綠盎然。轉眼幾月過去,碧綠的葉子變得枯黃,在蕭瑟寒風中片片凋敝。街上來往的人也都換下色彩鮮豔的輕薄夏衫,紛紛穿上禦寒的薄襖。

  在進宮之前,裴青玄命人將馬車駛去了太傅府。

  李嫵有些詫異,裴青玄替她挽發,又沾了些鮮紅胭脂,覆上她飽滿好看的唇瓣,細細抹勻:“你在外這麽久,老師都擔心病了。現下回來,自要與他報個平安,叫他放心。”

  胭脂抹好,他捧著她的臉看。

  素齒朱唇,雙瞳剪水,腮暈潮紅,花顏勝雪,越看越覺得可心稱意。

  喉嚨上下滾了滾,他俯身,貼著那兩片薔薇似的柔軟唇瓣,本是淺嚐,漸漸收不住,撬開她的貝齒改為深入的吮吻。

  直到馬車停下,外頭響起馬夫的聲音:“主子,已到太傅府。”

  李嫵才推搡著他的胸膛,躲開他不知收斂的吻:“夠…夠了。”

  唇上才塗的胭脂又被他吃了個幹淨,簡直是白塗。

  “朕越來越覺得,你就是上天賜給朕的禮物。”裴青玄啞聲道:“不然怎會每一處,都長在朕的心上,百看不厭,愛不釋手。”

  李嫵被他這親昵膩話說得耳熱牙酸,推著他:“別鬧了,待會兒還要見人。”

  “好,不鬧。”手掌從羅裙收回,取過帕子擦拭,他慢條斯理地提醒:“阿嫵別忘了,太傅嫡女已死,你現在是沈雯君。”

  說起這個,李嫵表情微僵,心下忽的有些後悔,早知這樣快就被抓回來,她當初就不該冒著風險金蟬脫殼。

  但轉念再想,李嫵死了也好,起碼死的清淨,不會因著與皇帝這些糾葛,而帶累了太傅府的清譽。文人最重清名,父親在士林多年,門下學生無數,自己若成了叫皇帝不思朝政的奸妃,李家豈非被推到風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

  有失必有得,當初既然那樣做了,落子無悔。

  她在車廂整理衣衫鬢發之際,裴青玄遞了塊牌子,讓門房傳進府邸。

  不多時,李硯書和李成遠就扶著李太傅前來門口迎接。

  彼時日頭偏西,光線柔和,李家人清楚看到那輛風塵仆仆的馬車裏,一襲暗紫色錦袍的皇帝掀簾下了車,他並未立刻走來,而是轉過身,朝馬車裏伸出手。

  一隻素白纖細的柔荑從山嵐色蒲桃錦簾幔伸出,緩緩搭在男人攤開的修長掌心。

  看到那隻手時,李家人呼吸不由屏住,再看那雖戴著帷帽也掩映不住的熟悉身形,一個個紅了眼眶。

  是阿嫵。

  她回來了。

  隔著一層薄薄白紗,李嫵也看到熟悉的門庭前站著的那幾道身影,明明才分別幾月,卻恍若隔世般,叫她鼻尖發酸。

  她急急上前,牽著她的那隻大掌加重力氣:“不必著急。”

  李嫵按捺住心頭情緒,低低嗯了聲。

  兩人並肩走到大門,李家父子三人齊齊朝裴青玄行禮。

  裴青玄笑容和煦,抬了抬手:“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進去說罷。”

  李家人雖說對皇帝有怨,但他畢竟是皇帝,且此番也是他千裏迢迢將李嫵帶了回來,撇開那些恩怨糾葛不說,起碼現在人是好好站在眼前,沒病沒災,於李家父子而言,已是值得燒香拜佛的好事。

  一幹人各懷心思,前後走進府內。

  到了花廳,屏退下人,關上房門,李嫵這才取下頭上的帷帽。

  “阿嫵拜見父親。”她雙眸泛紅,哽噎地朝上座消瘦蒼老的李太傅行禮:“女兒不孝,叫父親擔心了。”

  李太傅老淚縱橫,抬袖拭淚:“人沒事就好……”

  天知道徐月娘的死訊傳來時,他有多麽後悔,後悔自己的縱容將女兒害上一條不歸路,最後落得那樣下場。

  幸好皇帝剿匪歸來,將女兒還活著的消息及時告訴他,否則那幾日,他怕是真想不開,一條白綾上吊去老妻麵前懺悔己罪了。

  與李太傅行過禮後,李嫵各朝李硯書、李成遠兩位兄長行禮,倆人也與李太傅同樣的反應,紛紛頷首:“平安歸來就是最好。”

  入座之後,李太傅看皇帝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也猜到女兒待會兒怕是就得進宮,於是命人將兩位兒媳婦都請來,叫她們也都見一見。

  不多時,崔氏和嘉寧郡主就趕了過來,見到李嫵皆又驚又喜。

  李嫵將她離開長安之後的經曆大致說了一遍,在親人麵前,她習慣報喜不報憂。

  這般說了足有一個時辰,眼見外頭天色漸漸轉暗,裴青玄起身,要帶著李嫵離去。

  李太傅很是不舍,試圖挽留:“還請陛下開個恩典,讓阿嫵在家多留幾日吧。”

  “這樣的話,老師日後還是莫要說了。”

  裴青玄薄唇微掀,雖是笑著,笑意卻未達眼底,連著語調都顯得清冷:“朕可不想隔個幾日,又聽到太傅府起火的訊息。”

  李太傅語塞,連帶著李家人也都沉默。

  還是李成遠沒憋住,說了一句:“阿嫵本就是我們家人,是陛下非得將她搶入宮……”

  “二郎!”李太傅和李硯書異口同聲的嗬斥。

  嘉寧郡主也變了臉色,懊惱地看了眼自家夫婿,又忐忑地觀察著皇帝的神情。

  好在裴青玄並無慍色,他隻掃了眼李成遠,而後不疾不徐起身:“二郎許是忘了,李家嫡女已死在六月初那場大火裏。你若認不清人,晚些朕讓禦醫替你看看眼睛。”

  他走到李嫵跟前,伸出手:“已耽誤夠久了,走罷,隨朕回宮。”

  看著眼前這隻仿若玉雕的修長手掌,李嫵紅唇緊抿。

  她遲遲沒有動作,那道落在麵門的視線猶如實質般,愈發冷冽:“阿嫵。”

  沉冷兩個字,重重敲在她的心口。

  良久,李嫵認命閉眼,將手放進了那寬厚掌心。

  手立刻被牢牢裹住,就如一張無形大網也將她牢牢束縛,男人垂下眸,定定看著她,磁沉嗓音透著一絲滿意愉色:“這才乖。”